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我懂他的心

江太医正摇着头迎面出来，看见玄正和我，施了一礼，道：“三皇子！”

        “二哥的伤怎样了？”

        “本是致残重伤，不知用了何物强行接骨，骨头和筋脉是接上了，但用药过猛却损了心脉。好生服药卧床将养个把月倒也无妨，只是贤亲王挂心朝廷之事，每日疲惫奔波，这身子便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啊！”

        我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听玄正道：“我会好生劝二哥的，江太医走好！”

        不便再问，我跟着玄正走进内堂。

        玄华正背对着我们侧躺着，他的上身才上了药，正赤裸着。他虽比几个月前我看到时瘦了不少，但依然结识精壮。只是背上结着暗紫色的瘢痕，有些像是新添的，还泛着血丝，看着让人揪心。

        听见玄正和江太医的对话，玄华冷笑着转过身来，道：“三弟别来无……”

        恙字还没说出口，他便看见了我。薄唇紧抿，一翻身从床上下来，顺手将软榻上的长袍拿起来穿上。

        “玄，二皇子你还好么？”

        话才问出来，便又想到他背上狰狞的伤，泪水登时湿了眼眶。

        玄华的身材修长挺拔，肤色白皙，那些伤密密麻麻布满背后，便像是温润的玉石上洒满了碍眼的血水，看得人几欲窒息。

        见我泪盈盈地看着他，玄华的眼眸一窒，突然绽开一朵绚丽的笑容，道：“颜儿你来了？”

        玄正松开我的手，我便快步走上前扶住玄华在床上坐下来，道：“怎会伤得这么重？我都欢蹦乱跳了，你怎么还没好？”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道：“哪有你想得那般严重？只是我都这个年纪了，哪能像你一个嫩娃娃好得那么快？”

        我道：“那只老鹰毛那么长，皮那么厚，就在石头上蹭了半个时辰都能飞了，难道你的皮比老鹰的还要厚么，咱们又擦又摩的折腾了差不多两天还不行吗？”

        玄华和玄正同时笑起来，玄华指着我对玄正说：“三弟倒是瞧瞧这丫头在说什么？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骂我的？”

        玄正笑着走上前，道：“二哥原是最爱笑的人，这几个月却没见你怎么笑，今日却是青颜功劳最大，能令人开怀一笑也不枉此行！”

        玄华笑着摇摇头，道：“总觉得自己快要油尽灯枯了似的，身子骨也一日不如一日，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倒是让三弟和颜儿费心了！”

        “呸呸！”我啐他一口，道：“才多大点年纪，就把自己说成老爷爷一般，口气竟比我爹爹还要沧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贤亲王是个七老八十的懒汉呢！”

        玄华再次大笑起来，星眸璀璨。

        玄正感叹道：“若知二哥见到青颜这么开心，应该早点让她来看你！”

        他这话才一出口，玄华便敛了笑，只唇角抽抽的，眼眸已经暗沉下来。

        “三弟明日便要随父皇启程了吧？”

        “是！大哥和文武百官同行，父皇让我伴驾！”

        我惊问道：“玄正？你要随皇上一起去封禅祭天？”

        他微笑着看我，道：“青颜！父皇很重视此番封禅，原是要带二哥去的，只是二哥重伤在身，父皇便让我伴驾。”

        我看看他，再看看玄华，终于明白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忙什么了，也隐隐看懂了潜藏在他们四兄弟之间的暗流。

        皇帝封禅祭天，百年难遇的盛事。玄华为此整整筹备了两年，却在最紧要关头功亏一篑。只因救我，他便白白替太子做了嫁衣。

        玄华与太子不和早在多年前便是后唐不公开的事实，玄正当初年幼，对玄华构不成威胁，现在却已暂露头角，大有国之栋梁的潜力，且能文能武。此番伴驾，玄正对太子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但对玄华来说便是个最沉重的打击。

        难怪玄正这段日子日日来陪我，玄华却对我避而不见。

        我心下黯然，倏地起身便要往外走，玄正和玄华却同时伸手拉住了我。

        我的一双手臂被他们一人一只紧握着，仿佛已经成为他们兄弟之间的筹码。

        “放开！”我低声怒喝，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儿。

        我一直以为玄正和我之间的感情是最真挚纯净的，却不料也掺杂了这许多功利世俗在其中。

        玄华呢？在那日他抱着我一同跳下悬崖时，我便再也无法将他当成敌人看待，在我心里，他更像是我的大哥哥，是我的避风港，是那样温暖的太阳神，那般厚重的爱护和心疼，不掺丝毫虚假，即便死亡逼近，即便他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我，他也会忍住绝望和伤痛，用最温柔的声音逗我说笑，让我满怀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只是为了一次在皇帝面前得宠的机会，他便将我拒之门外。是他错了还是我错了？原我们便不是一国的，我为何还要在意他，还要心疼他？

        我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俩一般瞪着他们，凄然笑道：“玄正，你没有骗我。原来，我真的长大了，我们都长大了。”

