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心曲

到底是伤损到了，听到杜季成呼喝过后，身心疲累的龙承烈身子一歪，软到了地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悠悠转醒过后，听到窗外传来手下议论着自家昏迷之后的事情。

        “真不知道杜统制从哪里找来的好手，那个胡大好生厉害，个子不高，人也精瘦，竟能把给齐大赖子打服了……”

        是齐仲的声音。

        “齐大赖子可没使尽全力……”

        这是吴四六。

        “你可曾长了眼睛……初时齐大赖子确实心有顾忌，手下确实留了情面，但是被叶底偷了桃子，折了本钱之后，手上可是再没有留有余地……”

        这是褚天光。

        “可不是，胡大可胸口挨得一拳，真真的打吐了血……”

        “可惜齐大赖子那般好的身手，若是扔到军阵之中，大小也算个人物，怎的偏生就是一副窝里横的胆子……”

        “什么种子就结什么果，大蛤蟆的舅子，能是什么好鸟……”

        “我就服那个杜统制，让手下揍完了，再来一顿军中律法，这顿鞭子抽的爽气，没有十天半个月，齐大赖子就爬不下床，烈哥儿的一份怨气，一下子全发散了……”

        “你这怨气发散得快，我的怨气还没散呢，锋将没事便罢了，若有了一点不妥，老子回转了军营，就让这齐大赖子尝尝爆狼管的滋味……”

        “你他娘的卓青山嘴上能不能少些晦气，咱们锋将一准没事的，明早见了，便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断不会如齐大赖子一般，趴在床上不肯起来……”

        “齐大赖子就是个床上英雄，他如何肯离了被窝，那里就是他本阵……”

        一句促狭的言语过后，便是右锋兵们粗豪的爆笑。

        刚想睁开眼睛，耳边传来细弱的女声，虽小，但是黄鹂一般的清俏。

        那是一声按捺不住的脆笑，既轻且快。

        接着便是长长的叹息，满是无尽的忧伤。

        虽然知道这些女子都是因为失了贞节，方才生了轻生的念头，但是这毕竟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她们心中究竟如何思想，他一个未曾婚配的小童子，却也无法准确把握，想着让她们活不去的谋划，龙承烈就继续闭了眼睛，仔细聆听起来。

        “那些军汉活得当真快活，如若他们一般的活着便就好了……”

        是那个有着黄鹂一般脆响的女音，在羡慕着右锋兵卒，听声音，年纪不大。

        “这位姐姐可是在说笑，军中可是少有这般快活的兵马，奴奴家里就是军户的出身，老父战殁，接着就是长兄……听他们言说，军中尽是苦痛，哪里有一处的快活，每日里尽是出的牛，吃的猪狗食……”

        一个处州口音的女子说道，显然听多了这类事情。

        虽然是同为受辱的苦命人，但是女子们在苦熬着性命时，显然没有生出帮扶的心思，彼此间都很陌生，说话时很是生分，居然连姓氏都不知道。

        “也不尽然，我倒是听说有一支军马也是如此的，好像唤作德胜军，屯住在川黔一带，我母舅家便在那边，听他言说，那支军马的主将也是如这小将军一般，能够舍了性命护着自家将兵，军营里也是一团的和气，这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一番战乱，与母舅家断了联系，也不知道这支军马如今现在哪里……”

        一个年长的女声说道。

        德胜军，那正是自家爷爷龙平沙出身的军马，不过爷爷运气好些，太爷走的早，爷爷带着爵位进的军营，起步便是一营的统营副将，之后，一点点的熬着资历，拼着性命，做了德胜军的掌军使，及至后来的川黔中路军兵马提调。

        “你们说外面的那些军汉会不会是德胜军的兵马……”

        那个黄鹂一般的声音中满是企盼。

        “不像，没见到吗，后来的那些，那个姓齐的熊瞎子带领的，是与小将军同一营的军马，德胜军那可是整整一军，万把的兵将……”

        军户出身的女子说着。

        “可惜这个小将军官职太小，仅是个锋将，若是大赵的兵马都如此便好了，仅看为了我等这般的行止，就能活下许多性命……”

        有一个陌生声音加入进来，听得出，受过一点文墨教诲的，也懂得一些行伍阶级。

        “现下这小将军的官职低微，以后可就未必，姐妹们想想，后来的那个大官唤小将军什么，少爷，那岂不是说，这小将军背后的靠山比那个大官还要大……”

        说话女子该是个心思缜密的。

        “是哩，我也听到，不过奇怪，我听那大官说什么杜家孙少爷，但这小将军明明自家说是姓龙的……”

        “管他姓什么，是什么职位，能为咱们拼杀，就是个好人，好军将，可惜现下这般的军将太少了……”

        “可不，就没见过这么肯舍命的人，都软了手脚，还在护着别人……”

