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高贵的公爵小姐，莱西·阿梅特·霍华德，陷入了让她灵魂出窍的热恋，在她的哥哥霍华德侯爵二十二岁生日那晚。

        这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傍晚，将落的夕阳在窗外燃烧，在克莱因蓝的天空中像蜂蜜滴落在地中海。

        霍华德庄园中，穿着制服的仆人忙中有序地为宴会做最后的准备。

        皇家水果牧场运来了六箱新鲜的柳橙和奇异果，由善于刀工的点心大师麦维尔分成几乎一样的两半，负责沏茶的玛丽会将这三十斤水果，混合蜂蜜或柠檬汁，放进榨汁机器。

        和蔼的管家约翰带着三个女仆检查装饰大厅和花园的彩色灯泡和莫兰迪色帆布，以及昨日园丁精心摆放的花球和雕塑。总是严肃表情的女仆总管加拉弗拿着纸笔，核对着铺着淡黄桌布的餐台上的沙拉、火腿、火鸡肉和牛肉等菜。银质的蜡烛托台和泛着柔和白光的餐具映衬着明亮、令人垂涎的美食。

        管弦乐团在太阳落山时抵达，穿着燕尾服的乐手们站好队形，提琴手们拨弦调音和补充松香，管乐器乐手组装乐器，高低音鼓手无聊地练手热身。

        侧厅的挂钟响了一声。长着雀斑的小女仆安妮丝立刻端过保温垫上的锡兰茶和三层点心，稳稳地走到二楼，来到莱西小姐的房间。

        公爵小姐对晚上的宴会毫无期待。她一个早上都在进行马术训练，即使她这美丽得如同早晨六点钟沾着露水的牡丹花瓣的脸庞摆出楚楚可怜的神态，严格的穆勒老师也视而不见。又累又气的公爵小姐回到庄园，像一滩水躺倒在天鹅绒大床上，睡过了下午茶时间。

        不过谁会去责怪她呢。

        轻柔的风吹动浅色窗帘，明亮的房间如同仙境。莱西在安妮丝的帮助下换上一件淡金色绸缎晚礼服，精良的剪裁凸显她匀称优雅的身材曲线，精致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与熠熠闪光的钻石项链交相辉映。

        专业的造型团队早早来在化妆室，等待着为尊贵的霍华德一家打造出高雅但又不刻意的老钱式造型。

        “哦，莱西小姐，你简直是上帝最完美的艺术品！”最后，安妮丝将镶着细钻的冠冕戴在莱西波浪状的金色头发上，惊叹。

        莱西小姐骄傲地戴上白纱手套，姿势端庄地走下旋转楼梯。

        客人的车在庄园外停了整齐的两排。大厅和走廊上三两成群围着打扮得体、举止优雅的绅士和女士。他们微笑着交谈东欧战场的局势、华尔街基金的变动和这赛季网球比赛的成绩。

        美丽如莱西·阿梅特·霍华德，身边永远不会缺少仰慕者和追捧者。她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沉醉在鲜花和掌声中。

        “听说坎贝尔侯爵今晚也会来。”德拉亲王的女儿爱丽丝，长着胡萝卜色头发和碧绿色瞳孔，抿了口鸡尾酒，说：“他可是坎贝尔公爵唯一的儿子，但是太神秘了，之前从未参加生日宴会和订婚典礼这些活动。”

        莱西小姐说：“坎贝尔侯爵十五岁就在皇家陆军学院学习，十八岁在牛津大学读经济学和统计理学，今年才毕业。军校封闭式管理，他又是继承人，哪有空闲参加聚会。”今晚宴会的主角，阿西尔·德文·霍华德，也毕业于皇家陆军学院，在家人餐桌上提过坎贝尔。

