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别来无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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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五年,春。
三月,万物复苏,多降雨水的时节。
晌午没过多久,放晴的天骤然阴了,又过了一会儿,雨淅淅沥沥的下起。从刚开始的绵绵细雨再到现在的倾盆大雨,也就一刻钟的功夫。
许慈一身月牙白长裙坐在亭子内,抄写着不知多少遍的《地藏经》五品。
她也是这两年才有的习惯。
每日晌午过后,便要到院里的亭子内抄写经书,为已逝的家人尽孝。
说起来,自边关送回捷报,已过去了五日。那人,怕是这两日就要到芜都了。
两年,清净的日子要到头了。
看到文竹端着茶水过来,许慈放下笔,用左手揉了揉右手手腕,“文兰。”
站在一旁,梳着双丫髻的丫鬟上前一步,“姑娘。”
“去书房,把我未看完的诗经拿过来。”
“是。”文兰撑着伞,朝着书房走去。
祁南侯府的布局与外面官员的府邸不同,岁安苑的布局自然也是按照许慈的想法布置的。
岁安苑是一处独院。有主屋,偏屋与书房,偏屋在左边,书房在右边。不仅如此,许慈还让人在屋前修了一座可以容纳两到三人的小亭子,主屋后面她也让人种了一棵海棠花树。
算着日子,屋后海棠花快开了。
“姑娘。”文竹将茶水双手递给许慈,而后身子微微凑近,小声说道:“主上,沈主子今晚来。”
许慈拿起茶水,轻轻“嗯”了一声。
文兰从书房出来时,手里除了许慈要的书,还多了一件披风和一个汤婆子。
她把伞递给文竹,然后把书放到桌上,“姑娘,小心受寒。”说着,就把披风给许慈披上,还把手里的汤婆子递过去。
许慈看着文兰的动作,道了一声:“有劳。”便拿起书开始翻看,直到雨势渐小,她才起身,“回屋。”
“是。”
文兰上前给许慈打伞,文竹则带人把许慈的笔墨纸砚收起,跟在许慈后面。进了主屋,文竹把东西放下后就带着人离开。
“姑娘晚膳想吃着什么?”文兰看向许慈小心询问。
许慈脱下披风,侧躺在外屋的软榻上,淡淡说道:“随便吧。”
文兰是祁南侯亲自教导后,才放到许慈身边的。算算年头,也有六年了。是这些个丫鬟中的老人,自然会看眼色。
知道许慈有些疲惫,她也不多说,“姑娘坐在亭内许久,不如先歇息一会儿,等晚膳好了奴婢叫您。”
“嗯。”
文兰出去时还贴心的把门带上。
已经敛目歇息的许慈这时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
文兰是个好苗子,不仅处事周到还会看眼色。若文兰不是那人/调/教出来的,她倒是想把人收为已用。
许慈想着想着翻了个身,面朝里头,闭目养神。
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才。
晚膳时,文兰让人做了些清淡的菜。因许慈心里有事,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文兰以为是饭菜不合口,就让人撤下去,然后端上一盘枣泥糕。
看着那深褐色的糕点,绕是平日里多喜爱,现下也没有一点胃口。
“去院里坐坐。”
屋外的雨在晚膳前就停了,闻着那雨后的清爽,许慈都不舍的动了。
事实上,她也是坐在亭子待了两刻钟,才听文兰的话回去沐浴。
入夜,月亮透过窗户照到地上。
因着沈北安要来,许慈就没歇息,坐在床榻上手里摩挲着半枚水仙纹路的玉佩。
这玉佩是她父亲让人寻了芜都最好的打磨师傅做的。一半在她这里,另一半在那人偏屋的暗室内放着。
那半枚本应在她兄长韩子陌那里的。
她也是两年前意外发现的。她记得那日在乾忧阁偏屋等那人下朝用膳,她比之前早了一些到偏屋等候。看着那偏屋有许多物件,她就随手摸摸看看。谁曾想书架上的白玉石能转动,许慈转了一下,案桌后面的墙竟然开了。
许慈不禁好奇,看到外面没人,就溜了进去。一打眼就看到了暗室内桌上的锦盒。她走过去打开,里面竟是水仙玉的另一半!
她不可置信。
到底是那人养大的,到底也是绒楼的幕后主人,她只惊讶了一会儿就把锦盒放回原位离开暗室。
那天,许慈把晚膳挪到了自己院子里吃的。那人来了,她也以身体不适给搪塞了过去,夜里她还让绒楼去查这件事。
还好有绒楼帮衬她。
思绪飘出许久,等到许慈回过神时,沈北安已经坐在了桌边悠悠的看着她。
半张黑面具遮住了绿袍少年左边的脸。
沈北安见她看过来,将面具卸下,露出清俊的面容。
“许久不见,笙笙。”
听到沈北安叫笙笙,许慈怔住,她好像忘了她的名字不是许慈而是韩笙。是韩大将军府的嫡女,光禄寺少卿韩子陌的亲妹妹,是常英侯的外孙女。
只是这些,早在七年前就伴着将军府满门抄斩,常英侯府一夜灭门时就消失了。
如今活着的是祁南侯救回来并养大的姑娘许慈。
许慈没有接话,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问道:“人找到了?”
