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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家一起吃苦吧


知悉沈乖乖的生母竟然是个瘾君子,魏晓晨着实呆愣了一会儿。

        沈乖乖这阵子一直住在她的宿舍里,所里也跟街道办联系了,但那边的负责人表示,沈乖乖的养父虽然涉及儿童买卖,但也还没被定罪,至于养母,她一推三二五,就连被她招认出的贩子,也拿不出她参与了买卖沈乖乖一事的证据,更加不可能将她绳之以法——既然养父养母都在,他们怎么能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呢?

        于是沈乖乖就一天天在公安宿舍里赖了下来。

        李微熹本人是不擅长做家务的,但她可以学——魏晓晨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在宿舍里给她用,她可以在网络上搜索“怎么擦地板才亮”“米饭怎么做才好吃”之类的词条,然后照猫画虎。

        魏晓晨哪里想得到面前这个做什么家务都井井有条的小姑娘,在四个月前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她越是觉得沈乖乖是个好孩子,越心疼她的际遇。虽然猜得到小姑娘的亲生父母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然而父亲不明、母亲磕药这种设定,还是太惨了点儿。

        面对沈乖乖时,魏晓晨都觉得难过。

        李微熹猜她大概是知道了什么,从这个小姐姐的表情上,她都能读出对方的失落来。但可能是出于保护她的心理,魏晓晨没有主动说出这个消息。

        但她是要问的,她问:“小魏姐姐,我爸……不,沈三强老家那个贩卖儿童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魏晓晨就怕她问这个,闻言脸上的神色便是一凝,飞快地想了个由头:“啊,好像是查得差不多了。”

        李微熹摆出一脸期待:“那我爸妈……”

        魏晓晨咬了咬嘴唇:“没找到。”

        “……是找不到了吗?”她仿佛还不死心,虽然神情一黯,但仍然执着地盯着魏晓晨。

        “时间已经过去得太久了……”

        小小的房间内一片安静,魏晓晨捏着拳头,希望能控制住自己心下的不安,而沈乖乖慢慢垂下眼皮,低声道:“啊,太久了,找不到了吗?”

        “……等等吧,乖乖,我听说这几年就要推广失联儿童dna检测工程了,到时候,说不定你去测个dna,就发现你爸爸妈妈也在找你呢。”魏晓晨说——其实那对父母当然不可能去找被卖掉的女儿,或许,卖女儿的钱也早被他们花掉了。但等基因检测库完全建好,沈乖乖也长大了不少,或许,就更容易接受这件事了。

        现在唯一能庆幸的是,沈乖乖的身体除了底子差点儿外,还算健康——至少她不靠谱的生母没有给她留下一些更麻烦的东西。

        不想少女只是笑了笑:“没事的,姐姐,找不到,也没关系了……反正没有他们,我也还是一样长大了。”

        魏晓晨微微愣了一下:“啊,你……哎,你真的……无所谓吗?”

        “无所谓啊,”她说,“就算找到他们,他们很想念我,会疼爱我,又怎么样呢?我过去的那段人生,也不可能再重来了。只是,今后……我不知道今后我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怎么办?”

        “我不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吧?我是不是……还得回沈家?我真的不想回去,姐姐,他们会……”

        李微熹不用把话说明白,她只要恰到好处地打个寒颤就行了。

        要表示恐惧,肢体语言会比说出来的话更靠谱。

        魏晓晨只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了——今天,在大家讨论过沈乖乖的去留问题后,文所长已经决定,明天要请隋秀芝来一趟了。

        他们对沈乖乖不好,是真的,但沈乖乖并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虐待而断胳膊断腿,更没有重伤死亡。

        再说,她现在还没有满14岁,自己不能提起虐待诉讼,检察院要代她起诉,也有相当麻烦的流程要走。

        派出所里大部分人都觉得,经过了沈三强跑路事件之后的隋秀芝,应该会有所收敛,不敢再欺凌沈乖乖了。既然如此,干脆就让沈乖乖跟隋秀芝回家好了。

        “一个女人嘛,就算不喜欢这个女儿,能把她怎么样?”