        “听说他是主战派。他曾拜访女王，表示愿意资助前线。”吉斯子爵目光流露出对莱西的着迷，随口接道。

        莱西对坎贝尔的兴趣仅有两句闲谈那么多。她觉得吉斯像导弹系统一样定位在她脸上的目光已经冒犯了她高贵的身份。

        她走出人群，像一只精灵，穿梭过香槟、水晶和冠冕，来到一片星星笼罩的后花园中，私人泳池荡漾着蔚蓝静谧的光，即使她是partyqueen，此时此刻，坐在原木制作的秋千上轻悠悠地摇晃着，莱希小姐感受到了内心的平静。

        公爵小姐是个热闹的人，她快乐地成长，认为《少年维特之烦恼》里的维特为情自杀是在自讨苦吃，也很不屑罗密欧和朱丽叶殉情那一套。在姐姐塔贝拉为善良柔弱的茶花女的下场流眼泪时，莱西觉得她疯了。在她眼里，地位和金钱才是快乐的源泉，爱情只是娱乐品，而且必须得是令人快乐的爱情。就如同马术，莱西·阿梅特·霍华德很乐意骑着她红棕色的阿拉伯马威风凛凛地跨过栏杆，在草场上驰骋。但若是穆勒老师在一旁规范她的动作，指挥她向东还是向西，再用百达翡丽计时表将她局限在一分一秒里，那马术的乐趣，只能存在于霍华德公爵夫妇前来探视小女儿时骄傲满意的笑容中了。

        莱西小姐的床头，有一个红木柜子，用途是收纳情书。不要看莱西冠冕堂皇地鄙视名著中的爱情，她还未满十八岁，对爱情的憧憬仍在剧烈的燃烧。她在中学里心安理得地接受贵族男孩子们的情书，带回家，梳洗后穿着丝绸睡袍在床上阅读，然后点着雕花香薰，安稳地进入梦乡。

        不过，目前为止，还没有谁能成为公爵小姐的入幕之宾。她只是享受着男孩子们的追捧，并且毫不担心自己的姻缘。但姐姐塔贝拉在她的年纪，已经商议着和希尔顿公子的订婚事宜了。还有，中学毕业后，是去牛津剑桥，还是经济政治学院，这也是个问题……

        莱西的思维漫无边际，像一只迷路的羊羔。直到她看到泳池倒映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听到烟花炸开的声响。她转过头，蔚蓝色的瞳孔有一瞬间放大。

        离她五英尺的樱桃树下，站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高级定制的西服，双腿修长，站姿挺拔，正抬头凝视漫天的烟花，侧脸英俊，神情沉着温和。整个人的形态像一尊月光下的雕塑。

        莱西·阿梅特·霍华德屏住呼吸，烟花的喧闹声好像消失了，她听见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声。

        等男人收回目光，与她双目相对。

        莱西发誓，这是世界上她最喜欢的人才会拥有的长相。

        “莱西小姐，很高兴见到你。我是艾迪尔德·保利诺·冯·坎贝尔。”英俊的男人露出标准的贵族式微笑，在绚烂烟花和暖黄色路灯的下，散发着不容人抗拒的魅力。

        自诩掌握贵族礼仪，任何场合都不会有损家族荣誉的莱西小姐，在悠闲自得的坎贝尔面前，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她从秋千上起身，强迫自己忽略砰砰作响的心跳，露出从小被女总管加拉弗训练出的淑女社交笑容。她要同样用美貌迷死眼前的侯爵。

        “宴会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艾迪尔德似乎对眼前的美人毫无留恋，面色不变，彬彬有礼地等候着莱西。

        “竟然有不为我着迷的男人。”高傲的公爵小姐有一丝挫败，但又很快调整过来，“哼，说明他意志坚定，容易被美色迷惑的男人我才不会喜欢呢。”莱西昂首挺胸，走进大厅，坎贝尔与她保持着舒适的安全距离，跟着她的步伐。

        接下来的宴会，莱西直接无视想与她搭话的仰慕者们，甚至哥哥阿尔西与她交流时，都会看到小妹妹保持着笔挺的坐姿，但蔚蓝色的瞳孔并不聚焦。这是，在发呆？

        “你看看莱西，她是怎么了？”阿尔西问大妹妹塔贝拉。

        塔贝拉像模像样地打量了一会儿莱西，随口说：“她的心被偷走了吧。”

