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同舟共济（六）

沈竹音急忙凑过去，开口就问：“现下青城情况怎么样了？”这几日她日日夜夜担忧，有好几回在梦里望见成片的红色。

        “姑娘莫担心，如今海寇已悉数剿灭，沈府上下均安好。”

        沈竹音露出久违的笑容，终日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这时，她又想到柳清渠，问道：“那你们大人呢？他也一切都好吧？”

        高个子神色一凝，面露迟疑。

        沈竹音见他表情不对劲，语气急切，催促道：“他是怎么了？”

        高个子还是决定据实回应：“大人受了伤，现在正卧床休息。”

        “严重吗？”

        “无性命之忧。”

        那就好，沈竹音刚刚悬着的一口气落了下来。

        这时，一个官兵匆匆赶来，他朝着高个子说：“头儿，一个女山匪撞墙身亡了。”

        高个子皱了皱眉：“是哪个？好端端的怎么回事？”

        “好像是叫阿香，咳，还不是那群人瞎嚷嚷，就是说山匪都战死了。那些听到消息的女人孩子哭成一团，谁成想，真有这样的……”

        沈竹音闻言不可置信：“那些山匪都死了？”

        高个子点点头：“都死了。”他叹口气，现在还对那场战斗历历在目，那群山匪是应敌先锋，一个个以命与海寇相搏，纵然身上被海寇砍伤一刀又一刀，还是死死咬住不放，直到彻底倒下，也正是因为这些山匪，官府的人倒是伤亡极少。若不是他们先前是山匪，谁又不称他们一声英雄呢？

        高个子补了一句：“他们也是想为自己的妻子孩子挣个活路，如此一来，朝廷也就不会为难山寨中的女人与孩子了。”

        沈竹音闻言只觉世事难料，大约十日前，她还和柳清渠孤身在山寨中，被一群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山匪环伺，小心翼翼，生怕露出丁点破绽，计划毁于一旦，更甚于有性命之忧。可如今，那些一口半个馒头嘴里塞得鼓囊囊的汉子们就魂归西天了。虽然她曾恨过怨过莫不群与阿香，可此时此刻，还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怅然。

        曾几何时，沈竹音畅想过，若是官兵剿匪，这些山匪于菜市口问斩时，她一定会送其一程，外加烂菜叶子一篮与臭鸡蛋若干枚。

        沈竹音苦笑了下：“这下倒好，省得去找他们报仇了，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官兵们押送山匪女眷与孩子下山这日，恰巧是个大晴天，阳光映照在雪地上，茫茫一片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女人们背着整理好的包裹行李，手中牵着稚子，有些孩子年龄不过四五岁，还不懂发生了什么，睁着圆溜溜地葡萄眼，仰着小脑瓜，懵懵懂懂地问娘亲：“娘，我们为什么要下山啊？那爹回来找不见我们怎么办？”

        女人摸了摸了儿子后脑勺，本就红肿的眼睛又开始隐隐约约地泛起晶莹，她勉强挤出了个笑：“宝儿，爹不会找不到我们的，他……他会一直守护我们。”会一直守护我们，永远永远。

        山中风大呼啸如哨，又盖住了多少低低的啜泣声。

        时隔多日，沈竹音重新回到青城，站在街道上时，她神色一怔，街道两旁店铺大多是关着门的，一些门扉上留下了很显眼的刀砍斧凿痕迹，更甚于部分店铺的大门处有被火烧过的炭黑色。

        这些都是那些海寇做的吗？想到这里，她心头一紧。

        沈竹音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爹，他不会有事的。

        沈竹音不再多想，步履急匆匆向沈府的方向赶去，她发现路上行人也不过零星几人，丝毫没有往日的热闹，路上的行人也大多面色凝重或是哀痛。

        他人的情绪也在不断的感染着沈竹音，她越发担忧焦急，恨不得插上翅膀一眨眼就飞到沈府。

        拐过两条街，沈府就在眼前。沈竹音一回到家，直接冲到院子的前堂，见到沈知越好端端地坐在圈椅上，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

        “爹！”

        沈知越听到女儿的声音，转头望去，一时激动不已，声音带颤：“阿音！”沈知越起身向着女儿的方向奔去。

        父女俩终于相聚，沈知越抱住女儿，一时哽住，原本是有许多话想说，许多话想问，但此刻，却觉得说不说，问不问都不重要了，她平安就好。沈知越轻轻拍着女儿单薄的背脊。

        沈竹音双臂用力地环住父亲，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哽咽地说道：“爹，我好想你！”

        “音儿，没事了，我们都好好的。”沈知越的内心何尝不是百感交集，先是女儿失踪不见，柳清渠派人上门说是音儿在青菩寺扭伤了脚，四五日内不能移动，要在青菩寺暂住几日。

        当初他骤然听到这一番说辞，半信半疑，打算自己亲自去青菩寺看一看，结果当他去青菩寺一瞧，女儿根本就不在寺中，他又急又气，他第一反应就是找柳清渠算账。

        待到了府衙，柳清渠却不在那里，官兵听了他的来意后支支吾吾，最后被他磨得没法子，方道出实情。他骤然听闻女儿被山匪绑走了，双腿发软差一点站不住。

        官兵又道，柳大人已经上山去救人了，之所以先前瞒着也是怕他过度担心，接下来的日子他坐等右等，没等来女儿，却等来了一波接着一波的海寇。

        沈竹音忽然想起，刚刚父亲朝着自己奔来的时候，右腿不太自然，像是跛足。她松开胳膊，稍稍后退一步，瞧向沈知越的右腿，担忧地问道：“爹，你的腿是不是受伤了？”

        “没事，不过是崴了脚。”沈知越说到这，忽然叹了口气，“倒是柳清渠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他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呐！”

        “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一大波海寇撞开了咱们家的大门，多亏了柳清渠带兵赶到，他就是在那一次战斗中受了伤。咱们全府的人都没事，你放心吧。”

        沈竹音忽然忆起柳清渠下山前与她曾言，说他会保护好沈家上下。他确实做到了，甚至不惜危及己身。她蓦地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地滋味涌上心头。

        没等这份滋味进一步在胸腔中发酵，又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到沈竹音的耳朵里。

        “小姐！”是碧珠的声音，碧珠从后院走过来，一眼就认出了沈竹音，她看到沈竹音立马冲上去死死地抱住沈竹音，“小姐，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碧珠好担心你！”

        沈竹音反抱住碧珠，一遍遍和她说：“没事了，你家小姐我回来了。”

        当沈竹音回房打算收拾一番，换件衣服时，碧珠就宛如一个小尾巴，紧紧地跟在她身后，见沈竹音做什么都要凑上去。

        沈竹音知道碧珠仍心有余悸，看着碧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她，沈竹音面上忍不住笑了笑，更多的却是心酸心疼，她知道，她被扣在涂舟山的日子里，家里人都在为她担心。

        沈竹音转了一圈：“你瞧，我好端端的，哪也没受伤。”

        碧珠上前握住沈竹音的手，目光定定地落在沈竹音的面上，眼眶又开始泛红：“小姐，下次无论做什么都记得带上碧珠，无论发生什么事碧珠都要陪着你。”

        沈竹音一把抱住碧珠，忍住想哭的冲动，和碧珠说：“好。”

        待沈竹音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决定去看看柳清渠，因为就在刚刚她忙碌的时候，心中依旧是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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