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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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鱼说他不想当道士,并非仅仅只是说说而已。
那天领完钱后,他第一时间服下了那些红色药丸。
毕竟狗命要紧。
药丸的味道平平无奇,服下后倒是没觉得有何异常,反倒是自身伤势的恢复能力减弱了不少。
张守鱼隐隐判断,这些药很可能在扼制他的特殊血脉,等到他完全蜕化成正常人,生命桎梏也就相应解除了。
张守鱼还从没过过春节,毕竟以往深山老庙,压根也没啥时间概念。
本想着这次就地过年,可没过多久便来了几位壮汉,将他戴上头套送回了呼兰市区。
正如章麻子当初所说那般,他不会让张守鱼滞留此地,也不会限制张守鱼的人身自由。
当然了,秘密监视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过对张守鱼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拥有自主选择的自由。
不再有老道士逼自己诵念箴言,也不再有人催着自己慌不择路。
思来想去,张守鱼决定离开呼兰。
他先是赶往了哈尔滨,随后又转道阿城,这地方以前叫上京白城,乃是以前完颜部的金朝古都。
张守鱼不大喜欢这里,继续往西南走,最终来到了哈尔滨下属的小县城双城。
走出双城火车站,张守鱼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确不大习惯待在大城市,双城这地界足够安静,人丁稀薄,刚好适合他常住生活。
于是乎,张守鱼便在这里住下了。
他租了一间门面铺子,又花钱捯饬了简易装潢和招牌,开了一间风水易数馆子。
至于名字嘛,就叫“阳鱼阁”。
至于这馆子的日常钻营,无非也就是堪舆风水、带看吉凶、卜算前程、问卦姻缘种种。
这些道门小术对张守鱼来说可谓信手捏来,不过这玩意确实是不赚钱的,好在是张守鱼兜里有大洋,也压根就不太在乎这个。
想当初刚拿到那袋钱时,张守鱼还意识不到自己发了财。
直到他用仅仅三十块大洋就盘下一间门面房,他才意识到自己腰缠万贯了。
后来他了解到,大洋这玩意本身就是白银贵金属,一般都是90%左右的含银量,单枚在0.7两左右,所以大洋的购买力还是很强悍的。
在一九一五年,五六块大洋就能娶个小老婆,北京一套最平常小四合院也就600多块大洋!
这里的大头兵,包吃包住每个月才5块大洋,一般底层工人每月工钱10块。
即便在哈尔滨,一大洋也能买上等大米三十斤,买猪肉足足八斤!
随着他风水馆子开张,跟来往客人聊得多了,张守鱼更是知晓了大洋的好处。
哪怕在北平,一块大洋让四五个壮汉吃一顿涮羊肉完全足够,在十里洋场的上海,一个大洋可以看100场电影!
而他数了数,章麻子给他的大洋足足有三百四十块之多!
盗墓真赚钱啊!
张守鱼有些理解那群土夫子为何玩命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欺我!
十七岁尾巴的张守鱼,自那时起第一次知道了有钱的滋味。
从前的他淡泊名利,跟着老道士吃福寿饭却没有抱怨,那是因为他根本没吃过啥好东西,更没住过啥好地方。
老话说得好,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十七岁的张守鱼,尝到了富人的滋味,也渐渐动摇了本就不坚定的道心。
他没觉得这有啥子不好,毕竟修佛修道也都是为了己身。
再者说当初他穿上道袍,为的也不过是一口吃食。
几百块大洋,对涉世未深的张守鱼来说,诱惑力无疑是致命的。
兜里真的鼓胀了,张守鱼才深刻意识到,想当初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口口声声说着道法自然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可笑可悲。
不过,张守鱼却没有脱下道袍,反倒还给自己定做了几套新的。
毕竟风水馆子还要开,这身行头还有用,再者说他身负上八门秘术,也不是那种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
他的馆子就选在了火车站对面。
双城的火车站也算开得早的,据传闻从光绪二十五年起便落成,采用的风格也和其它火车站不同。
没有采用苏联那边的西式风格,而是依旧沿用了清代宫殿宝塔群落搭建候车室。
前后错落,互不对称,别具一格,有点意思。
火车站对面有一个大转盘,转盘再往前是甜菜站,张守鱼的风水馆子,就开在甜菜站供销社的左手边。
于是乎,双城自此后便多了个阴阳先生。
十七岁的阴阳小先生。
由于他并非挂羊头卖狗肉,不管来客高低贵贱,都用心卜算不差分毫,渐渐也在这小县城里闯出了名堂。
阳鱼阁的生意越来越好,就连周边省市都开始有人慕名而来。
