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双骄

宇文霜恢复意识的时侯，已是不知过了多久。

        她只觉得窗外光线很强，时侯似乎已是不早了，而屋外嘈杂的声响也似是在提醒她，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当下她无心多想这些，因为此时她正被结结实实的捆在地上。

        宇文霜艰难的从地上翻起身，努力将身体挪动到桌边，欲寻得一个能够弄断绳子的工具。

        此时的宇文霜蓬头垢面，罗裙上沾满尘土，哪还有半分大小姐的样子？怕是连庄里最下等的仆人都不如。

        她何时如此狼狈过？

        但她此时却是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因为她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唔…”宇文霜背身捡起昨晚与父亲争执时打碎的茶杯碎片，胡乱的割着绳子，挣扎间竟是真的被她给割断了。她挣脱开身上的束缚，失神的坐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更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即使知道他要害人性命，自己也无法恨他，毕竟父女间的感情是永远割不断的。

        她只求父亲能跟她一起离开这里，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去平静生活。而他也确实答应了。

        但结果呢？

        她苦笑一声，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她轻启房门，趁四下无人，偷偷躲藏进一旁的树丛中。

        “仔细找！发现宇文普的余党立刻带到鹤盟主那里！特别是宇文霜，找到她…便不愁宇文普的下落！”正在此时，远处一帮人携着兵器，出现在宇文霜视野里。

        “这宇文普当真歹毒的很！将各路江湖人士召集过来，竟是为了将我们一网打尽！”其中一男子愤愤说道。

        “可不是，若不是因为江大侠之子识破他的诡计，我们怕不是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身旁人回应道。

        “没想到时隔近二十年，竟还能找到江花两位大侠的后人，母子相认着实令人真是动容，而且这对于整个江湖来说当真是一大幸事啊。”

        宇文霜听到这里，眼神暗了暗。

        同是在这一片天地内，确是有两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当她就要失去一切，失去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时，却有人不费吹灰之力的收获了身份地位，获得了亲情。

        人与人的悲喜总归是不相通的。

        宇文霜十指紧握，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至少她父亲还活着…她还有希望…

        ……

        宇文霜已是不知道走了多久。

        忽然间，她面如死灰的脸上募地增添了些许色彩，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她看到了他的父亲。

        而后她又看见了小江和雪雨。

        她本是应该欢喜的，在她的认知里，她的父亲、朋友相遇到一起，事态似乎就会向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她却没能笑出来，恰恰相反，她浑身颤抖，眼泪簌簌的夺眶而出，她就要大叫出声。

        因为她看到了血，那不是别人的，是她父亲的。

        而伤害他的不是别人，也正是她的朋友。

        她自以为是朋友的人，小江。

        宇文霜不明白，所以她想要喊出来，她想要质问小江，质问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但是她当下却无法发出声音。

        因为她已被什么人从背后点住穴道，紧紧的捂住了嘴。

        宇文霜惊恐的抬眼看向那人。

        ……！

        竟是匡连海。

        他脸上虽是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冷得的似是要结出一层冰来，看起来心情实在不太好。

        “宇文小姐若还想活命的话，就最好不要出声…”匡连海冷言道。

        他是指不远处已在渐渐逼近的一众人等。

        他虽是在对宇文霜说话，目光却没停留在她这边。

        他似是在看小江。

        跟宇文霜一样，他也已在这不二庄内寻觅很久了。只是他与宇文霜不同的是，他寻人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证明。

        事情与他预料的所差无几，他本该是高兴的。

        可眼前的画面却并没能让他高兴起来。原因自然不是因为他害怕见到杀人现场，恰恰相反，杀人对他而言就像碾死蝼蚁一般自然。

        但是现在只是换个对象，他心中却隐隐觉得不适起来。

        他觉得当前的画面看起来实在太过扎眼。

        他难道是个心胸狭隘，只许自己放火，不许他人点灯的伪善之人么？

        又或者自己善心大发，突然爱惜人命起来？

        “……”

        不知怎的，匡连海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一些画面。

        那晚囹圄阱底，两人落难时，他虽神情平静，却略微带着些恼意的模样。

        那晚送贴归来，几人嬉笑时，月光下他宛如潭水般清澈的眸子笑的弯弯的，温暖又美好的模样。

        那晚花园亭旁，两人对月酌酒时，他嘴角含笑，眼神略带些玩味的模样。

        ……

        在他的眼里，他可以是各种模样，却唯独好像不该是眼前这副模样。

        但此时的小江看起来与平时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况且旁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与匡连海又有何关系？他何时竟是变的如此爱管闲事了？

        匡连海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缠着的绷带，手指骤然握紧。

        当下的心绪他早已是缕不清了。

        ……

        正当匡连海沉思之际，树林不远处传来的嘈杂脚步声惊动了刚处理完宇文普的二人，两人对视一眼，纵身绝尘而去。

        只是在离开之前，匡连海隐约中似乎看到小江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似是笑了笑，又似是没有。

        其实笑与不笑，距离这般远又怎能看的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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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白日里世间万物如何喧嚣，也终归要有重归宁静的一刻。黑夜无情的掩住世间万物，一切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无忌和小鱼各怀心事的并肩走着，他们本是一起相约散步的，却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倒真的只像在散步赏景了。

