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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乌南(下)


心中有些着恼龙承烈对自家的轻贱,不过,却不愿此际顺着康立的一番言语发作起来。

        近水亭中不但是有康立和乌南县的主簿石墨才,还有城中绿风楼的老鸨子玉仙儿以及头号红牌绿如。

        月前,乌南六姓中的谢家二子谢兆常高中举人之后,谢家的家主,也就是谢兆常的生父谢成琨担心自家操持皮肉生意会污了儿子的名声,耽搁了前程,便有意将绿风楼兑让给乌南六姓中的刘家。

        绿风楼的老鸨玉仙儿原本是绿风楼中的妓女,因其善于逢迎,颇得谢老爷子的赏识,还差点成了谢老爷子二十几个妾室中的一个。

        玉仙儿年老色衰无力迎客之后,便被谢老爷子升做了老鸨。此番更换主家,玉仙儿生怕刘家借此辞了自己,让自己老无所依,正欲通过康立请托李仲德与刘家说项,意图保住自家将来栖身养老的所在,今日知县老爷居然借了绿风楼一众男女宴客,当真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先是派了二三十名男女壮仆去往近水亭中打扫,又用从北地购来的毛毡将近水亭迎风的北面遮挡的严严实实,之后不仅派了楼中的龟公去县中商铺,拣选出四五十盏灯笼,将近水亭装点得亮如白昼,更是搬出十余个炭盆,燃了上好的兽碳,又在楼上楼下点上百十根檀香,直将近水亭上下装点得如同上元一般的辉煌,春日一般的温暖,红牌姑娘卧房一般的喷香。

        还未到未时,玉仙儿便打发了二三十个俊秀伶俐的童子丫鬟,各持了香炉、羽扇、漱盆、汗巾、手帕一类的物件,从近水亭外直至二楼,整整齐齐的排出两行。

        未时刚过,又摘了李仲德喜欢的绿风楼头牌绿如的花牌,停了她的生意,遣到近水亭中侍奉。

        “成文兄,”

        李仲德叫着康立的表字,显示着自家的大度,劝说道,

        “那龙承烈乃是行伍之人,又是新近得官,前日方到乌南,正是一干军务要紧的时候,此刻未到,应是有事耽搁了,这区区一两个时辰,咱们也还等得起的……”

        “此番便与他认了这口腌臜恶气,日后自会令他知道乌南的厉害之处……”

        康立愤愤的道。

        李仲德自然知道康立日后的结果。

        乌南既然建了乌南仓,担了往军前转运粮草的事务,便是联系着庆州中路军总督行辕的一处紧要,作为担着乌南大半个家的人物,又是经李仲德保荐的九品下阶的管仓大使,康立若是真在粮草之上做点手脚,与管着龙承烈的那个上官行了方便,自然有收拾了那个慢待自家的军将的着落。

        何况,勇烈翼在乌南,必然是由乌南仓供给着军粮,将拨付的钱粮迟些或是少些,勾引了勇烈翼的将兵给那个龙承烈制造些麻烦,还真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反正国朝也从没有按时足额的拨付过军中粮饷。

        无论日后在乌南的协作,还是出于武将的卑怯心思,那龙承烈未按时赴约,这其中的原因虽然暂时不明,但是一两日后便就会查个清楚,甚至是由那军将亲自当面解说明白。

        而且一次爽约而已,一人之错,不该跟他人无涉,康立却将这个错误归咎成之的欺侮,进而转嫁给将官辖下的全部兵将,从心底说,李仲德还是不赞成的。

        “这个,且待再行商榷吧。”

        李仲德不想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丘八,而与已经近乎自家家人一般的师爷产生丝毫的不快,也就推挡开去。

        “呵呵,也是,无非只是让那不长眼睛的因为自家兵将催讨粮饷而焦头烂额一番,这是小事,本不该抚民官过问的,些许的粮饷小事,难不成还会激起兵变不成……”

        “即便兵变又能如何,一个杀字就是包治百病的良药,国朝的根骨在文人,国朝的运祚在文人,国朝千年不朽,靠的也是文人。我曾听座师言说,士农工商,士排第一便是因为士是脑袋,是心脏,是劳心者,那些粗坯丘八算什么,充其量就是一根手指脚趾罢了,断了也就断了,谁闻听断了手指脚趾还有丧命的……”

        话说到了这,自然便没有继续的必要了,虽然关于文人和士子的说法让李仲德很是受用。

        “刚刚偶得了两句残句……”

        话题自自然然的转到了诗词之上,不过李仲德也知道,康定所长并非诗词,与他谈论其实也仅仅是个话题而已。

        果然,康定冥想了足足半柱香时间,才缓缓说道:“东翁此句或可为首联,亦可为尾联,至于颔联和颈联,均不适合,只是这诗若是用在首联,富贵之气太足,铺陈展开实在太难,若是用在尾联,依旧是这富贵使然,如何将之推入,实在让人费些思量,莫不如待得那龙平沙来时,你与他商榷一番,若是能合作一首,也是一段佳话了。”

        诗乃咏志之言,由古到今,友人间诗词唱和很是常见,不过两人合作成就一首诗词,既要两人心智贴合,学识还要相近,如此一来,天下虽大,却实在是少之又少。至少,李仲德是没有听说过的,若是真如康立所言,能与龙平沙合作一首,无论能否得以流传,至少,在龙平沙的心里自己的分量会增了几分。

        康立才学中平,但是这人情世故可算精到。

        “可否探得龙承烈风评如何?”

