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义正言辞

我唇边顿现一抹笑容，柔声说：“没想到我会变成这样吧？我不再是那个貌美如花的安青颜了，脸不是了，身子亦不是了。你走吧！玄华，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的死活亦与你无关。玄聪身上有我留的一封血书，里面有所有我在倭寇大营中探知的秘密。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亦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怜！”

        “同情和可怜？你将我这一颗心看做是同情和可怜？”他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拳头重重地击打在胸口心脏的位置，打得甚狠，一拳又一拳，似乎要将肋骨生生打断，有血渍渐渐从他的唇角溢出，顺着他光洁的下巴低落在地上，但他依然没有停手，仍重重击打着。

        玄华看向我的目光伤痛中隐着哀求和不甘，“颜儿？你难道看不见吗？看不见我的心吗？这颗爱你想你的心何曾变过？这些年我苦苦追寻的难道只是你的如花美貌？你竟这般曲解我的心？我知道是我错了，亦知覆水难收的道理。我也迷惑过，愧疚过，卑微过，退缩过，也曾想过放手让你自由，可是，颜儿？你看不见吗？我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不再貌美如花又有何妨？在我心里，你依然是那个会笑，会胡闹，会耍小性子，却又善良坚强惹人疼爱的颜儿。这颗爱着你的心何曾骗过你，何曾同情可怜过你？”

        我从未见过这般失魂落魄毫无自信的玄华，仿佛一瞬间他便苍老憔悴了许多。心头掠过漫天的伤感，不由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哽咽道：“可是我的心变了，我累了，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你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吗？真的想要再次抛弃我是吗？”他步步紧逼，伸出双手像是想抱住我却又不敢。

        终于，玄华的双手无力地垂下来，眼眸迷乱深邃地盯视着我，透着微红，“为何？颜儿？为何你总是单单对我如此残忍？”

        “不是的！”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没有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唇角噙着一抹苦涩的笑容，“玄华？不管你是不是定国大将军，也不管你是不是贤亲王，你都是先皇的儿子，是后唐的皇室宗亲，你有你肩负的责任，也有你想庇护的子民。你虽做不了皇帝，却能福佑一方黎民百姓，亦能助李玄风使后唐变成清平盛世。寒城只留玄茂一人，恐难降服倭寇和杜若珩的西蜀叛军。因此，去帮玄茂打败倭寇吧！不要再与李玄风为敌了，兄弟一心其利断金。有朝一日后唐定能成为中原霸主，四海之内皆称臣。我们本就不是一国的人，你有你的责任，我却从来都是个自由散漫的野人，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我的话固然残忍决绝，但却是玄华生平最向往的。他觊觎那个位置已久，却并非只是垂涎于那个位置的唯我独尊，他想做个好皇帝，想给他的子民们开创后唐盛世，想将轩辕帝堆积下的弊垢全部洗去。他的雄才伟略，他的才智过人，不应该用在与李玄风的明枪暗箭上。他只是钻在了自己设定的牛角尖里没有出来，其实，谁做皇帝又能怎样呢？无论是李玄风还是李玄华，为的都是天下苍生。

        可我无力与他并驾齐驱，他太强大，我只是个渺小如尘埃之人，不想参与在国家兴衰和皇室争斗中，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看着我，玄华终于问出来。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亦有着不甘，“从最初和我在一起时便想着要离开我是吗？”

        我很想说不是的，当时我亦想过只给他做个妾室，只要他的爱满满地将我包围，其他我无所求。

        但我却听见自己说：“是的，从你在悬崖边吻我时起，我便知我和你，没有未来。”

        “那么三弟呢？”

        “玄正？”我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何此时提到玄正，难道他竟以为我心中爱慕之人是玄正？“玄正是我的知己，亦是我的兄长。他和你不一样，他淡泊名利，如同天上飘动的浮云，如同闲云野鹤，所要所想不过是自由自在罢了，他……”

        “所以你便一心盼着与他携手畅游五湖四海，做一对神仙眷侣是吗？”

        我彻底傻掉了，他怎会知道这些？是玄正还是莲香告诉他的？

        “哈哈！”玄华大笑起来，笑声中溢满苍凉，“我只恨当日闯进恋橘宫中救你之人为何不是我。”

        笑罢，他凝眸看向我，“颜儿？便是这样，为何你还要放三弟回去？倘若你真的跟了他，我纵有不甘，却也是可以放心，你为何还要让他回去？”

        “我……”

        我一时语塞，我为何要放玄正回去？我能不放吗？李玄风需要玄正助他一臂之力，凭借玄正与李玄风的兄弟情义，即便我出声阻挠，玄正便不回去了吗？况且我能告诉玄华我与李玄风所做的交易吗？我能告诉他放玄正回去是为了他吗？玄正的参与，固然让他与皇位失之交臂，但却成就了他贤亲王的一世美名，更保住了他的性命。

        我该如何告诉他，我只是想要他活着，好好地活着。倘若他也能如玄正那般放下所有的俗世纷争，放下他贤亲王高高在上的地位，我当然不会放手。我会与他归隐山林，只做一对平凡的村野夫妻。