        玄正和玄华的手同时一抖，玄正已松开了我的手，玄华稍一使力，我便撞向他怀中。

        玄正眸中一痛，面色清冷地跪下恭恭敬敬给玄华行了个大礼，道：“二哥！朝堂之争与青颜无关，我知你对她的好不比我少。此番我随父皇封禅祭天，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我不在的日子里，还望二哥能摒弃前嫌，护好青颜周全，莫让她再受伤害。她受的委屈，实在太多了！”

        玄华依然笑着，眼眸却犀利冷漠，“三弟多虑了，颜儿在我府中，我岂会不护她周全？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会因国事迁怒到她身上？三弟你小觑我了！”

        玄正怆然一笑，道：“许是我多虑了，然奸人无孔不入防不胜防，青颜性子好动，二哥若是只派人盯着她怕还不行。玄正此生未开口求过二哥，今日但求二哥在我走之后好好照顾她，待玄正返回长安时，二哥能还我一个毫发无损的青颜！”

        玄华的面容一沉，最后那点笑意也一扫而光，怒道：“你与颜儿并无婚约，若轮亲疏，颜儿原也是我的亲戚，岂容你在此指手画脚？怎样保护她我心中有数，不劳三弟费心！”

        我心中实在恼这般不近人情的玄华，记忆中，只有太子才是这幅嘴脸，却原来同胞兄弟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

        甩开玄华的手我扑到玄正面前将他扶起来，问道：“你今日要我打扮艳丽原是带我讨好二皇子来的是么？玄正？我真错看了你！青颜就是青颜，何需人来保护？如若这贤亲王府真的容不下我，我便回安青王府去又有何妨？”

        玄正厉声道：“青颜！不得耍孩子脾气！难道你忘记中毒之事和绑票坠崖了吗？”

        我的身子抖了抖，一想到上次我被囚艾月轩，差点死在这里，翠儿至今有家不能归心里就发寒。再想到那几日在谷底时时怕玄华死去，咬碎银牙度日如年的日子，浑身都会止不住打哆嗦。

        见我神色大变，玄华愣怔半响，终于缓了脸色，道：“罢了！自家兄弟，何苦来呢？三弟，我答应你便是！”

        玄正喜道：“就知道二哥是个君子，玄正告辞！”说完，匆匆拉了我便往外走。

        走出静心殿的那一刻，我听见玄华低叹道：“三弟，我这不是为你，是为颜儿！”

        回到艾月轩，我一头扎进青鸾堂便要关门。

        玄正快步上前，抱了我便往里走，丝毫不理会我的拳打脚踢。

        小红刚将水缸里的冰镇西瓜取出来放在案几上用纱笼罩着，见我和玄正这副模样回来，不敢多问，匆忙拉了小亮子退出青鸾堂，顺手给我们带上了门。

        玄正任我在他胸口又捶又打，只紧紧抱着我步入内堂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我。

        他的眉头紧蹙，清俊的脸上隐着层寒气，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星光点点，似有水波流动。

        我才骂了句：“玄正！你这个混蛋！”他便腾出一只手将我的头紧紧压在胸口，嘶哑着声音道：“你听到了么？青颜？你听到了么？”

        “听到什么？”

        “听到我的心跳声了吗？”他红着眼瞪着我，“你知不知道那日在悬崖上找到二哥的腰牌和带血的大刀时我多懊恼？我只恨陪着你一起跌下去的不是我，我只恨自己在你最害怕的时候不在你身边。我恨不得直接跳下去找你们，恨不得将整个悬崖都夷为平地。我痛恨自己那日弃了你去追冰芷，痛恨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问自己，只为了冰芷失去你值得吗？值得吗？若是你死了，要我和玄聪怎么活？即便有一百个一万个冰芷又能如何？”

        我停止挣扎怔怔地看着他，我们多久没有这般开诚布公地交过心了？只是以往无论玄正和我怎么开诚布公，他都不曾说过这种赌咒发誓般的话语。

        知己便是知己，亲情便是亲情，然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是世上最美好的情感，又岂能是知己和亲情所能替代的？又岂能是他凭着自己的心便能控制得了的？

        我想问他：“玄正？你可曾想过，如果因为我你失去冰芷，那你又该怎么活下去？那时，难道一个青颜便能替代冰芷在你心中的位置吗？”

        可是张口而出的话却是，“玄正，不要再自责了，你喜欢冰芷没有错，是我拖累你了。”

        “不许说拖累的话！”他的声音缓和下来，柔声道：“二哥恨我原没有错！此番伴驾随行二哥不能去的确是我助大哥算计了他。”

        “你？”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怎能这样做？他是你二哥，是对我生死不弃的恩人啊！难道我真的看错你了吗？玄正？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玄正？皇权对你来说也这般重要吗？”

        玄正咧开嘴苦笑道：“我是什么样儿的人难道你还不知吗？我何时看重皇权过？我毕生的心愿只是与自己心爱的人带着玄聪一起，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

        我心口一窒，脱口问：“那你为何？”

        “为你！”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清澈透亮，似透明的水晶，折射出无数细小的光晕。

        “为我？”

        他点点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二哥，一直不愿让他破坏你单纯的生活，可现在，我能放心地将你托付给二哥了，我想，我懂他的心了。”

        我皱皱眉，眸中流露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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