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困蝶五

“这到底怎么回事？”

        阴风呼啸，妖死肆虐，寒气异常灵活的从衣服缝隙钻进他们的身体。

        他们几人站在一高楼天台上俯瞰前方不远处的景象，那苍凉的风把他们的衣服吹的咻咻作响。

        只是他们满脸的惊震，不知道如何解释眼前看到的现象。

        这个城镇的居民尽数从自己的房舍里走了出来，呆滞的睁着眼睛，六神无主，仿佛抽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他们动作迟缓，手脚僵硬，面上无神，仿佛被他扯着线走的傀儡娃娃。他们身上更是汩汩缠绕着黑气如同角落生出黑色藤蔓，攀爬而上。

        他们尝试唤醒，却怎么样还是叫不醒。

        而那些人还是一副沉溺在幻境里的模样，身上穿的是睡衣薄衫，甚至只是四角裤，还有没有穿上衣服的。

        俨然就是睡觉时候的状态，被人操控了出来。

        而操控了出来，却只是茫然的在黑暗里游走，走到结界边上，犹如囚牢里困住的野兽。

        不断不断敲打着结界，哪怕无能无力，哪怕蚍蜉撼树，每个人挣扎着一下一下，那响声无序而绝望的传来。

        就像是密闭的空间里，一群人被困住，而没有生逃的希望，不断的拍击着这个束缚住他们的结界。

        他们拍到手腕无力，拍到面目狰狞，拍到腿软瘫在地上，最后绝望到齐声大哭。

        那呜咽的声音如同鬼哭狼嚎般，此起彼伏，层出不穷，极其的撩动心弦。

        那种扑面而来的苍凉无力感，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他们几人极其不是滋味。

        那哭声，那盘旋不下的阴森黑气，加上这四面八方躲在角落里的鬼泣，还有这缠绕上身子的阵阵阴风。

        几疑是在人间地狱。

        “这到底是在干嘛好渗人啊”

        “我真的不明白啊，锁了一城的人。也不杀也不吃，也没有下毒。就为了看他们在这密闭空间了挣扎绝望，到底为了什么？”

        “谁知道你要是知道变态怎么想的，就离变态不远了。”

        孟子规与无忧两个人看着这局面，发出疑惑。

        他们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绝望惨叫，哪怕是无意识状态。千人哀嚎，在黑暗阴气里丧尸一般的移动，惊悚程度恐怕一辈子忘不掉了。

        卿歌在人群最末，低下头不言不语的思考。

        元焕当机立断，言简意赅道。

        “破界，收妖。”

        元焕身上灵力暴涨，他嘴里吟唱起古老的法咒，无忧与孟子规，萧白芷四人各站一角。

        随着元焕灵力催动，一个巨大圆形的金光法阵，浮着古老文字符号缓缓浮现转动。

        他们几个人尽数浸在金光璀璨之中，身上的灵力大幅度的抽取到阵法之中，一时脸色发白。

        卿歌异常小心的留意着黑暗了扇动的身影，黑暗中游动的那双眼睛。

        仿佛被黑暗凝视了一般。

        但是那金光法阵不断的凝聚，不断闪耀转动，那璀璨的光芒一瞬间绽放开了。

        光柱，一道冲破黑暗的耀眼光柱冲天而起，将那重重的雾气，将那泥泞厚重的乌云击的粉碎。

        那一瞬间光芒照耀了整个大地，仿佛散下一场金色的雪，放射到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那到炫目的光泽渐渐扩大，直达通天，那暗黑的结界距离的震荡，如水纹般波澜越发的激烈。

        随后如沸腾的水般，层层拨开，也终于再承受不住，整个破开。

        那星海闪耀，便出现在眼前。

        而结界内的压抑沉重之感完全释放，好像空气都清新了。就如心头大石被人移开，没有束缚。

        无忧异常欣喜的看了看又是满格信号的手机，高兴的亮了出来。

        “又有网络了。”

        孟子规一直小心戒备，望着黑暗翻涌上来，那乌云滚滚而来，面色绷紧示警道。

        “戒备，来了！”

        元焕冷冷的哼了声，望着那狭着黑暗阴气而来的巨大银蛾，颇带了些玉石俱焚的气势。

        但他岂是怕这些的人？

        各人都拿出了手里的法器，准备应敌。

        卿歌眼睛凝望着那妖，觉得那压抑沉重，先前那种绝望的感觉异常奇怪。

        看着那蛾子前行，心里怦怦直跳，觉得有种悲伤的感觉在心头盘踞不下。

        好像不该如此，与它对敌，不该是如此的。

        她说不出，脑子里一片凌乱，脉搏早已经跳的没有规律。仿佛堵着什么，什么东西就在眼下，一直没有发现。

        很重要，重要到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很多轨迹。

        这一天的经历便在她脑海里滚滚翻过，这一切的诡异堆压在心里，她觉得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一切。

