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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娶她


木香见自家小姐瞬间白下来的脸色,咬了咬牙,知道耽搁不得,只得又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补了上:

        “两个时辰前,那时小姐在宫中,曲掌柜也找了来,咱们的钱庄也遭到了挤兑。”

        陆令晚只将指尖儿插进掌心里,令让自己慌张的情绪平复下来,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平静了许多:

        “盐运到哪里了?”

        “刚入了苏南。”

        “给那边传信,这批盐务要在出江苏前销毁。通知两淮那边,所有和盐运有关的生意,以最快的速度关停。不惜任何代价,所有的现银归拢,尽快将放出的银钱收回。如若还是不够,将上月新购的那几处绸缎庄子售出,定要保证前来兑现的储户顺利兑到银两。”

        “是,奴婢立刻去办。”

        木香答应着。马车拐到一个巷口,飞快地跳下马车,与等在那里的曲掌柜汇合,将小姐的吩咐交代了下去。

        马车继续往陆府而行。

        陆令晚此刻一人坐在马车上,总觉得心下总也不安定。

        她向来谨慎,那些私盐生意多附于两淮的大盐商,有他们的盐引做掩护,十分隐蔽。抽取四成利给他们,陆家这边只留六成,这种事在两淮倒也常见,怎会就被人盯上况且怎这般巧,钱庄也遭到挤兑,还都发生在她入宫的时候。

        三件事凑在一起,绝不是巧合。

        究竟是谁呢,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这生意虽是她在打理的,可大多利润都给了大伯,或是输送给了她的堂哥侯府二公子那里。

        按这个思路想,莫非是大伯的政敌或是那位侯府世子她越想越发觉得不安定,掀了马车帘让车夫调头,一路往钱庄赶去。

        京郊别院,永昌伯世子赵明敬饶有趣味的从盘里摘下一颗黑亮紫圆的葡萄往嘴里送,看着那仆从躬身在齐昭南面前低语着什么,饶有趣味地嚼了几下。

        两人隔得甚近,那仆从压低了声音,可他也听进去一些。待那仆从一退下,赵明敬挑眉看他:

        “又祸害人家姑娘了?你还想借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到何时?”

        “什么叫祸害?”

        齐昭南也随手捻颗葡萄送入嘴里,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明敬倒来气:“你搅得人姑娘宫也入不成了,生意也黄了,人回去怎么跟她那如狼似虎的大伯交代这还不算祸害?你如今皆得偿所愿,你便罢手吧,成日里借着我的名头干坏事,多少也损我的阴德。”

        见他不为所动,仍旧拈葡萄吃的模样,也只得压着脾气再劝:

        “是,陆茂松那老狐狸的确脸皮厚,又想把他的庶女许给你父亲做填房,又想把自家的侄女送到皇帝身边。外人看着他这是脚踩两只船,既想投靠新帝,又不愿弃了旧党这块贞节牌坊。可我倒觉得,这两年你继父和二弟待新皇的态度,倒是越发暧昧迷离了。陆茂松那老货怕是打定主意跟定了皇帝。着实可恨!可关人姑娘何事?她也是无奈才给陆茂松打了下手,你何必要作践人家?”

        说起来,皇帝朱承梓登基已经三载,原本先帝驾崩后又无子嗣,由太皇太后和一干老臣做主,想着从宗室子弟里挑个最是听话的。

        可哪知看走了眼,新帝刚登登基没几日,便坚持要称自己的生父为皇考,而非皇伯考。这两年更是公然和太皇太后以及一干老臣对上,两边打的如火如荼。

        如今朝堂上已是波涛汹涌,也就有了新党和旧党一说。投靠新帝的为新党,唯太皇太后马首是瞻的为旧党。这新党旧党之争,已搅的朝堂暗流汹涌,故而有此一说。

        “谁说我要糟践她了?”

        齐昭南却懒得与他掰扯这些,见仆役已将两人的宝马牵过来,起了身朝那马儿走去,一个翻身便矫然跃上了马。

        赵明敬也随之翻身而上,仍穷追不舍,只吵的齐昭南座下的红毛鬃马都无奈的打了个响鼻。

        齐昭南摸了摸它的鬃毛,将马安抚了下来。被他缠的无法,只撂下一句:

        “你且备好贺礼,等着来喝我喜酒吧!”

