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门怒开月明月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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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下走来一素衣青年,手执一盏白灯,所到之处,诸邪纷纷避散,雪落在肩头,晕成一块心形的湿渍,他低低一笑,抬手拂去。
“青眉百鬼,恭迎媚主大驾——”
“雍山百鬼,恭迎媚主大驾——”
“灵岭百鬼,恭迎媚主大驾——”
“焚丘百鬼,恭迎媚主大驾——”
……
百鬼齐声参拜,喊声震天动地,青年不耐地蹙了眉,白袖一挥,顿时鸦雀无声,青年轻轻放下那盏散着惨白光芒的灯,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物什,懒洋洋地问:“是谁抓破的?”
黯淡的月光下,素衣青年指节中夹着一块破碎的衣裳布。
众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比死人从坟里爬出来还惊悚,今儿是啥稀罕日子?
媚主破天荒地降临了不说,还和颜悦色地问他们,是谁抓破了那女娃娃的衣裳?
下一秒,比这惊悚一百倍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向来不把俗世放在眼里的媚主,居然低头,吻了吻那块似乎还挺脏的破布。
众鬼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这块布一定不是一块普通的布!
然而,有一个鬼心里门清:这他妈就是一块布,如假包换,他那会儿嗷嗷叫的时候刚从不知道哪来的小女孩身上揪的——破烂衣裳布。
唉,我手贱我手贱。
这个鬼正犹豫要不要干脆把手剁了的时候,发觉到,自己的手已经没了,冷清清的声音在耳边飘起:“梁州百鬼,听令!”
“百鬼在——”
“学学人家沈蓬舟,下回出来戴个面具,别再吓着人了。”
“……”鬼鬼们,“遵媚主命——”
哦豁,敢情他们媚主出场,是嫌他们——丑。
鬼音刚落,那摸清冷的白色不知何时消失无影,徒留地上那盏灭了的白灯,百鬼松了口气,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大家伙说说,媚主来一遭是为了啥呀?”
“笨蛋,还能为了啥,为了人家小姑娘呗!”失了手的鬼委屈道,“我就不小心碰了碰她,手就没了。”
众鬼嗤笑:“说的好听,你就是想吸她的血肉罢,幸亏小姑娘被救走了,你若得逞,没的就不是手了,媚主吹一口气,都能要你魂飞魄散。”
那鬼抖了个激灵,恼道:“我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我那不是饿么,现在好啦,没食物了。”
“瞧,那儿不是躺了个女人么……啊,死得真惨呢。”
“哈哈哈还剩一口气呢……”
“吃了吧……吃了吧……”
一团团黑雾,扑向了迷亭姝半死不活的身躯,没一会,便分食干净,只留下一具白骨,孤零零地睡在地上。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都在房中安睡,那个嬷嬷无故倒在了报信的路上,反而又有一名丫鬟向姬洞天禀告说,夫人有要事,要下山半个月。
姬氏夫妇常常如此相与,姬洞天便信了,只觉得丫鬟俏丽,眼生了些。
至于姬小松的失踪,死了一个马厩仆人,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仆人把白骨收拾走,草草埋了,只道世间已无姬小松此人。
单说姬小松被怪人拉着跳入剑鼎,原来这鼎内大有乾坤,怪人在她下落前搭了把手,才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可额头上还是磕了个红肿的包。
姬小松心道:“这建庄的人都是属打地鼠的么,专爱在地下打洞。”
怪人打亮火折子,周边大亮。
不知是不是晦暗中的错觉,姬小松觉得怪人今夜似乎没那么丑陋,仍是青白的一张脸孔,獠牙倒挂在血红色的唇上,一双眼睛却分外秀丽明亮,眸中荡漾着姬小松半惊半惧的面庞。
怪人见她看自己,冷哼一声,拄着骷髅杖顺着路走去。
弯弯曲曲,好似一条通天密道。
姬小松不敢吱声,默默跟随,怪人忽然开口道:“你招惹邪祟,害死了姬夫人,问剑山庄是不能够再待下去了,我这就带你出去,有多远逃多远罢。”
姬小松不知怪人是如何得知此事,解释道:“不——不是我害死她的,我没想过要害死她。”
怪人停住脚步,转过来身,森然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
姬小松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你不害伯仁,伯仁却因而死,今天死的是姬夫人,明天或许又是别人,你心地单纯,又无依无靠,借你的手来杀人,最合适不过。问剑山庄,只是人心鬼蜮中的片鳞半爪,你就栽了跟头,被人家耍得团团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真正步入江湖,你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
姬小松茫然地搓搓手,似懂,又非懂。
怪人见她呆呆的模样,想到她从小在姬如是的呵护下长大,对江湖险恶一无所知,能活到现在,已是九死一生,凡事都得慢慢来。
他便放轻了些语气:“我并非是责怪你,这个世界,从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一念之差,就足以扭转命运。然而多数,都是扭转到鬼门关的那一边……”
母亲死的蹊跷,父亲生死不明,迷亭姝的一番话在姬小松天真烂漫的心地烫出一块疤,怪人的话又在疤上添了一刀,她势必要在波云诡谲中劈开一道光明大道!
