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无爱之情

“我也不知道日后会如何，遇上心仪的，或者如君儿那般乖巧，或者如十二娘那般的精明，也许，就是一桩姻缘，时下，借用你百里哥哥的一番言语，就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你百里哥哥不是这般吗，前几日在青石坡还推了顾友德二姨家女婿的妹子，转回头，不出两日光景，就与怜儿姐姐一诗定姻缘，万世做夫妻……”

        存了解脱百里复替自家烦恼的心思，龙承烈继续笑着。

        手中的绒毛细软，宛似十二娘或者君儿的头发，也不知道是两人一起入了他的手下，还是其中的哪一个。

        “小烈儿，你且听我细说……”

        浑不理龙承烈的调笑，百里复却还继续开解着，

        “君儿那事我倒是听说了，还有现下这十二娘，你不觉得你这两桩姻缘都是……如何说呢，这两桩姻缘都是你一厢情愿认定了的快活吗……”

        这般说法可是有些稀奇，龙承烈的眼中换上疑问的表情。

        过往，风六伯也好，风不破也罢，在没了君儿、殁了十二娘之后，一班亲近都有劝慰的时候，只是解说的语词不是莫要伤心了这般几近求肯的语言，便是想开些那般干巴词汇。

        至于如何想开，却没有一个能指点了迷津。

        饮过一口茶水，百里复安稳坐了，分说开来。

        “先说君儿，你那时年纪幼小，又无亲近的玩伴，故而君儿出现之际，你俩虽然感情敦睦，但是内里，却是将她做了妹子看待，宠着护着，全是哥哥一般的感情……”

        “仔细回想一下，想想君儿淘气的时候，惹了你的烦恼的时候，你即便烦躁起来，可曾责骂甚至责打于她……”

        “君儿很乖巧的，从来不肯违拗与我，那时我喜欢枯坐，她便忍了玩耍心思，在一边悄悄坐着陪我，那般乖巧的性子，我如何肯去责骂乃至于责打……”

        龙承烈摇了摇头，说道。

        “一次也没有吗……”

        百里复却是不信，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固然是性情契合，但是毕竟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若说心智成熟之人，或者会忍着自家的欲念，应和了情郎的欢喜，这倒是可能，但是那时两人还都是小儿年纪，说句难听的，放了一个臭屁就会恼了亲近，哪里有时时处处的顺遂心意。

        “有过一次吧，那是我十一岁那年夏日，我在制作筒子弩，她欲要随着风猴子玩水捉鱼，那时我满心不愿，也是随着她去了，后来还湿了衣裳……”

        “这就是了，你对君儿的感情，乃是兄长对妹子的疼爱，而君儿与你，则是既有妹子对哥哥的亲近，又有下人对着主家的卑怯，两者应和起来，外表看着倒是甜蜜亲热，但是，破开了，内里却是一段兄妹间的情感……”

        “这份情感固然纯真，但是长大成人，心智成熟之时，各有思想了，一个不如意，便是一份大大的烦恼，你怨她不如昔日乖巧听话，她怨你短了旧日的宽容……”

        在龙承烈的肩膀上拍了几下，也不知道百里复是何用意，算是歉意，还是安慰。

        “再说十二娘……”

        “十二娘是个奇女子，说句兄弟间不该有的言语，若是早日见到，即便拼了兄弟反目，我也要讨了她做娘子，不为别的，就是那一番见识，要长过世间大多的须眉男人……”

        “而且有见识，也有行为，当日里与你一同，要下人喊叫时去了少爷名头，仅是这一桩言行，即便日后母仪天下，也是足够……”

        左右无人，龙承烈又是一个不会举发自己的亲近，百里复更是大了胆子，将一串震人肺腑的惊人言语说了个详尽。

        “而且还是个好皇后，好娘娘，若是大赵的当今有她这般的见识和心劲，咱这国朝也断不会沦落到被野人按在地上揉搓的凄凉……”

        “莫要说我夸大其词，我自有我的道理，其一，十二娘年少历经磨难，尝过民间的疾苦，知道民生的艰难，故而她若做了皇帝，断不会只顾着自家的享乐，而不顾及百姓的死活，这就是一个好皇帝的根本……”

        “毕竟，对百姓来说，何人坐了皇位，如何当的皇帝并不重要，而当了皇帝之后能不能少了税赋，少了衣食困顿的烦恼，过上了富足日子，才是重要……”

        “其二，拖了你一起不肯让人唤你少爷，说明两宗，一是其人性子平和，没有自觉高人一等的权贵之心，二是敢想也敢做，便是恼了你也不怕……”

        “故而若是她做了皇帝，必然会锐意进取，不计其他，我闻听好友言语，当朝之中，目下是一派的散乱，人人都是没有主意的时候，年初时为了给东路军拨付一万两赏银，足足吵了一旬的时间还没有结果，这其中有国库空虚的原因，更是一众重臣不肯行事担责的怕处，她做了皇帝，只怕三两日不出结果，便要打了那些大官儿的屁股……”

        “还是脱了裤子打的……”

        “再加上她从继父那里博览群书，见识更不会少……”

        “有见识，有胆识，有心劲，心心念念的都是百姓苍生，还没有睥睨众生的傲人心思，这样的人不是好皇帝，那何人才是好皇帝……”

        一番言语，百里复说得舒爽，龙承烈却是慌手慌脚没了安稳闻听的心思，这番言语，更是将当今皇上视作了地上的爬虫，言说十二娘有见识，有胆识，有心劲，心心念念的都是百姓苍生，还没有睥睨众生的傲人心思，那岂不是正是在指摘皇上少了这些。