张守鱼倒也童叟无欺,从不搞那种胡乱要价的低端伎俩,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岁,人们在风水命理上还是舍得花钱的。
张守鱼再次过上了极度规律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客人便卜算,无客人便饮茶休憩,捎带手还收养了一只狗和两只野猫。
除此之外,他还养成了撰写笔记的习惯:
1915年2月11日:
我来到了双城堡。
那群人还在盯着我,我一直都能感觉到。
他们果真没打搅我的自由,再者说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既然互不打搅,那便由他们去吧。
1915年2月13日:
今儿是农历年三十,也就是老话常说的除夕。
这是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过年节。
按理说年节应当团聚,可我的年节却孑然一人。
哦不对,还有两只猫和一条狗,它们替代了我师父的位置。
外面在放鞭炮,小孩子抽冰尜,玩狗拉爬犁。大人们都窝在家里,拿大锅咕嘟杀猪菜和灌血肠。
我的风水馆子准备开张了,隔壁吴婶给我送来两兜粘豆包,黄的白的都有,看着不太喜庆,我牙口不好也不太吃得惯,不过还是笑纳了,毕竟是一番好意。
没错,我觉得我已经开始学着人情世故了。
1915年2月14日:
今儿是大年初一,我没有早起诵读《太上三官北斗经》。
我也没有设斗坛供灯,拜道教尊神以及本命星君。
我不打算做道士了,我想做个寻常百姓,若是富裕一些,就更好。
我已经学会了“听钱”的门道,因为我有很多袁大头,刚好可以拿来练手。
我见过一些地主老财,拿着大洋猛的一吹,然后放到耳边,随后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们常用这种方法来鉴别银元的真伪,不过若司徒零在这里,肯定会说这种方法并不科学。
我拿铜板也试过,空气摩擦金属,会使金属产生震动发出声音。所以即使是假的袁大头,大多也都吹的响,但是声音会有区别。
响锡版的声音就发尖,铜芯的低沉,而铅芯版的就很难吹响,只有长期把玩才能找到其中规律。
能吹响的肯定是银质银元,但不见得是袁大头真银元。
这些道理我都懂,因为我发现我越来越爱钱了。
......
......
1916年2月15日:
我的身子已经恢复差不多了。
幺妹昨儿来过,给我送了新一年的药,我刚刚把它们服下了。
自从吃了这种药,我身体的恢复速度逐渐趋于正常,不再像之前那般惊人了。
我感觉这是好事情。
今天还有件事,有一位不晓得算不算朋友的人突然联系了我。
算算时间他应该快到了,就先写到这里吧。
合上日记,张守鱼缓缓起身,来到馆子外头的躺椅上坐下。
一年时间匆匆而过,他也算彻底融入了红尘俗世。
正如他刚刚在日记本里写的那样,他在等一个人。
日上三竿,一辆黑色吉普车缓缓停在门口。
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走下了车。
西装是戗驳领,能看出用料考究,剪裁也极度合身,彰显出主人刁钻的品味。
来者三七分头,头发梳得锃光瓦亮。
一副金丝眼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再配上那张让张守鱼喜欢不起来的脸,着实与周遭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司徒零!
张守鱼已经整整一年没见到他了。
这一年里他除了写日记,也一直在打探当初第二条路那批人的下落。
直到半年前,他收到了司徒零的消息,得知汉阳造他们都安然无恙,张守鱼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而今日到访,是司徒零主动跟张守鱼约见的。
至于其来意,张守鱼还不清楚。
“司徒副官,坐下喝茶。”
二人相见没有太多客套,张守鱼连身子都没起,只是朝自己旁边另一张马扎凳指了指。
“一年不见,你就请我坐这个?”
司徒零朝张守鱼微微一笑,不过还是很给面子的坐了下去。
不得不说,他这身行头穿搭,坐在这风水馆子门口实在扎眼。
司徒零也挥挥手支走了车辆,随即从兜里掏出一包哈德门,扣开一角翻转过来,用手心磕一磕。
拽出一支后,用银质夹烟器套在右手食指上,将香烟放在上面用火柴点燃,随后一边甩着火柴,一边将第一口烟不过肺匀匀吐出。
“还得是哈德门啊。”
司徒零望着张守鱼又是一笑。
“还跟以前一样死臭美啊。”
张守鱼咧嘴回应,抬手也找司徒零要了一根。
“小道长,你从前不抽烟的。”
“那是从前,从前我还叫你司徒施主呢。”
张守鱼没司徒零那么矫情,点上一根吸了一大口,下一刻差点没呛得背过气去。
司徒零望着他逞能的样子,一时间又咧嘴笑了半晌。
只不过这笑容越笑越是僵持,到最后渐渐消散于无形。
司徒零的表情,也变成了聊正事的正色。
“小道长,燕子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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