        说完,夹紧马腹一扬鞭,红鬃宝马便扬蹄而去。这一句听得赵明敬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也扬鞭追了上去,朗声大笑道:

        “你且说明白,可是栽在那女人身上了?”

        西边的日头渐渐下沉,染的山间火红一片。

        此处别苑毗邻山丘,细草如丝,蔓上整座整座的山野,是最好的跑马场。

        青山之间,只见两人一左一右,一人墨色骑装,一人宝蓝色长袍,皆坐于马背上在山间飞驰。远远看青山碧穹下,矫健勃发的黑红烈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一张一弛间皆可入画中。

        两人赛完了一场,已然酣畅淋漓。

        齐昭南接过仆役递过来的白帕,将手上的汗渍擦了擦,便抛了回去,走到案后两腿一屈一伸,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猛灌了杯清酒。

        赵明敬也是一杯酒灌下肚里,却仍兴味不减:

        “我倒是想见一见,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这千年铁树栽了跟头。不过话说回来,且不说你那侯爷老爹是否会同意,单就陆茂松那老狐狸,向来与你不对付,他肯把侄女嫁给你?”

        齐昭南却淡淡抿了口酒,只说了四字:

        “陆家二子。”

        两人相交多年,已有默契,赵明敬转瞬便想了明白。

        陆老货虽然滑不溜手的,只是他那二儿子是个好大喜功、壮志疏才的。只要从这点上入手,便能拿捏住陆老货。

        如今他那侄女陆令晚已失去了入宫的价值,用一个侄女换亲儿子的前程,他自是肯的。

        “那人家姑娘呢?能得你亲眼想必也不是个傻的。她若知道你的身份,还能猜不出你祸害人家那些手段?她会愿意嫁你?可别等成婚那日闹出个逃婚,或把你赶出洞房的笑话来。”

        “哪由得她!”

        提起这茬,齐昭南的脸色倒有些发沉。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到底也有些打鼓。

        素来知晓那丫头的脾性,只怕要闹上一番。可她一个小小女子,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他这般想着心神便定了定,忽听一阵雁鸣,扬起头来果然见蓝湛湛的空中一排大雁并排齐飞而过。便放了杯盏,几步过去又翻身上了马。

        “诶!上马作甚!”

        此时得了吩咐的仆从已将主子所要的弓箭递的来。齐昭南接过,一夹马腹,朝林子那边去:

        “捉雁!”

        “钱庄的挤兑现象已有所缓解,亏空也正在填,放私印钱的消息已压下来,应不会被人知晓,两淮那边我已着人快马加鞭去传送消息。当初着手私盐生意时,侄女便有所防备,想必不会牵连甚……”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落到了陆令晚脸上,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

        陆令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着头跪了下来。

        陆茂松脸上余怒微消,此刻见陆令晚伏跪于地,不觉她乖顺,只觉她无用。

        想往日里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又投入了多少银钱才在京城中经营出他陆家女的名声。原本想着让她入宫成为皇帝的妃子,可哪知进宫一遭不过得了皇帝一句“不过尔尔”,如今连手上的生意都办砸了。经此一遭,这私盐和私印钱的生意算是做不成了。

        陆茂松深深吐纳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怒意。他混迹朝堂多年,也知此时斥责无用,已是于事无补。

        到底这侄女的品貌犹在,也不曾坏了名声。他的目光从陆令晚那姣好的面容上缓缓划过,日后找个公卿权贵将她嫁了,也能换些好处给自己的儿女铺路:

        “给你一月的时间将这些事了结,自此生意上的事你不必插手了。”

        “是。”