        “沈乖乖不是还有小魏你的手机号码吗?有困难,找警察啊。”

        “一直把她留在咱们单位宿舍也不像话啊。”

        这些话,魏晓晨可不敢跟沈乖乖说,她眼巴巴看着所长,希望这个亲眼见过沈三强嘴脸的人能拿出一个对小姑娘好的主意来。

        文所长把烟头按灭了:“这样吧,明天叫隋秀芝来一趟,看看她的想法……孩子到底也在咱们这儿住了这么久,小魏也养出感情来了吧?咱们总得确认她回家之后没事儿了,不会再被欺负了,再让她回去。不然再回头管这烂摊子,咱们不是两头不落好吗?”

        那会儿,魏晓晨就心凉了。

        散会之后,她堵住文所长:“文所,那个隋秀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他们家还有个半大儿子,乖乖那么瘦弱,真要是回去了,她肯定会受欺负的。”

        文所长问:“不送回去,怎么养?去街道办和妇联协调,违反程序把一个有父母的孩子送进福利院?还是一直让她住在你的宿舍里?你那儿就是救个急,让她待几天,平静下来,就得了。你想,人家母女两个相处了十几年,怎么也得有点儿感情在吧?她现在一时恨她爹妈,难道还能一直恨下去?”

        魏晓晨正要争辩,又被下一句堵住:“还有,就算咱们凑钱给她当生活费,让她一直住在你那里,她今后还要读书的吧?高中学费谁出?大学学费谁出?小魏,你还年轻,有些事儿,要学会各退一步,不就海阔天空了吗。”

        “那万一他们还是欺负她,咱们还赶过去处理么?还不如……”

        “你回答我的问题——她不回去,生活费和学费谁出?”文所长或许还有急事,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你还没结婚,就要养个孩子去?小魏啊,有些事不能冲动。咱们呢,也吓唬吓唬隋秀芝,只要她不敢干坏事儿了,就成了!”

        “文所……”

        “好了,我还有事,你有什么话,等明天隋秀芝来了,再说,啊?”

        眼看着文所匆匆要走,魏晓晨“哎”了两声,根本没用。她也想硬气地说“我养就我养”,但这话真的说不出去。

        这几天沈乖乖的生活费,是所里用经费给报了的,如果全让她一个人开□□她自己的生活也就很成问题了。

        她不是什么富豪的女儿,她的爸爸妈妈也只是普通的职工,不穷,也没攒下多少钱来——相比拯救一个可能遭遇家暴的少女,或许,还是把钱省到自己手里更合适吧。

        父母需要钱安度晚年,她也需要钱去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所里的男同事都说,女孩子嘛,买什么房,嫁人让老公买就行了。可是,魏晓晨不这么觉得。

        房子是别人的,底气就是别人的。

        而买房子不便宜啊!她还要再攒两个月才能攒齐首付,然后每个月被按揭扒皮……这样的一个她,怎么可能负担得起另一个女孩子的生活呢?

        她终究是退缩了,但真的见到隋秀芝母子后,她还是有一丝隐秘的希望。

        如果隋秀芝坚决不肯要沈乖乖的话,是不是所里就不得不让沈乖乖留下?这样,沈乖乖的衣食住行就得想个办法交给国家机构负责,那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了。

        可是,当文所长提出让沈乖乖回家的时候,隋秀芝迟疑了。

        而她儿子沈家豪跷着一只打了石膏的脚,对此事倒是很积极:“让姐姐回来吧,妈。爸都走了,就剩咱们三个人相依为命了,姐姐要是不在家,房子里空空荡荡的。”

        ……这真的不是在拱火吗?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提到“爸都走了”的?眼看着隋秀芝脸色便是一黑。

        他还说:“咱们是一家人啊,妈,一家人就该团团圆圆的,别让姐姐一个人在外头了。叫她回来吧,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吃苦也好啊。”

        隋秀芝更加迟疑了。沈乖乖回家,吃得再少也是一张嘴,她一个人干活养儿子已经很累了,再养个沈乖乖,就为了几年后她嫁人的彩礼……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

        自从丈夫走后,她过得太苦了!

