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拼图：水中月1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世界只是一本小说，你会是什么心情呢？”

        翻开剧本第一页，这段特意加粗的字便撞进他的眼帘。

        不知为何，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句话，在幻想故事里并不稀奇的设定，却让他的手心出了汗。

        江淮月快速翻了一遍剧本，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编剧：“这就是我要出演的角色吗？”

        一个无法接受真相而最终崩溃的可怜疯子。

        他不记得自己演过同类型的角色，这位编剧为何指名要他来演？

        戴着鸭舌帽的编剧向他比了个数字，江淮月想起他报给自己的天价片酬，更加无法理解。

        不等他再次开口询问，坐在他身旁的母亲已经点了头：“多谢您的认可，我们淮月一定会认真演好这个角色的。关于档期安排……”

        身为经纪人的母亲和对方相谈甚欢，江淮月要做的，仅仅是面带微笑坐在一旁。

        谁也没有想到，“国民偶像江淮月”的人生会毁在这场戏里。

        “你是怎么回事？！”母亲脸色难看地拽住他，匆匆扫了一圈周围人异样的表情，将他扯出演播室。

        “都说了多少遍，别胡思乱想！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而已，你要演到死才算演完那个角色吗？”

        电影拍摄完后，江淮月经常会出现分不清现实与剧本的状况。刚才在演播室，他脱口而出的几句话，恐怕马上就会出现在娱乐新闻里。

        他低头看向母亲握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分明有着令人疼痛的力道和滚烫的温度，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背后的墙壁坚硬冰冷，明明就是可以触碰到的东西，怎么会是虚构的？

        尽管这样一遍遍劝说自己，踏出的每一步也还是带着悬空的感觉。

        就连母亲生气的脸庞，也无法让他忽略心底陡然升起的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自己确实是“活着”，而不是在谁的梦里吗？

        无论内心怎么想，还是应该先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算了，我给你预约个咨询师看看，这样下去不行。”母亲揉了揉眉心，掏出手机。

        “好。”江淮月抱歉地笑了笑，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愣住。

        那个裂缝……是什么？

        母亲背后正对着他的那面墙，裂开了弧度诡异的巨大缝隙，裂缝中除了望不到底的黑色，还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飘散。

        那些光点晃晃悠悠地飘向他，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母亲不见了，演播室里的嘉宾和工作人员不见了，街道上空无一人。

        网络上静悄悄，电话也打不通，他独自奔跑在空荡荡的世界里，就像跌进一场噩梦。

        -

        江淮月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坠落了。他重复着爬上楼顶、跳下来这种可笑的举动，每一次的疼痛都是真实的，可他醒不过来。

        他被困在了无人区。

        这个世界静悄悄，唯一能发出声响的，是某家书店的音响。

        音响歌单随机播放，一共十九首歌，只有一首能发出声音。

        江淮月躺在地上，每次他都会摔在书店门前，不论他从哪里坠落。

        简直就像是有人指引自己来书店似的。

        他闭上眼，听到书店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摘取闪闪发光的星星，满腹忧愁的你，请收下这颗……”

        这首歌似乎在某次录制节目时被节目组放过，但他对歌名和歌手毫无印象。

        他一向不关心音乐，没多少交集，自然也没留心去记。

        现在，在寂静无声的世界里，这首不知道名字的歌成为了他唯一的精神慰藉。

        坠楼的痛感像火一样燎遍全身，四肢错位。

        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梦中从高处坠落可以醒来”，江淮月咬紧牙关，想不起自己是被谁坑了。

        充满活力的男声穿过书店的玻璃门，停在他耳边。

        “抬头看看，星空璀璨……”

        江淮月抬起眼皮。

        骗人。

        天空上根本就什么都没有。

        不过疼痛似乎消退了不少，是因为这里本就没有常理可言？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推开书店的门。

        靠近门边的柜台上放着一摞封面花哨的书。江淮月的目光漫不经心掠过，又惊讶地转了回来。

        最上面那本书的粉色腰封上赫然写着：

        “白月光与红玫瑰同时出现！林风将如何在江淮月和元缇间抉择？”

        什么东西？

        伸手拿起这本带有他名字的书，《影帝的抉择》，书名还算正经，他翻到第一章。

        “林风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元缇，自己只是把他当成江淮月的替身。自从当年无意间看到《落雪》的片段，他就对国民偶像江淮月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江淮月念到这里停住，胃里一阵翻滚。《落雪》确实是他的成名作，这本书是怎么回事？这个林风又是谁？

        悦耳的歌声还在身边流淌，抚平了江淮月内心的烦躁。他冷静下来，拿起柜台上的其他书。

        第二本，《交错箭头》。

        “江淮月和元缇能否回归原位，谢文渝最终又将情归何处？”

        第三本，《画布上的红玫瑰》。

        “当恋人的白月光出现，元缇还能从江淮月手中守住爱情吗？”

        第四本、第五本……都是一样浮夸的腰封，每一本里都有他的名字。江淮月快步走向书架。

        几小时后，他将手里的书丢到地上。

        很好，这家书店的每一本书，都有他的名字。

        每一次，他都是这些烂俗小说里某个人的“白月光”。

        江淮月跨过地上的书，透过玻璃遥望高天上的裂缝。他终于明白那裂缝的形状为什么这样怪异。

        那是纸张被撕烂的痕迹。

        “滋滋——”

        悠扬的歌声早已停止，书店的音响质量不怎么样，每沉默三四分钟就发出这种声响，似乎是在切歌。

        不存在的歌无声播放、切换，不知疲倦。

        在一片寂静中，江淮月卸下笑容，回到柜台旁，开始阅读那本《影帝的抉择》。

        他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命运”，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不是供人取乐的“剧情”。

        究竟是谁在主宰一切？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世界只是一本小说，你会是什么心情呢？”

        随着书页翻动，真实与虚假的分界线逐渐模糊。

        -

        元缇蹲在望不到边际的白色空间里，拿起目前得到的拼图碎片，将它们一片片拼在一起。

        第一部分拼图完成，他站起身，想要看清楚这一部分图案。

        杂乱的黑色线条遍布其上，似乎毫无规律。仅凭这一角，很难窥见全貌。

        拼图全部完成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997不在这里，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

        元缇想起脑海里缺失的那部分记忆，还有全家福上父母给他的陌生感，打量起这方怎么也走不出去的白色天地来。

        这片虚无的白色之外是什么？他毫无缘由地感觉到，答案离自己并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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