沈北安带着歉意说道:“我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许慈眸光暗了暗,自她得知常英侯府被灭门时便让沈北安帮她去查,查了两年多,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又断了。
许慈敛目吸了一口气,“他,查的如何?”
沈北安轻轻摇头,抿了抿唇,“他这些年处事谨慎。就算是责罚人,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而且他从不私交朝臣,滥用职权……”
后面的话,他不说,许慈也清楚。
在那人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她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可还是会抱有幻想。
是人就会有欲望,更何况他在那个位置。这一路他走过来也不易,怎么会不想再上一步,成为万人之上。
她到底是低估了那个从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的少年。
许慈也不再执着于这条路,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一炷香过后,许慈朱唇轻启:“让人去寻白老道。若是寻不到,就查查南垚谢家的小公子在不在都中。”
“若是在,约他见面。”
沈北安借着月光看向许慈,“若是他不见呢?”
“他会见。”他不仅会见她,还会帮她。
那人曾同她说过,东邧许家与南垚谢家可是延续了近九十年世仇。即是世仇又怎会轻易化解,只怕彼此都巴不得对方先倒。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像她这种送上门的朋友,他怎么会不见。
沈北安见许慈有了打算,有些担心,“若条件是盗取军机,你也会合作?”
沈北安的担心不无道理,以谢家恨那人的程度,极大的可能会利用许慈偷取城防图或其他军机,扳倒那人。
许慈这时看向沈北安,四目相对。她斩钉截铁的说道:“不会。”
她是恨那个人,恨他夺走了她原有的美满,可她再怎么恨,也不会以军机为条件与人合作。
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底线。
见到许慈一脸笃定,沈北安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重新带上面具,“有消息,我会让人告知文竹。”
许慈点头,目送沈北安从窗离开。
文竹是绒楼最早的一批,跟在她身边也有两年多。为了方便办事,从未提拔她为一等丫鬟。如今心里有了计划就更不能提拔了,毕竟没人会在意一个二等丫鬟。
许慈心定,将玉佩用手绢包好,放到床缝里。瞧着没什么突兀,便盖上被子歇息。
一早,府外就热闹非凡。
屋内,许慈眉头紧皱,在床上翻来覆去,拿被子蒙上头也没用。实在受不了就不睡了,起身光着脚就跑到屋门口打开门,“怎么这么……”后面的话,在许慈看到院里的黑衣少年时戛然而止。
少年清冷的容貌,配上那一身黑衣,不笑时犹如一尊冰雕,让人心生寒意。
两人四目相对,许慈这时也知晓府外为何如此吵闹了。
因为……祁南侯凯旋归都了。
许客肆看到许慈是光着脚,不由得皱眉,“你的鞋呢?”
许慈顺着许客肆的目光看去,在许客肆有动作前慌乱的将门关上。转身回里屋想着换上衣裳,转头一想,他回来与她有何关系?
深吸一口气后,无视府外的吵闹又躺回床上。
许客肆站在院里迟迟不见人出来,就看向文兰。文兰明白意思,上前轻轻开门,见许慈还在睡觉也不敢打扰,只好退出来关上门。
文兰走到许客肆五步左右的距离停下,规规矩矩施礼,“侯爷,姑娘歇息了。”
许客肆颔首,看了眼屋门没说什么,转身离开院子,准备动身前往宫里。
将士凯旋,本应直接前往皇宫。许客肆却不听,硬是要回来一趟,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第一个想见的人是她。
如今见到了人,许客肆也不多留,朝着外头走去。
文兰朝着许客肆的背影施礼,“奴婢恭送侯爷。”
祁南侯府外,一众将士正在等候他们的主帅。见到许客肆从门内出来,所有人恭敬道:“将军。”
不同于其他人的恭敬,白慕心中的充满好奇。
他曾听过一则传闻:
祁南侯府有一位姑娘深得侯爷看重,不仅冠以国姓,还入了侯府宗祠族谱。
听到此事他极为震惊,入宗祠就意味着那姑娘不是侯爷义妹就是未来主母。不管是哪个身份,这个人都是芜都不能招惹的存在。
白慕眼底的好奇被许客肆收入眼里,他轻飘飘看了白慕一眼后,利落的上马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白慕感受到一阵寒意,本能的打了一个寒颤,随后准备掉头离开。
他师父白老道说过,救人可以但不能与皇室有过多接触。
陈进见状,连忙拦住,说道:“白医师,我家主子已备好了厢房。舟车劳顿,医师不如进府休息,等主子回来再做打算。”
白慕想了想,不能拂了祁南侯的面子,于是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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