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片段07

我怔怔地环顾四周，才发现我来到了停放尸体的屋子前。数十具尸体的负能量积攒在一起，屋子附近的温度比别处低了太多。

        是你们找我吗？我心想。

        你们是来接我，还是接吴邪？我抬脚朝屋子走去，手按住竹子院门时，有人揽肩强行把我拖到一边。

        “你疯了！大半夜往这里跑做什么？”他道。

        是刘丧。

        “你这是干什么，”我踉跄一步，抬眼直视他，“你这是干什么，刘丧。”

        “我干什么？你自己在我隔壁屋自言自语半天，又念念叨叨地往停尸间跑，我是不是应该把吴二白他们叫起来看看你这副中邪的模样啊？”

        “我是问你为什么阻止我进去。”

        “？”

        “你是在害怕吗，”我咬着犬齿笑了笑，“你是在害怕吗，刘丧。一个倒斗的怕尸体？这简直比你说一个大学生不会写字还搞笑——吴邪的去向是你透露给别人的吗。”

        急促地喘了口气，继续道：“里面四个人，加上我，都在看着你。”

        他似乎完全被这场变故惊呆了，像只受惊的猫一样茫然地大睁着眼，“沈储火，你在说些什么啊？”

        难以置信地盯了我半天，他才终于想起要为自己辩解似的，“昨晚散会后我便回了住处，一直到今天早晨出门找你之前都没有离开过那间院子，除了白天的会议开始前十分钟去村口检查车子外，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你们的人的视线，就连去检查车子的路上都有人盯着我。”

        他揪住套头衫的领口，烦闷地松了松，“我是个高人，按小时计费的那种。全国大大小小的考古队争着请我当顾问，如果不是你二伯开的条件好，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们上刀山下火海么？为焦老板卖命又有什么好处，见的亡命之徒更多？拉的仇恨更多？”

        “图什么？”他的冷静终于有些崩塌，冷笑着说，“沈储火，你说我图什么？”

        我如遭雷击，头剧烈地疼起来，像是有只怪物要从内部将我的脑袋撕成两半。

        笼罩在脑内的迷雾却因此散了。我像只搁浅的鱼一样徒劳地汲取着氧气，半晌喃喃道：“对不起。”

        这三字像是点燃了无形中的引线，刘丧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空气冰冷得像是寒冬腊月湖面的坚冰，我揪住自己领子，冷汗大颗大颗地砸碎在手背上。不注意何时跌倒在地，短而硬的草梗密密顶在掌心，似乎有细小的刺扎入皮肤。

        这里的土地还浸着他们的血吧。

        这是最靠近神庙的一间屋子，也是村里除神庙外最偏远的建筑。今天下午我的四名同伴在附近中弹，而我是杀死他们的那把枪的支架。

        怨我吗？我是知道吴邪的去向的。说出来的话，你们就不用死了吧。

        究竟有什么意义啊，这一切究竟是否有值得可言？

        脸上伤口崩裂，血水浸透纱布，滴滴答答地落在手心。我攥紧拳头又松开，最终将脸埋入散着铁锈味的掌心。

        什么啊，最后原来是我先打了退堂鼓吗。

        我的一辈子，从生到死，都注定与这行纠缠，而我注定要背负着死者所有的怨怼、祝愿与遗憾走下去。

        我觉得现在应该哭一哭，可一点哭的欲-望也没有，只能待在月光下的草地上，身旁是停满尸体的木屋。

        带我走吧。我心想。这里一点也不好。

        “起来。”

        不知觉有人走到身旁，“起来，沈储火。”

        我怔怔地仰头看着去而复返的青年。

        嫌我许久没动作，他直接伸手将我拉了起来，“骂完人就蹲在外面哭是几个意思啊，你这样很没品诶。”

        “对不起。”面对被我迁怒的人，我一时间只会不断地重复这三个字，尽管知道这种事后弥补的歉意最为苍白无力。

        “除了这话你还会不会说些别的，”他略微生硬地说，“走了，明天还要去医院接吴邪。”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常年压抑的人爆发时几乎是无差别攻击，他绝对是被误伤得最严重的那一个。然而饶是如此他也跑回来捡我，一点儿脾气也不发。

        你怎么不发发脾气呢？怎么不骂回来。你这样叫我很难办啊。

        一想到自己方才伤害了一个内向攻击性极强的人，我便愧疚得无以复加。

        “刘丧，你是傻子吗。”

        “哈？”他回过头，看起来真的想打人了。

        “我说，你是傻子吗。”我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别人骂你你不懂得骂回来吗，这样有点逊哎。”

        刘丧气笑了，“我暂且不跟你讲那个人狗互咬的故事，就事论事，就谈骂人这件事——你骂得过我吗？我要真想骂，你现在怕是哭得更惨，第二天我就要被死胖子他们轮番教训。”

        “胖子自己都在哭，我搬进吴邪那间院子时看过了，他的眼睛已经肿成乒乓球，等到明天估计就是西红柿了。”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凝视了我一会儿，“你有病吧，赶着找骂。”

        我诚实地承认，同时诚恳地看着他，“别把气憋在心里，好歹骂几句啊。”

        他眼神中对傻子的怜悯意味更强了，“我不至于到跟小孩子斤斤计较的地步。别多想了，伤口反复崩裂，到时候发炎留疤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直到坐在房间里，刘丧翻出医药包做应急处理时，我才忽然反应过来，“我不是小孩子。”

        他满脸写着“反射弧够长的”六个大字，拆开单根棉签的包装，一边说：“我九三年的。”

        我：“哦，的确……啊，嘶。”

        “真的很好奇，”刘丧手上动作不停，“你是不是脑袋缺根筋啊。我听他们说了，你今天差点死掉？”

        “你不也是，”我回敬，“坠崖，然后被抓到采石场当劳工呢。”

        他瞪起眼，：“吴二白特意让我注意你。他说，你这家伙有事没事总喜欢胡思乱想，思虑比老头老太还要重。”

        “你这是一棍子打死所有人，”我倒吸凉气，“不是所有老头都和二伯那只老狐狸一样，天天想着算计谁。”

        “我听见了，”刘丧面无表情，“明天就去告状。”

        “你才是小孩子吧？”

        刘丧撕开新的纱布片：“逗你玩而已。你脸上的伤不能再拖了，吴邪胖子预计后天回国，你和他们一起回去。”

        “看情况吧。”

        他似乎被噎住了，“为什么？”

        “看二伯的安排咯。”

        他哦了一声，垂下眼。月光停留在他的眼睫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良久，他忽然轻轻说：“一开始我其实挺讨厌你们的。”

        “嗯。”

        “首先是王胖子，他太吵了，第一次见面就在偶像面前说我坏话。”刘丧说，“然后是吴邪。偶像原本是神坛上的神明，却被他拉进尘世，沾上了不必要的尘埃。”

        “那是因为你没被人带着感受烟火过。”

        “你有吗？”他反问。

        “似乎有吧。”我扣扣嘴角。

        对方示意我闭嘴。于是我乖乖保持安静，听人讲难得流露的心里话。

        然后矛头就转向了我，“然后是你，沈储火。见面之前，我是一直有点嫉妒你的。”

        “！”

        夭寿，真没想到还有能被人羡慕嫉妒的方面。

        “但是见面之后——？”

        “但是见面之后就不嫉妒了。”刘丧恶劣地露出笑容，“居然自己跳进即将闭合的裂缝，好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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