        一个悲伤的理由，一个无辜的缘由。可以说明这蛾明目张胆的在人间暴露身份，哪怕知道有人会过来追杀也要做这些。还有为何不杀，只是困住他们，那被神器射一箭还能恢复原状的缘由。

        有个答案，飘在风中，藏着那黑暗下，盖在那压抑的阴气里，仿佛如泣似诉的悄声倾诉。

        卿歌忽然将一切想的了个通透，眼睛睁的死大，忽然口干舌燥。

        正当两方要开战，卿歌急忙的站出，急迫的横在他们间，满身气势回头对着无忧道。

        “无忧，用最强的普度术，快！”

        无忧呆愣了下，站在天台之上木然的不知道这是何意，其他人视线也在她们两人间游弋。

        普度术是给鬼怪渡化用的，给这个妖怪做什么？

        卿歌望着那渐渐逼近的蛾子，带着乌云覆盖光明，她急忙的催促道。

        “快！”

        无忧见她表情严肃，口气急促，虽然心里疑惑，但是身形倒快，急忙站出。

        双手合十，嘴里沉吟着彼岸渡化咒术，手里的红檀佛珠发出巨大的金光，那话语符咒伴随着她呢喃的大悲赋，浮出阵阵金字，如丝带般飘起。

        随后温柔的缠绕在那银蝶而上，金色碎下，它身上的阴气渐渐消失，整个身体渐渐化成金色。

        天上洞开一个金色的圈，圈里斜斜照耀下圣洁白光，射到那巨大蛾子身上。

        随后它身上暴疟的灵力安静下来，整个身子轻盈又透亮，扑扇了下翅膀，便朝着那接引金光飞去。

        整个身子便消失天际，所有的一切平息下来。

        乌云退却，阴风消逝，只剩天下一点一点的星光不断闪耀着。

        平静的仿佛之前的一切全部都没有发生。

        黎明开始破晓，而警方的后备过来，每个人繁忙着手里的事情，那样大规模高达数千人的消除记忆，健康检查，很多人也是头一次遇到。

        外面警方在繁忙的查看有没有错漏。

        卿歌端正坐着咖啡厅内，那耀眼的灯光随着漆黑的桌面冷冷的反射到她脸上。

        她死死的凝望这眼前一个手心大小的空心玻璃罐子，上面盖子盖的死死的。而瓶中，一只银色蛇瞳纹的的蛾子的尸体静静躺在其中。

        那银色的粉末，那碎掉的翅膀一角，可见它在里面挣扎的痕迹。

        那是他们从一个孩子家中搜到的，外面捕来的蛾子，玩疯了就忘了它的存在。

        卿歌面无表情，目光冷冷的望着那个瓶子的蛾子尸身，仿佛在跟自己过不去。

        许久许久之后，她回了神，咬了咬牙，面色难看的很。

        她翻开手机，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手机上妖处办发来的信息。

        “c城凯旋区大妖林潜阳，品种幻银蛾，职业为诊所医生。修为三千年，天劫将至。此妖性情温和，喜欢聚与人群中，为人呆滞，常被人骗取钱财。爱在人群角落中安静傻笑，极喜与人相交，尤其爱扎堆在老年人群中，判定无害。”

        她面色不善的沉沉吐出一口气，手里灵活的敲动回复着信息。

        “蛾妖林潜阳，三千年劫难，为人劫，渡劫失败，困人于城中”

        她不悦的敲着字，指甲敲的手机屏幕哒哒响。随后停滞下来，眼里尽是寒霜，嘴略一撇，便将打下的内容删去。

        “蛾妖林潜阳，死于人劫，被一孩童困于瓶中”

        她越写心里的愤懑越满，便狠狠的将手机甩开，那声音重重的响着，她眼里雾气氤氲，胸膛上下起伏着。

        只束手，瘫倒在桌椅上，眼里空洞的望向天花板，她剧烈的喘着，一下一下调节自己的气息。

        而本欲催促她走的元焕见此情态，便在她面前坐下，笑脸灿烂问道。

        “怎么了？不开心？”

        卿歌仰着头斜斜看他，眼里带着冰层厚结的寒意，怒斥道。

        “滚！让老娘安静会！”

