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软肋


我朝她苦苦笑道:“冰芷?我并非有意窥视你的隐私家世,只是,那日你曾告诉我你的杜郎桀骜孤世唯我独尊,你又酷爱院中种植的那一圃杜若,开了花都舍不得采摘,总是对着它痴痴发愣,我便想起了《水中月》中关于金凤口衔杜若跨海而去的故事。若非我曾得到一筐西蜀国进贡的鲜橘,有好事者在筐底题名避世先生,而宫里的太监黄公公又告诉我这避世先生正是西蜀国被废黜的前太子为自己取的称谓,恰巧太子李玄风又告诉过我《水中月》扉页上的印章纂体字正是避世先生,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身世。我想,当日玄正送我《水中月》的时候,他也一定不知避世先生竟是西蜀国前太子杜若斌。我不知道西蜀国国君是怎样做到的,想来他是同轩辕帝做了交易吧?可见,他对你亦不是完全无情,好歹还给你留了一条性命。”

        见冰芷垂头不语,我知自己所言都是真的,心中苦涩更重,“你冒名顶替入了崔侍郎府,正赶上崔侍郎贪污渎职一案事发,于是,你顺理成章地进了风月楼变成了不可赎身的官妓,可也因此掩盖住了你的真实身份,让轩辕帝能放心大胆地保护你,或者以你做人质要挟西蜀国国君,总之,你能安安心心地住在这个小院里,玄正究竟付出了多少,你我都心知肚明。他何以会前往江北赈灾?风淡云轻的他从来都对皇权仕途淡泊无欲,如今他去争,难道你真的以为他是为了我吗?”

        冰芷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容颜上竟露出一丝心虚,“颜儿?你是说,玄正他?他,都知道?”

        我呵呵笑了,竟也笑出两行清泪来,“聪慧如你岂能看不出来?玄正既知你和火舞都是西蜀国人,又岂能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当初火舞派飞鹰堡堡主劫持我,玄正病急乱投医地找到你,你关心则乱将火舞供出来,你以为玄正便会平白无故地放过火舞吗?他若真痴到你说什么就信什么连查都不查一下的地步,又岂能统领黑甲军抵御强虏外敌?他无意中向我透露火舞是轩辕帝的人,而风月楼的幕后老板竟是轩辕帝本人时,我便知他已查到了一切,他只是怕我知晓后担惊受怕,从不曾告诉我罢了。自从将我和贤亲王从悬崖谷底救出后,玄正便刻意疏远你,可是,他的心始终没有放下,我本以为他是挥刀断情,直到他自动请缨伴驾去泰山封禅祭天,我才渐渐看出端倪。若不是因你的杜郎有着那样特殊的身份,而你又是西蜀国老皇帝和轩辕帝之间的赌注,以玄正闲云野鹤的性子岂会这般纠结?爱便爱了,他无所图,不爱便是不爱,即便你不能回报他,他亦自得其乐。你可看懂过他眼中的忧伤和痛楚?那些,全都因为你!玄正是轩辕帝最疼爱的皇子,也是轩辕帝意属的太子人选,只因为玄正无意于皇位之争,又与太子真心交好,轩辕帝无法用江山社稷胁迫于他,所以只能以你来逼迫他。你,竟成了他的软肋,毁他于乱世。”

        “颜儿?”冰芷摇摇晃晃地走下床,待到我身边,终于跪下来,“对不起,颜儿,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玄正,你既然知道他做这些是为了我,为何还要对他,对我,这样好?”

        我不看她,只是仰着头克制不断涌出的泪水,“因为玄正是真心疼我,他信我,我亦信他,哪怕他暗中在保护你,亦是为了保护我。他何尝骗过我,何尝利用过我?只怕连他自己都没有看透他的心,只怕他真的相信做那些都是为了我,可是,即便他自己看不透他的心,我又怎会看不懂他?而你?冰芷!你是我的授业恩师,是我的救父恩人,即便没有这些因果种种,你亦是我认定了的知己,但你到底还是我的孽缘。你对我的真心维护,我岂会看不见?我又怎能怪你?怎忍心怪你?”

        沉默片刻,我将冰芷扶起来,直视她的眼睛问:“我最后问你,你对玄正,究竟有没有爱?”

        她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的杜若斌,终于迟疑地摇头道:“我不爱玄正,虽然他让我感动,可是我的心已经给了杜郎,又岂能再交付于他?那样,对玄正,对杜郎,都是不公平的!”

        “好!不枉我与你师徒一场,也不枉玄正这般钟情于你!”我点点头,“你既然认定了杜殿下,我也不好棒打鸳鸯。然解铃还须系铃人,逃避终不是办法,若此时你随杜殿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你心里也会愧疚一辈子的。

        “颜儿?”冰芷看着我,眸中带着犹豫和心虚。

        我第一次看见她这种表情,心中非但没有怜惜,还涌起一阵厌恶,强压下心头的不满,道:“你必须自己去面对,和玄正见一面吧?将你心中所思所想都如实告诉玄正,不要瞒他,亦不要骗他,我宁可你此时伤他一时,也不愿你伤他一辈子!”