        莱西一直悄悄观察艾迪尔德，他的座位离她并不远。作为坎贝尔家族神秘的继承人，以及他支持战争的激进立场，还有英俊得体的外貌，他今晚被很多人关注着。尤其许多正在婚龄的小姐们，目光更是露骨。坎贝尔侯爵依旧泰然自若，神情安定地仿佛在自己家中喝下午茶。

        与他搭讪的贵族女子很多，莱西不想上去凑这个没有意义的热闹。她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

        当然，公爵小姐说得悄悄，指的是霍华德一家，都知道了她迷恋的对象。

        在第二天清晨的早餐时间。

        “宝贝女儿，既然你倾慕那小子，那我明日去皇宫觐见女王后，就和老坎贝尔商量婚事。”布莱斯·德文·庞·霍华德公爵正在阅读《经济学人》杂志，明亮锋利如刀片的眼神在镜片后滑来滑去。

        “爸爸，你这么贸然，万一坎贝尔家拒绝怎么办？”阿尔西在面包上涂抹厚厚的蓝莓酱。

        “阿尔西，你是被艾丽塔拒绝了太多次，所以杯弓蛇影了。”莱西冷酷地反驳，但也觉得阿尔西说得不无道理，“不过我的确要先跟艾迪尔德接触，再让他主动跟我求婚。”

        公爵夫人艾莎出于对小女儿婚事的关怀，难得放弃了在床上由仆人侍候享用早餐的权利，端坐在餐桌边，轻抿骨瓷杯中的圣海伦娜咖啡：“莱西，你打算怎么接触？如果你想像薇薇安那样和一个军队小混混私定终身，并且未婚先孕，我会打断你的腿，然后你这辈子休想迈出庄园半步。就算他坎贝尔家世显赫，你也不能被冲昏头脑做傻事。”

        塔贝拉呵呵一笑：“妈妈，莱西离开金钱和庄园是活不下去的。人家的梦想婚礼是在哈明德城堡，穿着高定婚纱，戴着宝石冠冕出嫁。让她私奔或是挺着肚子嫁人，你不如送她去修道院做修女。”

        莱西道：“塔贝拉，你真了解我。大小姐自降身份是最愚蠢的选择。妈妈，你放心，我是霍华德公爵小姐，有钱有地位，家族名誉才是最重要的。”

        艾莎思虑得更周全一点：“坎贝尔家的历史比我们霍华德还早两百年。他们向来跟皇室或伯斯莱那些家族联姻，这婚事怕要详谈。”

        莱西轻蔑地说：“有钱就好说。三代才有一个贵族，坎贝尔富了十代人不假，但霍华德从上个世纪就通过军功封爵，王子也不敢在我们面前摆架子。议院是坎贝尔家的势力，但论财富积累和军队关系，谁强谁弱还不一定。”

        她又想到了些什么，接着说：“艾迪尔德都要上军校，说明他们也意识到了枪支对于家族的重要。他们家还是主战派，对军队的渴望只会越来越大。”

        “坎贝尔家的人，每一分钟都是安排好的。你怎么让艾迪尔德对你死心塌地？”阿尔西眨巴着那双霍华德家独有的迷人眼睛，状若天真。

        “没有机会，我就创造机会。”霍华德家族曾在寒冷刺骨的冰雪里跋涉，在茫茫无际的大西洋上远航。作为冒险家的后代，莱西的血液里流淌着坚定、骄傲和无畏的基因。

        霍华德公爵红润的脸庞露出慈祥的笑容，他放下杂志：“莱西，我的‘哈珀号’游艇就停在地中海的港湾，只要你想，随时可以使用。你和坎贝尔也可以乘坐湾流，去塞舌尔或者新西兰欣赏风光，去乞力马扎罗看看雪山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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