        元焕轻轻挑唇，不以为意道。

        “那么生气啊？”

        卿歌被他散漫的态度气道，狠狠的起身，头发剧烈的凌乱着，那眼神冒着滔天怒意，狠狠拍桌道。

        “老娘能不生气吗？这根本不公平，上界是如何审判的？我们修了几千年，你们人族只要几十年就可以超越我们。你看那只蛾妖，什么错也没犯。”

        她面容激动，眼神激荡，话语用了极重的气音道。

        “三千年！他修了三千年，千年渡劫天道就给他定下了人劫，在那期间只能化为真身，遇到什么人，那人的德行就决定他劫难渡不渡的过去。他遇到那个孩子，将他捉起来，困到瓶子里。整整三千年的修为使不出来，就在里面拍打，结果呢，那孩子将他忘了！三千年修为的大妖，就这样死了！天界的因果到底如何判下的，为何将我们妖族如此轻贱，将命途都放在遇到的人德行上。”

        “而对那个孩子来说，只是在他手里死了个蛾子，什么也不是！可我知道，一个很蠢很善良的大妖怪死了！一个蠢到死了去报复别人，只能想到让别人受一遍他当时的感受，那被困在狭小空间里的滋味。蠢不蠢？！自己被人害死了，想到最邪恶的计划就是这个！我都觉得幼稚，我都觉得蠢透了！可是他回不来了，死在他很喜欢的人族手里，你明白吗？！”

        元焕看她发泄的差不多，眼里含了抹忧郁，淡然道。

        “可是妖族寿命很长，就像如那纳兰艮那样的存在，也不过能活三百多年，更何况我们寻常的人。人族就像璀璨而短暂的焰花，一闪而逝。当我们越来越聪明，为人处世越发熟练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老了，没有时间了。我们多想活的长一些，因为我们聪明成熟的太慢了，可是体力已经跟不上了。所以，不是老天爷对我们好，是老天爷可怜我们这种命途短暂的物种。”

        卿歌整个人沉寂下来，就如滚烫的红铁，被人浇熄，发出滋滋白烟。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漠然的瘫坐，眼里含了些潋滟水泽，轻声道。

        “妖岁命绵长，可是他们活得那么久。还是学不会聪明，还是读不懂人。”

        元焕看她样子，沉沉吐出一口气，便打定了主意，面带笑意的去了。

        卿歌觉得他这一凌然起身，气势不对，便撑起身子急忙跟上。

        却见那暴躁的小少爷去到那孩童院走，拿了根竹条，狠狠的朝着他抽。

        一下一下，围观的人，阻挠的人，熙熙攘攘闹了起来。

        卿歌脸色苍白的立于人群后，手脚一阵无力，仿佛站在了云彩上，虚浮的很。

        这是做什么呢？这是要干什么呢？打了那孩子又怎么样呢？他也不会记得，也不会记得那个蛾子。

        可元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她不开心，给她出气？

        卿歌一时口干舌燥，满眼不可思议的望着在人群里高大修长的帅气青年。那竹条挥动的啪啪响，满脸的张狂笑意。一群人拦着他骂着他，他不动声色，还是手里没有停下，他一脸恣意的望着那孩子哭天抢地。

        卿歌心里荡漾很多异样的感受，眼里充斥着一股暖流。

        为什么呢？这是什么感觉呢？

        妖界有句老话，最可怕不过人心，人，不可轻交。妖界入口处到处贴着警告，人很复杂，不能轻易入人界。

        但是每年还是有这样多单纯的妖怪要入世，他们被骗，被戏耍，被嘲笑，但还是乐呵乐呵的要待在人世。

        卿歌原本不懂这是为什么，可是看着那个青年给她解气去打一个孩子，心中悸动。

        她心里疑惑。

        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呢？会欺骗，会陷害，会暴力。可是又会在你难过的时候安慰你，会在你不开心的时候找各种方式给你解气。

        为什么那么复杂呢？为什么都不是纯粹的善或者纯粹的恶呢？

        当你细细探究人是到底什么样的生物，又发现在探究过程中，自己好像被这种生物吸引住了。

        那样一种矛盾而有魅力的生物，那样一个短暂生命而又璀璨的生物。

        所以那么多妖怪滞留人间，那么多妖怪要来入世，哪怕知道世界浑浊，还是要来。

        她沉沉的叹口气，那晨曦暖光打在着忧伤的神色上。她眼里如沉静的秋水，凉的荡漾不开。

        她漠然的拿起手机，敲下回复。

        “蛾妖林潜阳，死于与人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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