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东方璨没有很多跟长辈相处的经验——他不喜欢林家人，外祖又在燕城，爸妈更是不常管束他，以至于性格非常放飞自我。

        景夜生东方璨以前就逼着先生写过遗嘱，她怕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出现意外，逼着先生公正遗嘱把所有财产留给儿子。

        后来因为幼子意外，东方璨行事太过于诡谲，这份遗嘱就没有去做变更或者废除。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不正常，和可以坦诚告诉外人孩子不正常是两码事。东方璨从前闯出来的那么多祸，景夜甚至连自己父母都没有完全说过。

        但是梁瑞谦就住在他们隔壁，又跟他爸是过命的交情，他太清楚东方璨是什么货色，自然连梁正皓的爷爷奶奶也有所耳闻。

        饭桌上梁奶奶并没有直接盘问孙子的感情，而是率先表达了内心的惋惜：“还以为eros会同悦悦在一起呢，几年前我看着他们，哎哟，简直就是郎才女貌的呀。”

        梁奶奶确实如同景夜描述的那么慈蔼，对于东方璨她没有表达出特别的好奇或者别的情绪，只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自己还见过他刚出生不久的样子。

        “我从前就给悦悦准备好了孙媳妇的见面礼呢，真是闹了个乌龙。”老太太拿出两个高档的锦盒，递给了璟悦和晓晓：“咱们家里没有闺女，璨璨又用不上，奶奶想了想还是决定送给你们。”

        璟悦打开锦盒一个角，顿时金光四射。

        “阿姨，我们不能收，这太贵重了。”景夜把两个锦盒退回去。

        梁奶奶看了看她，笑着摇摇头，带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和优雅，再次把锦盒递了回来：“我们两家人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梁正皓坐在餐桌上，用脚尖去蹭东方璨的小腿，眉毛一扬似乎在说‘看吧，我奶奶很喜欢你吧’。

        然而下一秒，梁奶奶就用德语对着老先生抱怨起自己的担忧：“璨璨也都好，就是他性格太阴僻，孙子要跟他在一起我实在不能放心。”

        东方璨支着脑袋看向梁正皓，眼神传递着自己的回答——你家里人好像并不满意我呀。

        梁正皓咳嗽两声，想要暗示奶奶，东方璨能听懂德语。

        然而不等奶奶接收到他的暗示，他爷爷已经化解了这个问题，他说：“但是eros喜欢他。”

        梁奶奶没再说什么，似乎不满意，但也随梁正皓去了。

        东方璨没吃几口饭就说饱了，梁正皓担心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也放下碗追到院子里去。

        他看见东方璨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他问：“生闷气呢？”

        东方璨声音嗡嗡的，听不出个所以然：“为什么要生气？”

        梁正皓觉得东方璨最近情绪有些泛滥。以前心里想什么就会说出来，没有七情六欲，没有道德和羞耻，有的只是不想正面回答用以逃避的满嘴跑火车。

        “奶奶没有别的意思。”梁正皓无力的解释。

        东方璨嗯了一声，继续低头看蚂蚁搬家：“我知道。”

        每当这种时候梁正皓都会有种心被拧着的疼，东方璨像个在努力学习人间规则的闯入者，靠着观察和理解去分析那些情绪代表的意思。

        他不懂，但又是个极佳的学习者。梁正皓想过东方璨学那么多东西，是不是因为寂寞，所以才给自己找那么多事情做。

        可他性格又非常割裂，很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人打扰的话可以坐在院子里一天都不动弹，自成一个静谧的世界。

        梁正皓能感觉到他害怕孤独——从前东方璨是严厉禁止自己抱他的，他们睡过两次以后东方璨又忍不住翻墙过来找他，仅仅因为贪恋他的体温。

        他每次闯了祸挨骂都表现得很冷漠，然后接着惹出更大的祸事，周而复始直到被罚跪在院子里才短暂消停。

        梁正皓感觉东方璨并不恐惧被罚跪这件事本身，他只是不懂规则，在慢慢的向这个世界试探。

        或许，他干爹才是最睿智的那个。

        从来不逼迫东方璨做他抗拒的事情，不要求东方璨悟达人类社会规则，不需要他必须和寻常人无二，去和刀斧加身鲜血淋漓的人类世界和平共存。

        东方璨不懂规则，他们就用十几年时间慢慢教化他，害怕他闯出滔天大祸，就有意识的用法律去约束他。

        东方璨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其实你奶奶不喜欢我也很正常，我没往心里去，真的。”

        梁正皓总觉得东方璨话里有话：“你又不跟他们过日子，管那么多做什么？”

        “是啊。”东方璨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所以我不在乎。”

        他问梁正皓：“你爷爷奶奶来燕城干嘛？”

        梁正皓狡黠一笑：“来看孙媳妇呗。”

        东方璨乐出了声：“我听说豪门对虐恋不满意的话，通常会给一笔巨额分手费，你爷爷奶奶打算给多少？”

        梁正皓有意招惹东方璨：“不知道啊，你想要多少？”

        东方璨的成年礼物是辆跑车，他严重怀疑就是他那内敛克制的老爹自己想要，才打着送他成人礼的名义买回来。他对物质没有太大的需求，对他来说豪车豪宅是过，粗糠破衣也是过。

        梁正皓的成年礼物是梁氏7的股份，东方璨没细算过有多少，但绝对够他这辈子衣食无忧。

        他想了想：“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梁正皓拉着东方璨不松手，两个人在院子里打闹：“那你要我这个人不就完了吗，最后都是你的。”