        原先,他们夫妻两个,凭借早餐摊和抠门的生活习惯,多年来省下了接近30万元。在他们的预测中,等沈家豪读完大学,他们差不多能有50万元,到时候可以在这里买一套房子,给儿子娶媳妇……

        可那个狗东西,自己跑路还把家里的钱都带走了!隋秀芝身上只剩下一百多元钱,算上店里当天没去存的收入,也只有不到一千块了。

        这还要准备明天开市的食材,还要留点儿钱当生活费,她不得不将宝贝儿子接出了医院,回家休养——住院也要钱啊!多一毛钱,现在都是要隋秀芝的命!

        但儿子回家也帮不上她什么忙,隋秀芝从早忙到晚,每天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在疼,收入还比从前低了三成。

        她的生意还是很好,但少了收钱的丈夫,有些小兔崽子买了早餐不付钱就跑了!她又要看锅看灶看店,没法去追,这样的生意不仅没赚钱,还赔本!

        让儿子跟着去店里收银,也不成。沈家豪还小,要长身体,早上要睡足觉。就算她强行把他拉到店里去,他也睡眼朦胧,老是算错账。

        隋秀芝自己已经喝了两天的汤水饭了,就连每顿饭没肉就臭脸的沈家豪,也只能吃店里没卖完的淀粉肠和廉价冻鸡排。

        姑且不说是沈乖乖害了他们家,就算没有这档子事,就凭她现在的收入,还养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

        隋秀芝很难下这个决心,但沈家豪急了。他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生活!

        天不亮就得拖着受伤的腿艰难下楼,在又狭窄又忙乱的店里一待三个小时,之后还得帮他妈择菜,和面……这种日子,本来应该是沈乖乖去过的!

        所以,虽然是沈乖乖害他失去了父亲和宽裕的生活,但他现在很大度的。

        他还凑到隋秀芝耳边说了几句话,隋秀芝皱着眉头,从破包包里翻出一个计算器,“归零”一声之后加减乘除起来。

        然后对文所长说:“孩子说得对,我不能只看面前的苦,叫自己养大的孩子难受。让乖乖回来吧,我和她弟弟等她回家。”

        魏晓晨是没明白她计算的什么玩意儿,但文所长闻言眉头一松:“这才对。甭管这孩子是怎么到你家去的,相逢就是有缘嘛。你们一家人今后相互扶持,日子也能过起来,不就挺好的么?我看你儿子也挺明事理,大人想不通的事儿,跟孩子商量商量,说不定还想通了呢!”

        沈家豪嘿嘿地笑,如果不是他一脸横肉的样子看着就并非善类,这样子几乎堪称腼腆羞涩了。

        魏晓晨都有些迷惑。沈乖乖一直说她弟弟对她动辄打骂,但这孩子,瞧着也不大坏啊。

        双方达成协议,第二天派出所就送沈乖乖回去,而当隋秀芝母子走后,文所长却摸出一个老年机交给魏晓晨。

        “这是……”

        “这个手机里已经装好电话卡了,你拿回去给沈乖乖,教她用这个录音……万一,我是说万一,给咱们打电话。”文所长说。

        “……您不是说他们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嘛!”魏晓晨皱着眉头。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我这一看,隋秀芝应该没胆子折腾沈乖乖了,那小子还怀恨在心呢。”

        “啊?”

        “一起吃苦。”文所长重复了沈家豪的话,“要是回家不吃苦,你说,他还想不想让沈乖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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