“我想活下去!”姬小松鼻尖一酸,“从前,我觉得死了一了百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母亲是自杀死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要找到爹爹,弄清楚六年前的事,然后再死!”
见姬小松把生死二字任意谈之,恰好对上怪人的胃口,怪人哈哈大笑,他长得丑,笑起来却意外地有些好看。
见他和颜,姬小松大胆问:“前辈,我能问问您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吗,难道您也曾为老庄主试药?”
怪人微微沉吟,犹豫要不要对她讲出实情。
看着女孩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他心一软:“也罢,我就讲给你听。”
怪人讲道:“我本名叫宋成书,是这山庄的管家,老庄主归天后,我奉他老人家的遗命到祭坛守护剑鼎,除非有一把神兵将剑鼎开启,否则我是不许离开这里半步的。”
他轻轻一笑,抬手揭开了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润的面孔。
“至于这张脸,姬公子爱和一些孩子到这儿胡闹,我做这张面具,是为了把擅自来剑鼎的人吓唬走。”
宋成书虽比不上雪飞霜仙姿玉骨,可也眉清目秀,和丑陋的怪人全然沾不上边。他见姬小松盯着自己看,怕她不习惯,正欲戴上面具。
姬小松摇摇头:“你长得很好看,就不要再戴了。”
宋成书依言,笑了笑。
姬小松百思不得其解,道:“宋前辈,你有什么兄弟姐妹么?”
“我幼年才进山庄服侍老庄主,其实和你差不了几岁,你叫我大哥便好。兄弟姐妹嘛,我母亲只生下我一个,怎么了呢?”
姬小松喃喃:“宋大哥,现在山庄里边有一位管家,也姓宋,老庄主重病之际,他曾为老庄主试药,毁了脸孔,和你长得有些像,舅舅舅母都很器重他,我在想他会不会是你的兄弟之类。”
宋成书心中诧异,他经验老道,便知此事必有蹊跷,老庄主重病时他寸步不离身侧,从来没见过有也姓宋的人来试药,可如今不是讨论的时候,他笑着糊弄过去:“兴许吧,我们不提那个了,趁着天黑,你快点从密道离开吧。”
二人在地下又走了半时辰,姬小松看见一条石梯,攀岩而上,掀开一块木板,就到了十里外的荒郊。
姬小松同宋成书告别:“宋大哥,我去找我爹爹了,等我回来看你。”
“进城后别乱走,顺着水路去云海,切记,不要轻信于人。”
窖门大关,姬小松反复思索宋成书话语中的意味,难道爹爹在云海?
对于爹爹两个字眼,姬小松陌生的很。
在母亲那里,向来获取不到关于爹爹任何概念,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渐渐知道有爹爹的存在,有时在夜深人静时也会偷偷肖想爹爹是什么模样,姬如是怕她无法自拔,只告诉她,她爹爹已经死了。
姬小松虽伤心,可母亲待她极好,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一长,她便将爹爹一事抛掷脑后。
而今,母亲已死,父亲可能还活着。
姬小松叹了口气,起身进城。
城中积雪消融,春寒料峭,武林大会在即,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江湖人士,都喜气洋洋,奔走相告。
姬小松一路上,常听人家讲,今年的武林大会来什么人,有什么看头,不禁心神一动,在坐船时又不小心弄错了,随着大船漂流向南,反而离北海愈来愈远。
姬小松得知后,将错就错她就先向南去,等观完武林大会再到云海不迟。
姬小松总觉得有一道影子在尾随着自己。
初时她还以为是问剑山庄追来的家兵,暗暗换了好几艘货船,可这道身影依然摆脱不掉,可慢慢地,她发现影子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她,绝不会有半分逾越,更不想把她五花大绑地带走,反倒轻轻柔柔,有几分守护之意。
姬小松迷惑不已,但也因此放下心来。
她靠在桅杆边上,静静地望向大海。
船工围成一堆,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有个黑脸的中年人一脸喜色:“还有一个月就正月十五了,届时武林大会,万人齐聚蓬莱,好不热闹,兄弟们也是去蓬莱赴会的么?”
“哪敢说是赴会,凑了热闹而已。”说话人忽压低声音,“一般这武林盛会都是由问剑山庄大包大揽,今年不知怎地,素来不问江湖中事的迷亭君竟出山举办,我听说呀,前些日子问剑山庄受了重创,死得死伤得伤,连贯日刀和白虹剑也被奸贼盗走,看来此事有七八分可信。”
另一个插嘴道:“我倒听说,蓬莱有富甲王家,王家的少公子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物,迷亭君当年欠王家长辈一个人情,这回主持武林大会,是想物色一位智勇双全的女少侠,配给王家废物。”
“不不不不,我刚得来的消息,酆都城万魔窟的那位也来了,有人曾经看见过他身边的鬼头在蓬莱出没,蓬莱仙泽绵密,迷亭君怕万魔鬼诸鬼作乱,才决意主持今年的武林大会……”
众人齐齐围了上来,显然对他所说的更感兴趣。
他们的声音渐渐放小,被海浪声淹没,姬小松微微一偏头,却撞上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失神的功夫,眼睛的主人已消失不见,姬小松未见真容,却觉得万分熟悉。
不知何时,一盏半燃的白灯落在了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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