        陆令晚站起身来,面色平静的走出堂屋。

        好在屋旁的奴仆早已被遣了下去,倒还不算太丢脸,只是这脸上的巴掌印如何也糊不过人的。

        她闭了闭眼睛,到底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没什么好气愤的。

        她知伯父将生意交给她,从来都不是因为认可她的才干,而是那些腌臜的生意,他沾不得手,需要有一个人替他去做。

        她是二房的女儿,将来即便东窗事发,对他的牵连也是最小的。如今这一遭,私盐和那些私印钱,自然是不能再做了,生意上的事自然不会再让她沾手。

        陆令晚扯唇冷冷一笑,那又怎么样呢,真当她稀罕打理这些破生意最后的钱还不是要乖乖的交给他和侯府二公子那边,她不过得个皮毛。

        入宫为妃的事一了,齐昭南很快便会过来提亲,她也很快就会脱离这个家了。

        想到这里她抚过有些发烫肿起的半边脸颊,觉得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可是宽慰之中却又起了一丝忧心,永昌伯府如今算不上是顶显贵的,于朝事上参与也不多,可到底也是累世的爵位,祖上曾出过一位太师,永昌伯娶的又是太皇太后颇为宠爱的郡主,如今众子弟也皆有官身。

        只是不知道这些能不能让她那个伯父放她嫁人,还是想着用她来换一门更好的姻亲。

        陆令晚擦了擦掌心,眼神里浸了些冰冷。她不会再引颈受戮、任人欺凌了,她帮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脏事,手里多少还是有一些把柄,能要挟她这位伯父的。

        陆令晚刚回来就吓了石青一大跳,见小姐那半边面颊即要肿起来的模样,她赶忙亲自去厨房要了煮熟的鸡蛋将皮剥开来,往自家小姐的脸上小心揉按着:

        “大老爷怎么能下手这般重姑娘家的面皮儿……”

        石青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房外的动静。她赶忙转头去看,见是二老爷和二夫人来了,忙恭敬行礼。

        ”娘,您怎么过来了?”陆令晚见着爹扶着娘一路过来,忙上前扶着,“秋日里夜凉,有什么事我去便是了。”

        二夫人柳氏正是听闻女儿在大房里遭了训斥,这才急急赶来。这一见却着实惊着了,见女儿那半边红肿的脸,柳氏心疼的几要说不出话来。

        “娘,没事。”

        陆令晚冲她笑了笑,将柳氏扶到罗汉床上坐下来。

        “我知道你都是因为娘的身子,所以才……是娘拖累了你……”

        “娘,没有的事。伯父的脾气向来如此的,娘不必介怀。”

        二老爷陆茂柏见势想要说什么,柳氏就忽的一阵咳嗽上来,她拿帕子掩了掩勉强才压了下来。二爷陆茂柏见妻子咳疾又犯了,赶忙上前抚顺,又转头对陆令晚道:

        “早说了,不让你那么那般掐尖要强,要你找个本分的儿郎嫁了,你偏是不肯,非要入宫去选什么妃子。那宫里哪是那么好待的,如今倒成了京里的笑柄。我和你母亲待在房里,都能听到你的笑话。还有一个女儿家家的,揽什么生意陆府的那些生意自有大房管着,你掺合什么如今倒好,办不好了差事,吃了瓜落,惹得你娘担惊受怕。都说了过日子平平淡淡便好了,你早日找个可靠的后生嫁出去,你娘心安了,病也能好得快些……”

        这些话听入陆令晚耳中,只觉得不知比挨那巴掌痛上多少。

        还以为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原来至亲的埋怨和否定总是最伤人的。

        陆老太爷在世时,共育有一女二子,只有他的父亲是庶出,是吴姨娘所生。

        只是当时陆老太爷偏偏最宠这位吴姨娘,因此在世的那些年,是很疼他这个庶子的。

        反倒因为厌恶发妻的缘故,对嫡亲的一子一女倒是冷淡。

        如今那一女也就是令晚的姑姑,早些年嫁入忠勇侯府做了继室,生下了侯府二公子齐曜北。老太爷几年前病逝了,老太爷死后,由嫡子大老爷掌家。那时候太夫人还在世,对二房打压的厉害,是最艰难的时候。直至老夫人去世,二房的日子才好过些。

