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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三 新婚


  “怎么?”隗多友却是大吃一惊:“大王还是要南征么?是鄂国……还是楚国?”

  “无论鄂楚,都已成我大周南部疆域的心腹之患。那楚王熊渠僭越称王已有十数年之久,赫赫宗周,皇皇天下,竟无人可以挟制!那鄂国,灭番欺随,擅夺铜绿山,说得好听,如前贡铜,结果呢?这一年来通过随枣金道送入成周之铜逐月而减,分明是食言而肥!”

  姬胡越说越激动:“天下诸侯各怀异心久矣,鄂楚两国如此行事,他们表面谴责,实际上都在观望,看孤的笑话!若是孤处处忍让,不能拿鄂楚两国如何,那些诸侯们便也可以放开手脚行事了。人人都想扑上来在我周王朝身上吸一口血,咬下一块肥肉来……”

  “大王请息怒!”隗多友十分震惊,并不在于姬胡的话,而在于他甚少在臣下面前表现得如此激动。此时的姬胡,内心似乎有一头狂怒的怪兽在咆哮,令人心骇。

  “大王请暂息雷霆之怒。”隗多友半跪下拜劝谏道:“鄂楚皆为南方大国,若大王逼得太急,他们一旦联合,事必难为。还请大王分而治之,逐一解决,方为上策。”

  姬胡忽地转身,剑一般的目光仿佛要将隗多友刺穿:“那依子良将军之意,是该先灭哪一国呢?”

  隗多友心中一凛:“臣出自中原,熟习戎狄之习,江汉之地甚为陌生,不能给大王建议。但臣可以保证,边军定可成为大周边境的砥柱,有臣与边军在,定不教猃狁一骑南下。”

  “好!”姬胡旋即大笑:“要的就是子良将军的这句话。将军但说说,边军目下两三万人马,那猃狁却有十数万精骑,如何保得王畿久安?”

  隗多友不慌不忙:“臣已分出三千飞骑专门看守遍布五百里山头的烽火台,搜集囤积狼粪。另由三千通晓猃狁话的骑士组成间人营。每人带两只上好的信鹞,装扮成牧民,撒向广阔的大漠草原。其余主力飞骑由臣亲自统领,全部皮装轻甲弯刀硬弓,只与猃狁轻骑作无休止的归去来兮的周旋,疲其主力。如此有得两三年,边军益将壮大,而猃狁必将疲于应对。”

  “好!”姬胡高声大呼了好几声好,连连赞道:“子良将军果然思谋深远,能常人所不能也。孤就将我大周王畿的安危交托于将军手上了。”

  “友定不负所托。”隗多友郑重一诺。

  盛春的云梦庄园一片平静温馨的喜庆。没有管弦乐舞,没有高朋大宾,婚礼宴席只有三张座案——新郎鄂鲲,新娘叔妘,以及集见证人与媒人与一身的庄主猗恭。

  开席未几,旁厅宴席的家老与仆人们轮番进来敬酒完毕,猗恭正要与一对新人痛饮嬉闹,鄂鲲已经是醺醺大醉了。一身红裙玉佩的叔妘默默用大枕将鄂鲲靠在座案上,离座起身肃然两躬,亲自为猗恭斟满三大爵百年老周酒,又在自己面前满满当当当当斟满了六爵,方才粲然一笑:“恩公大德,救小女于倒悬之危,又撮合我与公子结为夫妇,恩同再造,叔妘当代夫君敬谢。”

  说罢连番举起沉甸甸铜爵一气饮干,胸前衣襟竟是滴酒不沾。猗恭又惊又喜,忙不迭举爵急饮,酒液流淌顿时将胡须与胸襟淹得湿漉漉一片,一时间酒香弥漫了大厅。

  “夫人好酒……量,然夫人大伤初愈,还是不应饮得太多。”猗恭正说着,不意间竟匪夷所思地醉了过去,颓然瘫在大案前。

  家老闻讯,带着三名女仆匆匆赶来,要扶几人回房歇息。叔妘红着脸笑道:“公子有我,猗庄主便托付与你们了。”

  说罢一矮身将鄂鲲背起,脚步轻盈滑出,摇曳而去。

  洞房内红烛高照,红光闪烁的落地大窗内忽地传出一声粗重的喘息,是鄂鲲的声音:“姑姑,如此简陋,将来你可会怨我?”

  “不,公子。叔妘不过一介宫婢,虽然君上放了我的奴籍,毕竟出身下贱。而公子却是鄂国的世子,储君之位,岂可以一奴为妻?此间不过权宜,待今后公子返国,有了相配之婚姻,叔妘自会求去,决不让公子为难。”

  “快别说这样的话了。我是什么世子?不过是被亲父厌弃的丧家之犬罢了!苟全性命已是奢求,何顾其他?况且我的这条命是姑姑救下的,此生此世,断不会负你。我们便在这云梦泽旁渔樵一世,相伴一生可好?”

