第十六章 夜晚

这个夜晚，注定对有些人是心事重重难以入眠的。

        柳婉倚在房内的大红酸枝竹节圈椅上，有些心事重重。每当她有些心烦的时候，总是喜欢用另一只手轻轻转着手腕上的镯子。

        可惜今天她并没戴镯子，当她习惯性地摸向手腕的时候，手腕上空落落的，她又讪讪收回了手。

        “嫣儿，老爷和大少爷还没谈完吗？”柳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房内的香钟也烧的所剩无几，恐怕已经是二更天了。

        “那我去厅堂那边看看。”嫣儿安慰到“怕是老爷有什么要紧事。”

        “行吧，你去看看吧。”柳婉用手撑着头，略微有些困意。

        屋子里正燃着安神香，应该是嫣儿临走前重新往里面添了新的香粉。沉香混杂着淡淡蔷薇的香气从香炉萦绕在空气中，一缕缕白色的烟雾从香炉盖顶部的孔洞中升起。

        柳婉对安神香的依赖很大，入睡之前就要点起码半个时辰左右的安神香，不然几乎一整夜都会睡不好。

        没过一会儿嫣儿回来了，见柳婉已经睡着，实在是不敢吵醒柳婉，便轻手轻脚地拿来一张薄毯给柳婉盖上。

        刚给柳婉披上毯子，柳婉就醒了。

        “嫣儿，怎么样？”柳婉撑着头的那只手有些发酸，她将毛毯叠好又放回了柜子里。

        “回夫人，老爷似乎今晚是在书房睡下了。”嫣儿有些为难地说到。

        “今日老爷是不过来了？”柳婉站了起来“罢了，嫣儿你给我更衣吧。”

        更完衣后，嫣儿轻轻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柳婉刚才倒是有困意，躺在床上倒不困了。想来是心中有事，安神香都起不了作用。

        柳婉是如何都没有想到这甄建真就误打误撞地给甄平办了这件十分棘手的事。

        甄建这顺水推舟给老爷帮了个大忙，果然只要甄建做点什么好事，甄平就可以瞬间忘记曾经甄建做了那些混账事。

        而她的衡儿一直那么乖巧，那么聪明。得到的只是甄平的一句“衡儿真是让我省心。”以前柳婉觉得这是句好话，所以就总是教导甄衡要好好努力，平时不要总是找麻烦。

        她一直觉得这句话就是衡儿比甄建在老爷心中分量高的意思。

        却忘记了这句话其实是对甄衡一种变相的忽视。

        甄衡省心，就不用常操心甄衡了，若是甄衡做了什么错事反而就会留下更失望的印象。

        甄平也总是和柳婉说起甄建的不懂事，说起很久之前去世的甄建的母亲。

        甄平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甄建。

        就是因为他觉得甄建母亲去的早，这个孩子没人管教自然就成了这样浪荡的性格。

        衡儿乖巧，平日又不爱说话……柳婉不知怎么的有点难过，她从来意识到甄平对衡儿不关心这件事。只是今天，她突然意识到了。

        甄平到底有几分心思还想着他的亡妻，柳婉也不清楚，甄建的生母何倾雨就像一层不能戳破的薄纸，是甄府除了甄平以外的人的禁忌。

        柳婉没办法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刹那间她居然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和甄建的生母有几分相像才做了甄府的主母。

        她用手捂住眼睛。

        不会的……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每天相濡以沫……怎么可能比不过那个已经离去十几年的亡人。

        柳婉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空气中安神香的香气逐渐变得稀薄，夜晚寂静就像一张吞没一切的大网。

        那张大网张着巨口，是不安的深渊或是猜忌的开始，让柳婉越陷越深。

        但是她知道明早太阳升起之时，她依旧是甄平温婉的贤妻，甄府冷静决断的主母。她的脸上不能有不安，不能患得患失。

        更何况，她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就算今天甄建得了甄平青睐又如何，以后日子还长。

        柳婉安抚着自己冷静一点，她就算有几分像何倾雨又如何，这长相何曾不是一种武器……

        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可是很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她向来都想当那个能够掌控全局的人，柳婉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柳婉轻轻下了床，从旁边的小柜里翻出了只火折子，用嘴轻轻一吹，火苗燃烧了起来。

        她点燃油灯，油灯的光线微弱，但也不妨碍柳婉重新将安神香放入香炉，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珐琅彩莲花香炉又缓缓冒出白烟。

        书房内，甄平同样睡不着觉。

        他坐在案牍前看着上面那包由贺戚山带来的茶叶发愣。

        甄平总感觉甄建有些奇怪，但是甄建这张脸又确确实实是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孩子。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当日我落了水就更加觉得生命之可贵。”

        甄平又想起了甄建说这句话时的神情，陌生又彬彬有礼。

        以前的甄建被骂了以后也只是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声不吭，却不敢看着甄平的眼睛。

        而今天甄建的坦率以及从容甚至于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锐气，这都不是原来甄建会有的神情。

        不同于原来甄建的神态，不同于原来甄建的谈吐……

        这个甄建到底是谁？怎么可能失忆让一个人的性格也改变的这么彻底……

        甄平轻轻用手叩击着桌面，难道甄建是中了邪？

        毕竟自从那天落水醒来后，甄建再起来似乎就变得不对劲了。

        当时大夫也很奇怪，明明只是落了水，可是却长时期昏迷不醒，气息微弱。这样微薄的脉象和气息，大夫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哪知道没过两天甄建就自己醒来了。

        甄平也问过伺候甄建的下人程二，程二也只是说甄建突然一副梦魇的样子，呼吸急促，程二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能不能叫醒甄建。

        除了甄建醒来说自己失忆以外，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大夫都说甄建的身体已然是完全痊愈。

        如果是中邪了的话，要不去请个术士帮忙驱驱邪吧，甄平心里想着。

        听闻西郊那边就有一个厉害的术士，堪舆之事也极为精通，不如请他来顺便看看风水。

        可是……这个邪祟离开了，那不就是又变成了原本的甄建？甄平的脑海里突然涌起了这个想法。

        重新变得不学无术，天天流连于各种妓坊……这样不是更加对不起已经故去的甄建生母，想来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每天这般颓废。

        如果甄建体内真的有邪物，让这个邪祟在甄建身体里，恐怕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这个邪祟也没做什么坏事。

        甄平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天空喃喃“倾雨，我想建儿应该是真的改邪归正了。你这一次，不要怪我。”

        这一刻，甄平也只能用甄建改邪归正来欺骗和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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