        可这夜里，除了穹顶的月亮之外，似乎实在无景可赏。

        这一天之内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风无忌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似乎应是该喜的，因为他竟是意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而他竟然是这江湖上人人景仰的英雄之子。

        但他似乎又是该悲的，只因他刚刚母子相认，便又要经历丧母之痛。但对于这所谓的亲生母亲，他又能生出多少伤感情绪呢？

        虽是母子，与陌生人相比起来也只不过多见过一面罢了。

        他总有种不真实感，在他母亲怜爱的眼神中，他总觉得她在通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但也许那人是父亲呢？那倒也是十分合理的。

        无忌纠结的摇摇头，他侧目看向小鱼，开口说道：“白日我母亲说的若是真的，那我养父母的死，天门必然是脱不了干系。”

        “是，你说的没错。”小鱼应道，但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那么我们今后的目标已然很清楚了，天门…我跟你势不两立…”无忌双拳紧握，他眸光微闪，神情坚毅，看起来似是下定了决心。

        他实在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因为他一向是随和温良的。

        小鱼愣了愣，募地轻声笑了。

        平日里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人总是一副静静旁听、点头附和的样子，他倒是快要忘了，无忌实际上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可他却是做不到像无忌这般潇洒。

        为父报仇、为武林除害，这似乎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可惜的是，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黑白分明的，为父报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正当小鱼思绪混乱之际，一个黑影募地从二人头顶掠过。

        只见那黑影执剑急急冲小鱼袭来。

        “小鱼小心！！！”

        无忌见状倏地拔剑出鞘，他侧身一掌险险推开小鱼，飞身上前与那黑衣人缠斗到一起。

        此人出招极为凶险毒辣，剑气扰的四周落叶夹杂着尘土乱飞，只是几个回合，他便已招架不住。

        无忌一个晃神，闪躲不及，对方的剑已是冲着他的颈间刺了过来，无忌能够感受到那剑气距自己已不到一寸！

        一场本就不势均力敌的打斗似乎就要有结果。

        但就在此时，那黑衣人却突然收招停了下来，他只是将剑架在无忌颈上，没有再进行任何动作的意思。

        “你杀过我们两次，又救过我们两次…倒也算是扯平了。”小鱼拍拍身上的尘土，淡淡开口。

        “…”那黑衣人轻笑一声，他拉下面巾，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毫无疑问，是小江。

        “小江！？”无忌看清眼前人的相貌后，惊的瞳孔震荡，他实在搞不清楚当下是什么情况。

        “江兄可是前来履行承诺的？”小鱼故作镇定，一脸云淡风轻的说道。

        “…武林神话之后对你们来说不是光荣，而是负累，你们要跟天门作对，简直是自掘坟墓。”小江似是没听到小鱼的话般，收剑入鞘，他低垂着眸子，答非所问的开口。

        “哦？何以见得？”小鱼笑笑。

        小江道:“天门座下有三锋十二骑，门下暗线无数遍布整个武林，任何一个，都能治你们于死地。”

        “是吗…”小鱼喃喃了一句，“江兄似乎太过小看我们了。”

        小鱼漫不经心的应着，看起来实在很不走心，他向来不会对小江如此说话的。

        因为他在等，非常不安的等小江亲口说出答案，而在这答案出现之前，其他的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刚才你能接我几招？”小江侧目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无忌，冷冷开口。

        “小江…我…”无忌理了理当下凌乱的思绪，刚要开口却又被小江打断。

        “我便是天门十二骑的黑骑。”

        ……

        周围的空气像是静止不动了一般沉寂了许久。

        “呵呵…这个玩笑好像一点也不好笑…”小鱼苦笑道。

        他语气干涩，似是努力的想调笑一番，却是一个轻松的语调都发不出。他看向无忌，但那边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无忌双拳紧握，神情凄然的看着小江，他一字一句的质问道:“我的父母…是你们杀得吗？”

        “…我虽是天门的人，但并不代表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清楚。”小江垂着眸子，淡淡开口。他的脸一半藏匿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们…”小鱼紧紧盯着小江的眼睛，似是想从他的眼中寻得一丝异样情绪。

        可是却什么都没有。

        那双时刻含笑的眸子此时虽然不再带有伪装的笑意，却也没再带有其他任何情绪。

        他的眼底平静的就像是一潭死水一般，让小鱼一颗炽热的心脏死死的沉入这深潭中。

        “所以…黑骑兄，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是要杀了我们？好向你的主人交代？”小鱼努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苦笑道。

        “呵…不愧是大侠之子，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小江冷笑一声，“看在之前同门一场的份上，今晚就暂且放过你们…不过江某劝你们还是努力提高下内力修为为妙，毕竟门主当年曾败在你们父亲手里，他可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这对…绝世双骄的。”

        说罢，小江竟又笑了起来，他只要一笑，立刻就使得他那张脸变得和煦温暖起来，仿佛刚刚冷脸威胁他们的样子都只是幻觉一般。

        “江某就先告辞了。”小江说罢，欲转身离去。

        “小江。”小鱼涩涩开口，打破了这黑夜中一片寂静。

        “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这仿佛是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了，今后定是势不两立的几人，却还在肖想如何能再做得朋友？

        但其实朋友和敌人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呢？

        朋友，不过是还未想要杀你的敌人；而敌人，也不过是位想要杀你的朋友罢了。

        “…”

        小江脚步顿了顿，却终是没有转过身来。

        因为他已是下定决心，不可能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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