        只是大老爷待二房一向淡淡的,位居户部左侍郎,向来不喜也看不上他这个一辈子只在员外郎上打转的庶出弟弟,甚至还曾在他有起头之势的时候,竟想着……若不是被她无意间听到,若不是那几年她努力让伯父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只怕如今大房早已侵吞了大部分的家产,与他们二房分家了。

        柳氏平缓了些许,便低声劝着自己的丈夫。

        父女两人都顾忌着柳氏的病,便也都平息了下来。

        此时门外丫鬟来报,说大老爷让二老爷过去一趟,陆茂柏这才匆匆地走了。

        柳氏握紧了女儿的手:

        “别怪你爹。我们就你和彦哥儿两个儿女,又怎么会不疼你他年轻时也是上进的,只是到底在强出头一事上吃了太多的苦头,总想着让你避开些躲远些。”

        “娘,我知道。”她宽慰地笑笑。

        柳氏见女儿这般懂事的模样,更是愧疚:“也是我拖累了你父亲,他当年也是满身的才华,若当年听了老太爷的,娶了那李家的嫡女,又怎会……唉……”

        “娘,别这样说。”她去扯柳氏的袖子,“都过去那么久了,爹不会在意的。”

        柳氏叹了口气,收了泪水:“但你爹说的也对,嫁人不求什么高门大户,嫁个老实本分的人,日后相夫教子,平淡一生也就是了。”

        陆令晚压住心中的酸涩,只是点点头。

        送走了柳氏,陆令晚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怔了许久。直到丫鬟木香带着上菜的婆子走进来,低声唤道:

        “小姐。该吃晚饭了。”

        陆令晚这才惊回神来,却想起往日这个时候彦哥儿该下学了,去过爹娘屋里便早该来这儿的,今日却迟迟不见来。

        正在此时,照顾彦哥儿的林嬷嬷就急匆匆走进来:

        “三小姐,彦哥儿今日下学便是哭着回来的,闹着说明日不肯去族学。老婆子也不敢拿此事去打搅夫人,只得先报到小姐这儿来了。”

        陆令晚听闻眉心一蹙,粗粗问了几句便随着婆子一起去了彦哥儿所在的东厢房。

        待陆令晚将彦哥儿劝解好从东厢房走出来,仰头一望,天已黑沉了下来,薄薄的一层雾气笼罩着,滚了毛边的圆月挂在天边一角。

        她仰头看着那温吞的月色,突然就止了脚步:

        “木香,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必跟着了。”

        “小姐……”

        木香想要劝小姐些什么,却咬住唇,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陆令晚垂了眼,只漫无目的的向北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要在哪里停下来,只是想这样走一走。

        夜风往沁凉的脊背一吹,她停住步子,眼前是一座上了锁的宅院。

        满墙的绿藤蜿蜒而上,墙壁间的风吹来,碧叶簌簌作响,灰白的墙皮儿裹着尘埃掉落。

        这是旧时祖父的居所,她记得那个时候祖父是很疼他的。

        听大人们讲,她还是小小一团的时候,就喜欢趁着祖父讲话时爬上他的膝头去捂祖父的嘴,祖父无奈的将她的手抓下来,轻拍了拍,说“囡囡乖”,然后父亲、母亲、伯父伯娘、姑姑他们乐呵呵的笑得一团和气。

        往前走一步,忽的斜侧里一根长出的枝条,将腰间的香囊勾掉了。

        她停了下来,缓缓蹲身想要去捡。捡起来,却不知为何指尖一松,香囊又掉进了尘土里。

        她再次蹲下来,却没有去捡那滚进灰尘里的香囊。

        脸上痒痒的,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滚了灰尘的香囊上,已晕的斑驳一片。

        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手上一片濡湿。她哭得再也抑制不住了,捂了脸,任由泪水肆虐而出。

        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好像双腿都已经蹲麻了。

        整个身子忽地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秋风都和缓了许多。她仰起头,挺拔的身影和他清贵熟悉的面容,是齐昭南。

        她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

        站起身,脚下却突然一个踉跄。她被那人抱了一个满怀,他的怀抱那样紧,又那样踏实而温暖。

        他压着怒意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陆令晚你就是个傻的!在这里哭谁能看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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