        “若有来世，脱了女儿身，我一准到他属下当兵，注定受不了苛待，姐姐们也看到了，这小将军昏过去的时候，那些说自家是右锋的兵将，一个个都血红了眼睛，那可不是做出来的样子，能让那些军汉们如此，那个小将军必然很是厚待了属下，否则一个两个肯为他舍了性命，那是平日的至交，全部的人马肯为他拼命，那就是这个军将平素在把手下都当成了嫡亲兄弟……”

        军户女儿说着，口中的羡慕味道十足。

        “可不是吗，怕人的紧，我看到一个兵还点燃了竹管，抱着就冲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但觉得像是个大杀器，没见那个姓褚的军将吗，慌手慌脚的拔了引线，还抽了那兵一个嘴巴，骂什么坏了大家的性命……”

        “这等好人，便要他活下来吧，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醒转，若是可能，就拿我这条性命换了也行……”

        “拿了我等的性命吧，反正左右都是活不下去的……”

        年长女声说道。屋内一阵沉默。

        屋外也逐渐停了声音。

        显然，右锋的兵们一边在喧闹着，一边在侧耳听着屋中的动静。

        “长江水长又长，洗不去心头半分伤

        黄河水黄复黄，怎比我满腔黄连汤

        白日为牛夜做马，烂衣破衫猪狗粮

        吃尽苦头遍体伤，日复一日思阎王

        我的爹爹我的娘，为何带我来世上，

        生不为人愿做鬼，胜过人间活一场

        ……”

        不知道锋中的哪个，忽然唱响了苦儿歌，一两句之后，

        便是右锋诸人的齐声低唱。

        “龙家兄弟，你怎生就走了……”

        苦儿歌刚刚响起，远处就传来冯光蔡哭嚎的声音，随后便是一片杂乱的跑动声，向着这边奔来。

        “烈少爷如何了……来人，骑快马，去把姓齐的那个杂碎给我追回来，老子活剐了他……”

        跑动中，还夹着杜季成气急败坏的吼叫。

        “小爷还没死呢，嚎哪门子丧……”

        装不下去了，龙承烈没力气起身，只好向着屋外叫骂了，这苦儿歌是右锋送别兄弟的曲子，一次次的唱出之后，早就在前营中落了标记，一旦唱响，便是右锋中哪个兄弟殁了。

        右锋现下就龙承烈一个重伤躺下的伤号，此际唱响，必然是会让别的军伍以为他出了意外。

        也就难怪冯光蔡在哭嚎，杜季成暴跳了。

        叫骂时用了太多气力，呛了肺管，立时便是一阵撕开了心腹一般的咳嗽。

        正在哀怨的女子们聚了过来，抬头的抬头，抚胸的抚胸，一阵忙乱。

        听到屋内的动静，屋外的人群也动了起来，乱纷纷的闯了进来。

        “都出去，屋里憋闷，咱们出去叙话……”

        “莫要……”

        女子们说。

        “算了，你还是躺着吧，伤的不轻……”

        当先的百里复说道，

        “赶紧好吧，好了以后随着老褚好好操练一番，这副小身板，一顿拳脚就能打昏了……”

        褚天光面上一脸的愁容。

        “学你那生不出儿子的骡子功夫么……”

        知道弟兄们心中烦恼，便起了解脱的谋算，抬嘴就是一句窝心刀子，直接捅进了褚天光的肺腑。

        “哈……”

        兵们哄笑起来，笑得欢快，笑得舒畅，一瞬间就散尽了因为龙承烈昏迷生出的愁闷憋屈。

        女子中也隐约传来一声轻笑。

        这却把龙承烈羞臊起来，只顾着自家嘴皮子过瘾，却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众的女子。

        于是，小黄脸上一阵的滚烫，尴尬模样让众人的笑声也更加响亮。

        “吓死我了，还以为龙家兄弟生了什么意外……”

        冯光蔡从人后挤了进来，气喘嘘嘘的，一派惶急模样。

        见了龙承烈有些精神，不待回答，便转向了褚天光，

        “老褚，你们能不能消停一些，苦儿歌那般的晦气曲子也能轻易唱的么，特别是你们右锋……”

        “这不是小烈儿躺下了吗，大伙愁闷，便想疏解了……”

        还没有从被龙承烈调笑的烦恼中解脱出来，褚天光抛来一串你且等着的怒眼，转向了冯光蔡，挠着后脑，解说着。

        “疏解，疏解你们便要弄出这般大的动静……但愿，但愿此后再不要从你们右锋的嘴里听到苦儿歌……”

        冯光蔡埋怨着。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烈少爷你且歇息一番，那个姓齐的狗才我收拾一通之后，知道是大蛤蟆的舅子，想着日后你还要在前营苦熬下去，便就差人送回绿安了……”

        “以为你生了意外，适才刚刚派人去追索回来，欲要弄死了给你报仇，也好向老爷有所交代，现下你醒转过来，我这便派人去追回来，暂且让他活些时日……”

        拍拍龙承烈的小腿，算是道了歉意，杜季成便就奔了出去。

        “咱们出去吧，让这些小大姐们早些歇息……”

        龙承烈说道。

        一抬眼，却见百里复正在向自家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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