  妙曼的身影在大窗上徘徊着,发出一声轻柔悠长的惊叹:“公子难道真的不想回鄂城了么?真的甘心一世隐姓埋名吗?”

  “有汝相伴,夫复何求?”

  “公子……”叔妘妙曼的身影倏然长起,火红的大袖包住了鄂鲲……

  次日清晨,幽静的庄园飘出了一朵婀娜多姿的红云,出入于重重庭院,摇曳在条条小径,分派着仆人们整治庭院,指点着厨师们备炊造饭,召唤着使女们洗衣浣纱,偌大庄园显出了一片井然有序的活泛气象。

  待到日上三竿,猗恭与鄂鲲走出庭院,庄园已经是整齐洁净满眼生机。蓝天白云下炊烟袅袅,笑语不绝;林木山溪中鸟语花香,捣衣声声。昨日还透着几分苍凉酸楚的满院红灯,此时却弥漫出一派热气腾腾的喜庆。

  “噫!”猗恭揉揉眼睛,惊讶得兀自一声喟叹。

  “嘿嘿,有我夫妇这般得力的房客,猗公可偷着乐吧!”鄂鲲打趣道。

  “天地翻覆,自是不一样也。”猗恭语带双关地吟诵起来:“乾之为大,无坤者虚。山之为雄,无水者枯也。情欲有节,无爱者冷也。人世之寒热,泰半在女子也!”

  “说的好!”鄂鲲一阵少有的开怀大笑,心中却有些释然:照此说来,父侯对夷夫人母子比自己这个长子更为亲厚,也是人之常情了!一回首,见家老在山坳庭院遥遥招手,便一把拉住猗恭道:“走!昨日未曾尽兴,今日痛饮,不醉不休!”

  正厅中酒宴业已摆置整齐,依然是一身红裙,却显然比昨夜之淡漠判若两人的叔妘正在笑吟吟给各案定爵布酒,见二人谈笑风生,虽意味不同却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不禁满脸通红羞涩地一笑,说声庄主请入席,便风一般地飘去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大笑一阵,就座举爵痛饮起来。酒过三巡,叔妘悠然进来照应布酒,又轮番与二人对饮。猗恭引着一对新人海阔天空地戏谑笑谈,一片融融之乐前所未有。

  不知不觉间已到午后,家老匆匆而来,说声鄂商义信,递给猗恭一只裹扎严实的皮袋。猗恭当下打开,拿出一支泥封铜管启开,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眼光一瞄,却只三句话:鄂侯大病初愈,此期间淮相与夷夫人鼓噪立储,鄂侯驭方已有动摇之意。

  猗恭也没言语,只递给了鄂鲲。当瞄得第一句,鄂鲲的眉心跳动了一下,毕竟父子血脉相连,虽是对其父失望至极,但闻知他大病,岂有不牵挂之理?

  “世子放心,由此信看,鄂侯之病已痊愈,世子不必太过于忧心了。”猗恭劝道。

  鄂鲲眉尖一挑,颇有些淡漠戏谑道:“那自然是他自己的福祉,有上天护佑,娇妻幼子在侧侍奉,何需我这弃子?至于重新立储,鄂城的贩夫走卒皆知终有这一日,又有何惊异?”

  “重新立储?立谁?公子鲢吗?”不识字的叔妘到现在才听出个所以然,惊异不已:“世子,你得回鄂城啊!你才是鄂国的嫡长子,是奉了丹书诏册,国人认定的储君啊!这个名份,你不得不争啊!”

  “争?如何争?”鄂鲲摇头,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父侯为铜绿山弃我如履,之后又放纵那女人追杀与我,连你都被我连累,险些丧命。他们太强大了,我鄂鲲不过一匹夫耳,何以相抗?算了吧!”

  “不行啊!”叔妘一声高呼:“为了鄂国百姓,为了世子你死去的生母,更为了你自己,世子你必须争一争。”

  “可是我拿什么去争?”鄂鲲急躁起来:“我只要踏入鄂境,不出半日便会遭到截杀,根本走不到鄂城。你明白吗?”

  “若世子有意相争,那么猗恭倒是有一个办法。”

  “恩公有什么门路?快快讲来。”叔妘的目光亮了。

  “镐京有消息传来,天子已定下初秋出巡中原,驻跸洛邑。届时世子可借周天子之力归国,如此如此……”

  见自己的计策得到了鄂鲲夫妇的首肯,猗恭吩咐庄仆打点,云梦庄园立即忙碌了起来。

  巫隗直到入秋时才从东海回到临淄,一入南宫,在侍女的引导下靠着客榻上的鹅羽软垫坐了下来,神思尚且游走在对南宫的熟悉之中。望着茶水中清亮的天光倒影,一时不觉有些失神。

  忽听得耳边一阵熟悉的轻唤:“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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