        东方璨嘴角抽搐着：“真酸。”

        他听见有人叫他，于是不跟梁正皓闹了，回房间里去听中年人聊天，在旁边当个知情识趣的捧哏。

        梁正皓奶奶踱步到院子里，递给了他一份文件：“这是梁家在江南的祖宅，我们这次来燕城除了舍不得你，还有想来看看璨璨以外，就是要办关于拆迁的事情。”

        梁正皓在很小的时候回去过江南老家一次，那宅子若拆迁，必然是个不菲的数字。

        梁正皓对数字没有概念，和东方璨不同，他从出生就拥有太多了，反而对钱财没有太大的欲望。

        梁瑞谦吃完饭叫儿子收碗，梁正皓看了看保姆间，不知道在这个家里什么时候改规矩需要他洗碗了：“为什么是我？”

        “站起来也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了，”梁瑞谦摸了摸脖子意有所指：“叫你做点事情怎么了，没有东方璨你也照样娶不上媳妇，酱油瓶倒了都不会去扶的懒东西。”

        梁正皓回嘴：“酱油瓶倒了我也没见您去扶过呀。”

        东方璨抬起头，对于躺枪不满：“您讲话就讲话，别句句带上我。”

        即使如此他还是在没人叫他的情况下主动把碗收起来拿去厨房里。梁正皓跟着收拾起来，进厨房的时候听见客厅里老头子对他的埋汰还没停：“瞧瞧，什么叫儿大不中留。”

        东方璨把碗放进洗碗机里，看见壁橱里放着的明黄色瓷具，拿起来盘子端详了片刻，有好奇也有不解：“你爸的审美为什么会这么差？”

        梁正皓也很奇怪，他爸二十岁前不是生活在德意志就是生活在美利坚，按说也接触不到这些东西啊，何况他奶奶还是温婉的江南女子，怎么容忍他审美如此跑偏的。

        东方璨把手里的瓷盘递给梁正皓，思考片刻以后很认真的开口：“耗子，我想要。”

        梁正皓手一松，乾隆年间的官窑骨碟摔在地上，碎了。

        他脑子里迅速闪过非常多的念头，甚至不知道要先说哪一句。

        他应该先骄傲挺直胸脯为自己的眼光毒辣正名‘我说什么来着，你就适合当个0吧’，还是说‘宝贝儿你疯了吧，大中午在厨房来一发，这么多人看着呢’。

        东方璨望着满地碎瓷片，似乎对于这种东西碎了就碎了，也没什么好心疼：“你奶奶给你的房契和地契，我想要。”

        他刚才都看见了，骨子里压抑的恶劣此刻如野草疯长，既然梁家长辈那么不喜欢他，他偏偏要惹点事情出来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哎哟我去——老子的盘！”梁瑞谦听见响动冲进厨房，看着那大红大绿富贵异常的盘子，就这么躺在地上碎成渣，精神快要失常。

        东方璨绕过地上的碎瓷片离开了，梁正皓撇下他独自心碎的爹也追了出去：“什么意思？璨儿，你刚才说什么？”

        “你俩给老子滚回来！”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梁老板心疼地捡起两块相对完整的瓷片，为历史的长河失去这尊瑰宝而痛心疾首。

        东方璨没理他，只是坐到沙发上，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再讲话。

        梁正皓坐在他旁边，牵着他的手局促地问：“你真的想要？”

        东方璨紧盯着梁正皓的眼睛，神情略过隐蔽的不安。那是梁家的祖宅，即使他们感情再亲密，也不该把手伸那么长：“你会给我吗？”

        “给啊。你喜欢拿去就是了。”梁正皓慷慨表示，只要媳妇能开心，花点钱就花点钱，当制造浪漫了呗。

        东方璨听见他的回答，像在意料之中，又好像是意料之外。纤长的眼睫抬了起来，让人猜不透在思忖什么，半晌过后像是想明白，终于笑了。

        梁正皓见着他如此阴晴不定，还没想通东方璨怎么会突然找他要地契，难道刚才的分手费理论都是为此刻在做铺垫？然而下一秒下巴就被抬了起来，东方璨也不管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在，直接凑了过来。

        “我靠，老子反对这门亲事！”梁瑞谦拿着碎瓷片走出来，看见打情骂俏的两个人火气更大了：“老子不管你们在讨论什么，但是吵架就砸盘子我们家伺候不起。什么家庭啊，吵个架弄没老子八十万，家里有几个八十万给你们嚯嚯啊？”

        在梁瑞谦报出价格之前没人表现出了心痛，这盘子太丑了，不管是收藏届还是文物届，都不需要它去发光发热。

        东方璨松开手，把头转过去，从目光到神情都很平淡，即使毫无表情也掩藏不了他容貌所带来的巨大冲击。

        此刻的他有种病弱之美，似蹙非蹙的眉，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有下垂着的桃花眼，都让人很难不心生爱怜。

        景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轻轻捅了捅老公，心想真是造孽，吃顿饭吃没八十万。

        然后，只见东方璨指着梁正皓开口：“他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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