        杜若斌皱眉问:“七小姐的意思是,你愿意帮我和冰芷?”

        我厌恶地看向他,“不是帮你,是帮冰芷,也是帮玄正。不过,玄正是否愿意放手,我决定不了,亦不想替他决定。我从第一眼看见你时便讨厌你,现在更讨厌,以后也不会喜欢,杜殿下,安青颜在此警告你,你与冰芷是否能双宿双飞要看你的造化,如若你们能顺利离开后唐,以后你定要好好珍惜她,不然,安青颜绝不会放过你!”

        他脸上突然显出阴狠毒辣,鹰爪般的大手已紧紧锁住了我的咽喉,冷笑道:“就凭你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同我这般说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卸磨杀驴一般,丝毫不感到惊慌,只张开嘴大口喘气,尽管脖子上的伤痛得直抽冷气,但我脸上依然讥讽连连。

        冰芷惊呼着来掰他的手,“杜郎?你干什么,赶紧放开颜儿!”

        “我们凭什么相信她?”杜若斌面无表情地看着冰芷,手下并未松力,“她知道的太多了,若是她将我的事情告诉李玄风和李玄正,我们哪里还能有机会逃脱?不如让她永远闭上嘴巴,你随我返回西蜀国……”

        “不可!”冰芷打断他,怒道:“你若是敢伤着颜儿半分,我们便缘尽于此。她若死于你手,我也会随她一起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做伴的人!”

        见冰芷说得坚定,眸中亦闪烁着刚毅,杜若斌沉思片刻,终于缓缓松了手,警告我道:“七小姐若是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我定会让你身首异处!”

        “哈!”我清着嗓子憋出一声笑,“那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我当然要宣扬出去,不过别人是不配知晓冰芷的隐私,只有玄正,我一定会让他知道。”

        “你!”他目露凶光地看着我,却终于在冰芷的坚定维护下退缩了,“罢了,罢了,冰芷既不怕被你出卖,那我就陪她一同出生入死吧!”

        冰芷抽泣道:“颜儿,她不会出卖我!”

        我瞪冰芷一眼,讥讽道:“你倒是了解我,也相信我,我可是个典型的小人,不敢与你击掌盟誓。”

        正待要走,杜若斌又挡住我道:“七小姐,不如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你若助我和冰芷团圆,我向你保证,待他日杜若斌登基为皇,终此一生,西蜀国都不会犯后唐一草一木。”

        “后唐百姓的死活与我何干?后唐的一草一木又与我何干?我又不是悲天悯人的观世音菩萨,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我一口拒绝,“用自己的爱情做交易,可见你比我还要小人!”

        无视杜若斌已阴沉如墨的狰狞面孔,我将目光移向冰芷,“我祝你们顺利逃跑,但是,冰芷,我要告诉你,你此去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只要你随他去了,以后无论你是死是活,我都会恨你!”

        说完,我转身大步离开。

        冰芷在我身后喃喃道:“颜儿?颜儿?你的脖子上还有伤!”

        我没有回头,我怕我会后悔,后悔自己用玄正的爱情换来他一生的平安,后悔自己的一时不忍害得冰芷将来无家可归众叛亲离。

        然,各人的命运自己掌握,冰芷自己将手交给杜若斌,即便这是龙潭虎穴,她也只能随着杜若斌跳下去。

        我看不透杜若斌的为人,但却看得出那是个阴狠残忍没有丝毫信用可言的小人,他既然对冰芷情根已种,此番又是专为冰芷而来,只怕带不走冰芷,他不会善罢甘休。

        而冰芷这些年救人无数一心向善,早已洗尽一身铅华,如出淤泥的莲荷一般不染铅尘。她怎么就会爱上这样一个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小人?

        如此一白一黑,天使与恶魔的结合,真的能幸福吗?冰芷真的能用她的出尘不染拂静杜若斌的恶念吗?

        两日后,玄正来艾月轩找我。

        我正在卧虎藏龙中练字,临摹的是玄华送我的那首《相思赋》。

        自从那天我打了玄华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看我,我揪心冰芷和杜若斌的事情,亦没有心思去东院看他。可是,静下心来时,依然会想他。

        玄正进来时我正写到“肤如凝脂,云髻丰逸”,想要收起来已然来不及了,脸上颇为不自然,但见到玄正眉开眼笑,我的心情却为之一松。

        他见我的双手紧紧捂着桌上的一阕词,不由笑着走近拨开我的手抽出来,问:“什么东西这般藏着掖着,竟怕我看见?”

        我不好意思地冲他咧咧嘴,眼睛却有些发涩。

        他将《相思赋》念了一遍,抬眼看我,“二哥为你做的?”

        我点点头,“他说他不愿做曹子建,倒宁愿做人人唾弃的杨广,可以与心爱之人日夜相守耳鬓厮磨。”

        “二哥竟也是个性情中人!”

        见他面色隐隐露出一丝忧伤,我知触动了他的心事,遂笑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向父皇移交完兵权,没有多少事情,有些想你了,就过来看看。”想了想,他又说:“青颜?二哥今早向父皇禀明了他和你的事,请旨让父皇为你们赐婚呢!”

        我吃了一惊,脱口问:“此事三姐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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