        可是，他是玄华啊，是那样野心勃勃清高自悟的一个人，我如何能将他掌握于股掌之上？

        见我不语，玄华的眉头拧了拧，狭长的凤目里有着动人心魄的光华。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俊朗的脸蒙着浓浓的怒气，那目光，竟像是要杀死我。

        “你一直觉得我不如大哥，是吗？”

        “你错了！”我愣了一下，脱口道，“在我心中你比李玄风优秀，也比他更适合做这个皇帝，因为你比他更加聪慧机智，更加老持稳重。你除了拥有李玄风的文治武功和谋略残忍之外，你还拥有八面玲珑的应变力和过人的胆识。然，玄华，并非所有胸怀天下之人都能做得了皇帝，李玄风、你、玄正，还有日渐成熟的玄茂，你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是智者中的翘楚。若是开了杀父弑兄的先河，你就不怕太平盛世会变成人间地狱吗？你真的愿意将后唐毁了，再用你的心血一点点建立起来吗？”

        “你说得没错，颜儿，大哥是个好皇帝！”玄华重新坐下来，面色平静如常，浑身却笼罩着一股正气和自信，“颜儿？我现在不是以定国大将军的身份命令你，亦不是以贤亲王来压制你，只是作为后唐的将士，我必须保护好后唐的子民，必须保证你的万无一失。”

        玄华掷地有声地说：“所以，你还不能和我分开，至少在我尚未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前，你不能和我分开。”

        他的话说得义正言辞，竟让我心生羞愧。

        玄华像是明白我的心思一般，只说：“你且好好睡一觉，我们只等躲过明日，待瘴气淡些了再设法回去。”

        我知道此时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便寻了个距离他远些的大树，靠在树身上歇息。

        迷迷糊糊感觉到自己缩在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身上似有股股暖流涌入，让四肢百骸皆舒畅无比。

        睡去之前，隐约听见玄华在我耳边亲吻呢喃：“颜儿？你可知我亦觉得累，我只想终此一生让你陪着我么？你不要离开好么？”

        又是梦么？多少个在猪圈的夜晚，我都会做这般美梦，只有听见玄华温柔的声音，我才能安然入眠。

        唇角上挑，我柔声应道：“好！我不离开你，永远陪着你，一辈子！”

        不知睡了多久，我苏醒过来，身边竟没有玄华的身影，宛如昨夜我做了个美好的梦。

        玄华离开了吗？真的听从我的建议离开了吗？

        心变得空落落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地笑起来，“你不是一直在撵他走么？他走了，你为何还要这般难舍？”

        昨夜应该是累了，才会睡得这般昏沉，却没想到会醒这么早。玄华离开了也好，自此便能心无旁骛地过我小老百姓的生活了。

        从离开恋橘宫之后，我就始终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整日里东躲西藏的，眼下也已过倦了。环视四周，虽黑黢黢的，却并非不能视物，透过郁郁葱葱的树木，依稀能看见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夜空不是该亮满星辰的么？怎么会觉得灰蒙蒙的？

        我不由摇头苦笑，玄华离开，我的世界便也昏暗下来了吗？

        被玄华这般救出来，身边没有携带任何东西，此时我便有些饥肠辘辘。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我便站起来想采摘些野果野菜充饥。

        我虽在寒城住了近一年，却极少进入黑山腹地。当初为保诸葛神弩万无一失，领着一干兵士工匠守住黑山关口时只时时刻刻提防倭寇来犯，竟从未注意过黑山中的情形，眼下仔细打量，竟觉得十分陌生。

        对于野外生存我并不陌生，那段日子住在密林中的小茅屋里，我和冰芷便过着野人般自在的生活。因此，虽不识路，但我依然能分辨出黑山植被的走向，便寻了方向往深处走去。

        黑山这一带虽终年被瘴气笼罩，植被树木却生长得枝繁叶茂，若不是从杜若珩和小野口中得知这里隐藏着硝石，我无法将它与当日和玄华被困的悬崖谷底同日而语。那谷底到处都是巨石林立，地上累累白骨，几乎见不到树木，更别说小溪泉水。

        然而，黑山地势却十分特殊，不仅树木长得茂盛，杂草间竟有许多名贵的草药。

        一看见草药，我便来了精神，折了一些蔓藤简单扎了个筐子，便兴致勃勃地采摘起草药来。

        突然瞧见几株小小的植物，隐在树木杂草间极难发现。细看之下，但觉小巧的叶片甚是熟悉，竟是西蜀国特有的还魂草。

        心中登时大喜，一旦战事爆发，寒城大营中有多少将士需要还魂草续命？我此时未想过自己已离开寒城大营，已经不是随行军医，连这黑山山系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却要如何用这些还魂草去给三军将士治病？心中满满的都是欢喜，只觉得这些还魂草甚是可爱，不知可以挽救多少天下苍生的性命。

        将这几株还魂草挖出来，带着新鲜泥土放入筐子里，我继续往前走。才走到一丛茂盛的杂草树木之间，便听见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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