        几番欲要打断，却是终究碍了颜面，不肯轻易吐出。

        只能一遍遍的贴到了门缝，探着院中的消息。

        好在，总算说完了。

        “再说你与十二娘的情事，你对她，该是有我一般的礼敬之心，爱慕她的见识才华，又怕这份才华见识害了她的性命，故而生出了佑护之心……”

        “再加上你自失了君儿之后，内心空落，见了十二娘，一份惊艳落入了脑中心里，便是由敬生情，而十二娘一介女子，平素是不会与人说了这番几近大逆不道的言语……”

        “而你这性子，你这经历，自是对了她的心思，说了不怕你传扬出去，而且还有一段寒家生活，也能理解她说的话语，如此，你两个便就两好做一……”

        “其实你俩此种，只不过是心念相通而已……”

        “而日后，彼此行事，断然会有了距离……”

        “且让我说完……”

        百里复抬手阻断了龙承烈欲要发起的辩驳，继续说道，

        “十二娘是个不管不顾闯破天也不顾惜的性子，只与你相见数日，便数落了当今皇上和朝中重臣的不是，她不是傻子，就是敢说敢做的脾性……”

        “她不是傻子，自然就是后者……”

        “而你呢，时时处处都要顾念着家人亲近的心情，这样一副好处，落在十二娘眼里，便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如此，不需要日积月累，新婚过后，你俩只怕会打得鸡飞狗跳……”

        “那时，你俩也只有劳燕分飞一条道路，即便你想勉强维系，只怕十二娘也不肯……”

        “说到底，你这两桩情事，一桩是兄长对幼妹的关护之情，一桩是对见识才华的爱慕之意，论说起来，都是无爱之情，算不得真正的好姻缘……”

        “只是你求之而不得，方才觉得这两桩都是无双的良配……”

        百里复一顿说教，似是，又有些不似，倒是让龙承烈有些懵懂，也让他对自家与君儿和十二娘的情意生了犹疑。

        “百里哥哥，如你所说，这世间何种的姻缘方是完美，我该讨娶何种性情的娘子……”

        抬起了有些懵懂的眼睛，望向百里复，浑不在意面前这人也是初尝情事的嫩瓜，倒是看做了情场圣手，姻缘老人，求教道，

        “世间姻缘，最完美的莫过于令尊令堂……”

        “他们间方是真正的夫妻，我曾听闻风六伯述说令尊令堂的过往，嫁娶五年，却无一次的争执，彼此间都是宽忍着对方，令堂欲要吃鱼，夜里说了，还是冬日里，第二日的早间，令尊就顶着风雪去往了河边……”

        “令尊醉了酒，令堂也不假手于人，自家伺候了一夜，吐脏了的衣服都换了两身……”

        “平日里更是夫唱妇随，琴瑟和谐，相敬如宾，风六伯说每日里见到令尊令堂，不是令尊研着墨汁，陪着令堂作画，便是令堂持了汗巾衣服，看着令尊在演练武艺……”

        “你祖父、风六伯都说令堂是殉节而死，我却以为，令堂那是生无可恋，只想追随令尊于九泉……”

        “令堂那般行止，虽然与你有些不公，但是，令堂一个女子孤苦于世，心里脑中，日里夜里，时时处处都是令尊的好处，哪里有生的趣味，与其那般，莫若随了令尊，一起欢聚于地府……”

        “生则相依，死也不弃，这方是最好的姻缘……”

        “可惜这世上，有为权贵而谋的婚娶，有为图取富贵的婚娶，有贪图美色的婚娶，还有一时情动后悔余生的婚娶，自然，更多的是拼做一处讨生活的婚娶，只可惜唯独少了令尊令堂那般美好的姻缘……”

        “至于小烈儿要讨何种性情的女子，哥哥我思谋了一下，此人应该与你一般，不是个狷狂性子，知书达理更好，不知书，但是却要通情达理，让你能生出护佑她的心思，而她也有佑护你的意念，甚至是要有佑护你的能力……”

        “为何，我七尺男儿，哪里需要自家娘子的佑护……”

        龙承烈忍不住反驳道。

        “五尺六寸，我尚且不足六尺，你的身高还会高过我去，怕是涅巴那个巨灵人物，也未必有七尺……”

        百里复一句调笑过后，

        “我如此说，乃是因为你的性子，你的性子中容忍太多，狠辣不足，日后你自不会仅是一个锋将人物，入了仕途，爬到了顶端，没有人护佑，你就只能止步于军将，而做不得统帅……你想，那些朝廷大佬断不会遂了你的心意……”

        “故而，只能是你护着她，她保着你……只能是这样的一桩婚姻……”

        “哪里有那般好的可心……”

        自家对君儿和十二娘的情意受了指摘，龙承烈便生烦躁心思，一句言语就顶了回去。

        “识得我心曲，只可君子摘……”

        莫名的，百里复却是拿了一句诗句做了回答。

        “识得我心曲，只可君子摘……”

        龙承烈有些莫名其妙，这是诗的残句无疑，而且该是做了收尾的尾联，但是其中的情话，却不像是百里复这般的男儿所做，倒是有些女子的细腻。

        “何人所做的，这份心思该不会是出自你的手笔……”

        “你那唤了姐姐的，她也颇有文采……”

        “那倒要恭喜哥哥，磕头撞了金砖，一份怜悯心思却讨了个堪比秀才的娘子……”

        “烈哥儿，龙锋将可在……”

        门外传了一声呼唤，断了二人的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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