        毕竟日后将在乌南共事,虽不知道要经历多久,但依旧由不得李仲德不慎重起来。

        “这个倒是听说过一些……”

        康定顿了顿,说道,

        “那龙承烈祖上是个勋贵,一直传承下来,据传说是开国时神弩将龙白衣的血脉,应该不是有假,都是勇威县子的爵位……”

        “其祖父是前任川黔中路兵马提调龙平沙,治军据说很是有些章法……”

        “其父亲早年就阵亡了,据传其母亲也殉节而死……”

        “据传,二十几日前,中路军夺了百木寨,拿了一个斡人王子的功劳,就是其人手笔……”

        “等下……”

        “你说他的祖父是川黔中路兵马提调龙平沙么……”

        李仲德在听了勇烈县子的爵位时候,就皱起了眉头,努力回想起来,终于被他抓住了一段端倪,阻住了康立继续的言语。

        “麻烦了……早知道是那人的孙子,这顿宴席不设也罢……”

        “为何……”

        康立有些奇怪,问道。

        “那人是恶了夏家的……”

        李仲德苦起来一张如玉白面。

        “哪个夏家……”

        摆手挥退了左右,连石墨才也没有留下,散尽之后,李仲德才做了恨恼其不争的模样,望向了康立,

        “还有哪个夏家,国朝之中,天家之下,还有哪个夏家……”

        “你是说内阁首辅那个夏……”

        康立竖直了眼睛,一副惊惧模样,显然他是没有想到今日宴饮之人,身前居然会树了那般偌大的对头。

        内阁首辅,皇帝之下的第一人,管生管死的人物,居然是那人的对头。

        早早查明就好了。

        康立为自家的失误有些揪心。

        “一个是京中大佬,一个是一路军马主将,如何就恶了呢,不会是虚言吧……”

        抱着一丝幻想,康立问道。

        “倒不该是谣传,你知道我有同年在安川府中做了同知,今年春末我去往京城与座师祝寿,那同年在宴席上说了一段一众士子联合起来戏耍粗鄙军将的笑谈,言说的就是这龙平沙与夏首辅之子夏牧渊的故事……”

        “据那同年言说,龙平沙任了川黔中路兵马提调之后,还想效法狄焕章旧事,欲要入到内阁做了阁老,拐弯抹角便寻到了夏牧渊的名下……”

        “为了攀扯关系,龙平沙便欲要求娶夏牧渊小妾叔父家的寡居女儿做填房,思谋着既能比夏首辅矮了身子,又能因与夏牧渊成就拐弯的姻亲……”

        “那龙平沙可是下了大本钱,休了自家婆娘,备了厚礼,仅是锦缎便有百匹之数,又求了铭州名士邱泊然做媒……”

        “谁成想,小妾叔父明面上应承下来,成婚之日,大红花轿送来的却是小妾叔父自己玩腻了的使唤丫头,年纪比龙平沙还要长上十几岁……”

        “为了让人看了笑话,轿子进门前还故意翻倒了,将那老虔婆摔了出来,如此,一众围观之人尽皆看到了那副粗丑模样,没出半月,川黔两路都已传遍了这事……”

        “三媒六礼依足了礼数,却娶了被人玩厌了的老虔婆,还是个贱户身份,那龙平沙便就认了……”

        闻听了同是文道中人的促狭举动,康立很是敞开了笑声,

        之后便又问道。

        “自然不肯的……”

        李仲德也笑得没了形象,接口续说道。

        “龙平沙便找小妾叔父讨要说法,只是,小妾叔父早已在做足了功夫,不仅那使唤丫头的户籍黄册做的严丝合缝,便是邱泊然也信誓旦旦的言称,龙平沙找寻自己,便是求娶此女……”

        “如此一来,那龙平沙就有口难辨,认了这个跟头……”

        “便是我座师闻听了,也在笑骂那一干人的促狭,不过也是言说了,整治的舒爽……”

        “那今日咱们这宴席可是有些麻烦,传到京中,毕竟是夏首辅的对头……”

        “虽然我座师与夏首辅有些政见不合,但是在看待军将一事上,二人却是契合,若是出了流言,只怕会是……”

        笑过之后,李仲德有些担忧今日安排的仓促。

        “那就开宴,即便赶来,那龙承烈也是吃了一个冷灶,传言出去,又是一桩美谈……”

        康立眼珠一转,生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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