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失火

江韫死死盯着彭侍卫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答道：“最直接的当然是人，陆侍卫身边的人，比如西凉王和陆侍卫的妹妹。”

        彭侍卫微微皱眉，道：“半月前，陆侍卫的妹妹就随夫家回乡祭祖了，一时半会是很难找到她的。至于西凉王，我们必得想出一个不会被人怀疑的由头，才能上门拜访。”

        江韫道：“我轻功高绝，掩人耳目去趟西凉王府，绝对不是问题。”

        “还请姑娘不要莽撞行事。”彭侍卫立马制止，话虽说得客气，语气却十分生冷，显然甚为不悦，“姑娘对西凉王府并不熟悉，也未曾见过西凉王，能确保不被府中仆从看到吗？”

        彭侍卫如此谨慎，倒让江韫的疑心轻了几分。江韫又道：“那被捕的南梁人呢？彭侍卫可想过办法？”

        彭侍卫摇摇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二人表明此行的目的和视死如归的态度之后，不论面对什么酷刑，都不肯多说。审了两日之后，萧陵将这二人关到了同一个审讯室，只带了一个心腹在内，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出来之时，这二人就五感尽失了，听说是用了一种叫‘迷烛’的毒药，他们一直藏在口中，直到抵受不住萧陵的手段，才将毒药吞下了，听说只有百草鞭可解。”

        迷烛，一种少见又无用的毒药，极难炼制又无药可解，只有醉心草药的魄南山才会去费心炼制。不过，照此情形，百草鞭多半不在皇上或者萧陵手中，否则此事不会被传扬出来，毕竟只需用百草鞭私下为二人解毒，便可继续拷问。

        “不知百草鞭究竟被谁盗了去？”江韫正想着，抬眼看见彭侍卫也在观察她的神情。江韫心道：“彭侍卫多半也以为是我镇国公府盗了百草鞭。不过清者自清，父亲说过，不必理会这些无端的猜疑。”

        江韫清了清嗓子，问道：“盗剑至今也不少时日了，萧陵还查了些什么，你可知道？”

        彭侍卫道：“那日我从地宫出来，昏睡了将近两日才醒来，原来那迷药十分厉害，我虽闭了气，却还是被迷药侵入。醒来之时，两名南梁人已经落网，那韩家小儿和水果店的妇人已然被杀。不久，萧陵专程来告知我案件进展。当时，他们的追查方向有两个：第一，他怀疑歹徒之所以能打开了地宫，是因为仿制了虎符，因此，他们查遍了京城的铸造坊，详查了皇上和萧陵的身边人，却一无所获。很快，他们发现仿制的虎符，不论外表如何相似，都无法打开地宫。第二，萧陵猜想，守道将密柜机关告知了守忠，而守诚与贼人合谋，将守忠骗回明庆宫，为贼人打开密柜。可经萧陵审问，只有守诚招认了他们在揽心阁吹嘘密柜之事，其他一概不认。萧陵查了他们的底细和行踪，他们三人自小就跟着邺守，与南梁完全没有交集，当真是一点东西也没能挖出来。至此，追查陷入了僵局。我见他们尚未怀疑地宫守卫，便为他们寻了一点旁的线索，自己找了机会，赶去陆侍卫家中查看，也还好我去了，否则，就凭这机关图，陆侍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彭侍卫如此说着，却低下了头，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继续说道：“不过，因为我的私下行动，却让萧陵对我生了疑心。此后，我的行动便被限制在明庆宫中，只能调查地宫被破之谜。我顺着机关图自然而然发现了血迹，此事再次引起萧陵注意，他怀疑此处有机关，便把焦点转向了地宫四人，并再次询问我的意见。”

        “那你是如何答复萧陵的？”

        彭侍卫道：“在我看来，最可疑的是萧太妃和下谷、尚贤两名道士。我并不想误导查案方向，给萧陵的答复自然也是如此。推断萧太妃可疑，是因为她与南梁和姬太后关系密切，贼人画蛇添足的举动，多半是为了保护她。怀疑下谷、尚贤两名道士，是由于贼人的布局之所以会变得莫名其妙，是因为他们不能提前得知，地宫看守不能从内部打开地宫。对于守忠和陆侍卫的情形，我只将他们作为南梁布局的牺牲品，一个被扮作打开密柜之人，一个被扮作透露密室机关之人。在萧陵面前，我必须完全撇清陆侍卫的干系，不能让他与此事有任何牵连。”

        “那萧陵对此有何看法？”

        彭侍卫道：“萧陵问了我三个问题，第一个是，东北角的血迹要怎么解释？我答复说，贼人不希望我们追查虎符，虎符的一半在皇上身边，萧太妃难免被列入怀疑目标，只怕经不起追查。”

        “如果是这样，血迹应该留得再明显些。”

        彭侍卫道：“不错，贼人大概是想用机关图和血迹一起，来冤枉陆侍卫。可我不能这么说，这个答复已经是我一时之间能想到的最好理由。”

        “然后呢？”

        “他的第二个问题是，贼人见到内奸，便已知晓布局失败，为什么还要拷问陆侍卫？我回答说，或许贼人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执行了原定计划，能够扰乱视线也是好的。”

