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14章开赛

        宋玉孤零零地站在檐底，冰凉的月色让他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手心却依然微微发烫。

        良久，他从袖中取出方才的木盒，木盒里静静躺着一个巴掌大的木雕画。

        画上是一枝精雕细琢的梅花，枝丫下站着两个一高一矮的小人。女孩和男孩手牵着手，喜笑颜开地看着头上的梅花。

        他没想到宋嘉元还记得。

        他是四岁那年哑了的。一日醒来后，突然就变得说不清话，只能含混地发出几个音。父亲找遍了扬州城的大夫，都没能将他的病医治好。渐渐地，他也就变得不爱说话了，性子也变得愈加沉闷。

        宋嘉元为了让他开心起来，时常跟在他身边逗他闹他。她性子虽活泼好动，却也愿意耐着性子跟他一起上课，学着刻木雕画。

        课业结束时，宋嘉元将她刻的梅花送给了他，还对他允诺：总有一日要带着他去上京古觉寺，去看梅花中的天下第一绝。

        后来他越来越离不开宋嘉元，甚至在宋嘉元和别家的少爷小姐出去时，他都会嫉妒得发狂。彼时的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直到再大一些的时候他才明白，他已做出了自己这一生中最离经叛道的事——深深地爱上了宋嘉元。

        那个见不得光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如同一头被关在笼中狂躁不安的困兽，每日每夜都在宋玉的心中不停地嘶吼着。他越是克制，就越是无法控制。后来他开始偷偷地习武，夜里贪念最兴起的时候，他都将其发泄在拳脚上。

        在无数个冰凉如水的夜晚后，他终是将心底的欲念化成了一潭死水。

        他不敢再靠近宋嘉元，他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吓得她惊慌失措。他躲着她，又诡异地享受着两个人之间似远非远的距离，他走在她走过的游廊，他仰望着照亮着她的明月他永远得不到她，却也永远不会失去她。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宋嘉元已经忘了梅花的事情，毕竟他一直刻意躲避，二人也已疏远许多年。可她还记得，甚至还将此事刻在了画上。

        她这是想要重新做回他的好姐姐吗？

        宋玉苦涩地笑了笑，冷冰冰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微微勾起的嘴角显得愈加悲凉。

        次日清晨，一只白鸽降落在窗前，宋玉将其一手抓住，取下了鸽子脚边系着的字条。

        宋玉展开细细一看，双眸闪过一道凌厉，随即将字条放在燃了一夜的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

        拜月节后，万春楼鼓乐喧天地拉开了争婿大赛的序幕。

        当日，万春楼前花团锦簇、悬灯挂彩，楼下鼓炮齐鸣，声声震天。一时间整条街道人潮涌动，热闹异常。

        众人捂着耳朵守在楼外，炮声一停便鱼贯而入。楼前开了四扇敞开的大门，每个大门的门口都守着一列小厮，瞧见贵人进来了，纷纷递上红木盘。

        口中说着：“少爷们别急，先把身上的书卷、吃食、利器一并交由我们保管，今日的第一轮大赛结束后便会归还给各位。”

        有人坦坦荡荡地交了，有人面色犹豫，更有甚者破口大骂，转眼就被一旁的壮汉请了出去，失去了比赛资格。

        交过东西后，公子们都由小厮引着走到里头，又直直地出了楼里，沿着湖上的游廊往前走去，眼前却是一片空旷宽敞的场地。

        空地上摆放着一排排矮脚桌，桌上一方砚台压着白纸。空地前方是一座五层楼高的殿宇，三四楼的平台处已坐了不少小姐夫人，五楼的座椅仍是空着的。

        “哐——”一声敲锣响起，站在高楼上的小厮高声喊道：“大赛于一炷香后开始，请诸位公子做好准备！”

        “请诸位公子做好准备！”

        “请诸位公子做好准备！”

        在台下队列中穿插着的数名小厮的声音同时响起。前头鎏金四脚巨兽香炉中如指粗的一柱沉香被人点燃，烟雾随即悠悠飘了出来。

        “这比赛倒是新鲜，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法子。”林宗平由小厮引着入了座，抬头四处张望着。

        “应是扬州城的官媒吧，我先前便听说定国公府夫人为了大女儿的亲事请了官媒。”于允修拿起桌上的紫毫小笔，在手中细细瞧了瞧。

        林宗平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前几日我听说元儿妹妹那铺子都要开来扬州城了要我说闺阁女子，净做些抛头露面的事，却是不好。”

        于允修动作一顿，手中的笔攥得更紧了些。他先前听说宋嘉元做了红娘，只当是她在小打小闹，毕竟她性子骄纵，做什么事也是没个耐性的。

        但眼下看来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仔细一想，宋嘉元最近的所作所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奇怪。