        “这听起来也有些牵强。萧陵的问题倒是正中要点。”

        彭侍卫点点头，继续说道：“第三个问题是，内奸为什么不和贼人一起逃走？我回答道，应该是害怕暴露身份，连累了身边之人，所以查一下两名道士的身世，说不定就能锁定内奸。”

        “萧陵查了吗？可查到了什么？”

        彭侍卫道：“我不知道。再次见到萧陵，就是昨天见到姑娘的时候，他将我和姑娘困在了地宫。”

        江韫道：“如今萧陵下了刑部大狱，你暂时不必再顾忌他。”

        彭侍卫惊道：“下狱？莫不是昨日刺杀之事，有了铁证？”

        江韫道：“算不上铁证。兵吾卫上报，方忆安是被勒死的，脖子上的伤口是死后造成的。此外，兵吾卫的一位副尉亲眼目睹萧陵曾与一刺客会面。”

        彭侍卫奇道：“兵吾卫在禁军之中地位最低，根本不被羽林卫瞧在眼里，他们虽对萧陵不满，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不至于会违抗宁国公。此事可是镇国公安排的？”

        江韫答道：“不是，这应该也在父亲的意料之外。”

        彭侍卫眉头紧锁，埋头沉思片刻，说道：“江姑娘，我想现在去看看方忆安的尸体。”

        “她的死因似乎已经明了，彭侍卫是有何疑心吗？”江韫问道。

        彭侍卫解释道：“萧陵图谋利用歹徒刺杀镇国公，先抛出方忆安一案，转移所有人的视线，让人放松对歹徒的警惕。按照同一个逻辑，兵吾卫上报了方忆安尸体的疑点，我们自然会将关注点从此转移开去，这正说明尸体上还有重要线索。不仅如此，我也想查看其他涉案尸体，兵吾卫本就只负责治安案件，很少有死因复杂的谋杀，仵作做事难免粗糙。”

        听彭侍卫说得合情合理，江韫点了点头，戴上面纱，领着彭侍卫往屋外走去。转眼间，两人已来到前院，镇国公为江韫挑选的十名护卫，已在此地等候。江韫稍做安排，让四人随行，另外六人暗中保护。

        江韫领着众人正要出府，忽然想起昨日让小余子来府上找她之事，便停下脚步，唤来门房，问道：“可有慈安堂的人找过我？

        门房答道：“回小姐的话，这两日没有人来找过小姐。”

        江韫点点头，道：“若慈安堂的人找我，把他留下，派人速来通知我。”门房遵命退下。

        府外已备好车马，江韫没有上车，挑了匹良驹，正要翻身上马，侧身却看见彭侍卫欲言又止的神情。

        江韫转头问道：“彭侍卫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彭侍卫道：“我去陆侍卫家之前，曾给过萧陵一个线索。”

        “是什么线索？”江韫审视着彭侍卫，他眼眸清亮，似有泪光，双手握拳，身体紧绷。江韫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彭侍卫说道：“我对萧陵说，那南梁人躲入水果店后院地窖可能不是偶然，或许是南梁探子事前探查过，那大夫为妇人诊病是从后门进出，正好有机会接触地窖的。”

        “这个怀疑也并非没有道理，然后呢？”看彭侍卫内疚至此，江韫隐隐有些不安。

        “萧陵查出，那大夫出身南梁，曾在金陵九安堂学过医术。于是，萧陵查抄了那大夫所在的医馆，抓走了医馆所有的大夫和伙计。然后，萧陵以抓捕南梁探子为名，全城排查与南梁有关的医馆，抓的人之多，塞满了禁军的监狱，还有许多大夫闻风而逃。如今，上京城安好的医馆，不到先前的一半。”

        “魄南山的草药天下一绝，南梁人来上京行医或是上京人去南梁习医都是常事，何至于此？”

        “我听他们说，那大夫年逾五十，来上京行医已将近三十年，常常赠医施药，那妇人的病耗光了家中的积蓄，多亏这大夫出手相助，才能活到现在。这样的好大夫，就因为我的随意揣测，入了羽林卫府，被酷刑活活折磨死了。”彭侍卫僵直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平静下来。

        程素心祖上世代在上京行医，素心本人更是没有出过上京城，应该不会被此事牵连，多半只是害怕才躲了起来，但江韫回想起小余子慌慌张张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不好”，江韫忽然想起，素心死去的丈夫颇通草药，是来上京城寻亲不成，入了赘程家，“他不会是南梁人吧？”

        一念及此，江韫顾不得原本的打算，翻身上马，叫道：“我得先去羽林卫府，问问慈安堂程素心的消息。”正说着，她隐约听见杂乱的敲锣打鼓声从远处传来。她向声音来处看去，西南方向一道黑烟滚滚而上。

        江韫指着那道黑烟，问道：“那是哪里？”江韫的耳力本就比常人灵敏了十倍不止，众人听了江韫的问话，这才发现远处的黑烟。

        彭侍卫道：“不好，兵吾卫的停尸房，就在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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