        于允修心中想着，手上却运笔如流水，纸上当即呈现出一行锋利磅礴的文墨。

        “这笔不错。”于允修淡淡道。

        林宗平笑道：“定国公这等勋贵，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不是你我能比的，更别说是为了选婿了，排面定是要做足的。”

        林宗平说着拿起笔就要试试，却瞥到前方出现了一位有些相熟的身影。

        “哟，徐兄怎么也来了。”林宗平语气中略带揶揄，“他平日可是连我府上的聚会都不肯来的，竟也会来参加这争婿大赛？看来这定国公府赘婿的名头实在是诱人，连一向清高的徐兄也抵挡不住咯。”

        徐锦岚正巧坐在林宗平前两排的位子，清晰地听到了林宗平的这番嘲讽，脸上不由得就有些难堪。他本也是不愿来的，只是母亲日日派人来说教他，他实在是忍不了，便来了。

        此时台下公子们纷纷就座，瞧上去竟也有近千人，如此大规模的比试，在扬州是不常见的。

        林宗平放下笔，面色隐隐有些期待：“这大赛掌事的确实了不得，能将这么多人的比赛进行得条理有序，应当不是个简单角色啊这官媒怕不是定国公府从京城请来的吧。”

        于允修没有否认，只淡淡瞧着远处的高楼。

        四楼的小姐夫人们正低声议论，惊叹这争婿大赛的规模如此之盛大。

        “定国公府果然气派，任谁家也办不出这等大赛了。我瞧这大赛掌事定也是个厉害的，我平日里管府上那些琐碎都劳心劳力的，这比试人这么多，却也办得处处妥帖，连我们的吃食喜好都提前过问了。”说话的夫人坐在前排，面容保养得极好，眼角虽已长了细纹，但肌肤却依然带着光泽。

        那夫人又道：“清儿，我们今日既来了此处，那就大着胆子好好瞧瞧，整个扬州城拔尖的公子哥可都在这儿了。”

        今日来看争婿大赛的夫人们都被这话戳中了心事，趁机提点提点了自家闺女。

        王婉清听到身旁母亲的话却是面色一红，有些羞赧地朝下头看去，台下人影众多，远处的公子们是看不清的，唯靠前一些的能看得个大概。

        “烨儿，你哥哥好像也在下头？”王婉清扭过头，朝身后的林君烨说道。

        林君烨点了点头，面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伸手拈起了桌上的一颗红皮芙蓉酥。

        “哐——”又一声敲锣响起，小厮高声喊道

        “本次争婿大赛总共分为三轮，文试、武试和最终场。今日只举行第一轮——文试。文试过后，只有五十位公子可以进入下一轮。”

        台上的小厮说罢，台下的小厮又纷纷重复了一遍。

        众人听到只有五十名能留下后，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不免更紧张了些。

        五楼高台处，小厮声音落毕时，几个身影静悄悄地入了座。

        “此次文试总共有三题，答题仅限一个时辰，超时者视为弃赛。”

        台下当即响起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小厮们将手中的试题一个个地发了下去。片刻后，又是一声敲锣，意味着比试正式开始。

        于允修视线快速扫过题目，第一题是墨义，对“中立而不倚，强哉矫”1这句话做出注解。第二题是帖经，即填上题目中空缺的词句。前两题倒是不难，都是科考常见的题目，更何况题目皆出自四书五经，他早已熟读了。然而看到第三题时，于允修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按理来说这第三题应当也是以策问的形式来回答，但这题目却是让他有些不适。

        论赘婿立足之道。

        很快于允修答完了前面的两道题，这时场内已有不少人发出唏嘘的声音，但众人很快就又埋头写了起来。

        高台上的宋嘉元浅浅啜了口茶水，视线淡淡扫过于允修笔挺的身影。

        一个时辰后，试卷被收了上来，先经由二楼的夫子们之手，通过前两题的对错和卷面书法将一部分人筛下去。

        交于宋嘉元手中时，原本厚厚一沓的卷纸已经只剩下不到一百张了。

        她先确认试卷，再由丫鬟们递到夫人和李景华，最终由三人定出第一轮文试的胜出人选。

        宋嘉元快速地一张张翻看，一页熟悉的字体突然出现，她心中一紧，身子不由得怔了怔。

        那篇文章很长，看上去极为用心，但她的视线却被其中一行字吸引了过去。

        “于妻内，信之，让之，敬之，爱之。纵其有错，恒伴其左右，谆谆善诱之。”

        宋嘉元心中止不住地酸涩，只觉胸口被一口大石压住，一瞬便喘息不得。

        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他不愿为你做到这般。

        台下议论声频起，林宗平正和旁人讨论着方才的考题，言语中洋洋自得，似是已经有了胜算。

        于允修双眉紧锁，默不作声地盯着高处那抹青色的身影，高高在上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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