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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窗扉未掩,阒然无声的走廊尽头刮过一阵穿堂风,沾染着雨雪的清冷干净。

        凉意瞬间袭来,夏也把下巴缩进毛茸茸的毛衣领口,眨了下眼,终于意识到自己最后那句问话傻得可以。

        什么叫你之前知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我。

        他究竟是在期待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知道,还是不知道?无论哪个,都显得无比尴尬,不适合用作久别重逢的寒暄。

        仔细想想,不知道的概率应该占了九成九,因为夏也寻不到汪西迩在明知会遇见他的情况下,还要带着儿子过来的理由。

        而对面长久的沉默,似乎也正印证了夏也的猜想。

        他知道汪西迩好涵养,轻易不会给人难堪,现下估计是在斟酌一个委婉的措辞,避开会将局面引入更难以转圜境地的那条路。

        夏也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莽撞”,表面却还要勉强维持不动声色的镇定。

        只是还没等他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小李忽的去而复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大嗓门响起,霎时打碎了这满地的暧昧难言。

        “汪,汪先生……那个,怪怪刚才摔了一跤,您、您要不要去看看?”

        毕竟这么多大人跟着都能摔了,确实是有照顾不周的嫌疑,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小李,此刻又是愧疚又是紧张,讲话都结巴起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怪怪他爸都还没什么反应呢,自家老板却是神色一冽,二话不说就要往那边走。

        小李在冷风中错乱了片刻,心说这究竟谁才是孩子亲爹。

        关心则乱,夏也甫一听到怪怪摔倒了,大脑瞬间空白,魂没动,人先动。焦急匆忙地,没留神看路,反而自己也绊了个趔趄。

        这可真是父子同心,“其利断金”了。

        “小夏哥!”不远处的小李心提到了嗓子眼,当机立断打算狂奔过来。

        就见汪西迩眼疾手快,在夏也堪堪要栽下去的瞬间将他拦腰揽住,用了点力,把人扣进怀里。

        小李松了口气,继而又后知后觉地喃喃了一句:“我——靠。”

        是错觉吗,这场面,为什么横看竖看都有种“非礼勿视”的旖旎气息。

        本就咫尺之间的距离,因着这个插曲缩到不能再短。

        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残存的铃兰芬芳,汪西迩垂下眸,没能马上把手臂收回去。

        至于夏也,若说方才是情急下的慌不择路,现在则真的是猝不及防的茫然窘迫了。

        汪西迩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宽阔舒适,曾几何时他借着各种由头,光明正大地贪恋过。

        耳畔似乎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夏也控制不住地有些心猿意马。脸颊也烫到极点,估摸着这模样暂时难以见人,索性继续弓着腰装死。

        装着装着,蓦地想起来儿子还被晾在那里呢。

        心有灵犀般,汪西迩也恰在此时冷静地问了句:“怪怪哭了么?”

        旁边看热闹的小李意识到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噢,哭倒是没哭,就是手臂擦破了点皮。”

        闻言,夏也又揪起心来,顾不上自己还处于鸵鸟状态了,把头从“沙子”里□□,征询意见般问和汪西迩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汪西迩微微颔首,继而又像是安抚般补了一句:“放心,没那么娇气。”

        “摔倒了只要能自己站起来,不哭不闹,就没什么大事。”

        轻描淡写的语气,当中蕴含的却是常年陪伴下的熟练自如。

        夏也倏地有些五味杂陈,在这个瞬间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他真的错过了小朋友成长的好多好多。

        不知道怪怪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不知道他摔倒了是会哭着耍赖还是一声不吭地爬起来。

        与此同时又有几分欣慰,小孩被汪西迩教导得很好,长大后肯定也会成为像alpha爸爸这样稳重可靠的人。

        怪怪果然没有哭,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老老实实地任由面前半蹲着的阿姨帮自己涂红药水。

        他眼尖地看到门口来人,立马兴奋地挥了挥另一只手,唤道:“爸爸!夏叔叔!”

        喊完尤嫌不够,看阿姨已经开始收拾药箱了,便笑着从沙发上跳下去,嗒嗒跑到汪西迩面前,邀功般把小胳膊举上去,说:“爸爸,我没有哭哦,你可以奖励我抱抱吗?”

        “好,你很棒。”汪西迩笑了笑,弯下腰把小孩抱起来,顺带着查看了下他手臂上的痕迹,确实只是普通擦伤。

        或许是注意到了夏也始终驻足在旁默不作声,怪怪揪了揪汪西迩的衣领,怯生生地问:“爸爸,可以让夏叔叔抱抱我吗?”

        话音刚落又像是怕他不同意,还扭扭捏捏地轻声嘟囔了句:“我好喜欢夏叔叔。”

        小朋友的世界纯粹直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不会吝啬抒发自己的情感。

        殊不知这话落到夏也耳朵里,却化作了酸涩的青杏,又是无奈又是难过。

        原来不仅离别会痛苦,再度相遇,却无法相认,同样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

        “想让夏叔叔抱的话,问我没用,你要问他愿不愿意。”汪西迩耐心地讲着道理,目光却频频落到夏也身上。

        后者抿了下唇,终究是想要靠近的渴望战胜了理智,他朝小朋友张开双臂,扬唇道:“我也好喜欢怪怪的。”

        于是小孩欢呼一声,如愿以偿地从爸爸臂弯里转移到了夏叔叔怀中。

        他搂住夏也的脖子,凑上去讲悄悄话:“夏叔叔,你是不是不开心?”

        夏也正沉浸在儿子怎么这么软乎乎糯叽叽的感慨之中,乍然听到这个问题,懵了片刻,也学着把声音压到很低:“为什么觉得我不开心呀?”

        “因为你都没有笑。”怪怪煞有其事地说,“开心的时候笑,不开心的时候才不笑。”

        童言无忌,夏也被逗得莞尔,正欲说我没有不开心,想想又改了个口:“是因为怪怪受伤了,我才不开心的。”

        这种严肃的口吻,很容易就唬住了小孩子。

        怪怪连忙紧张兮兮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受伤的。是小汽车快撞到阿姨了,我想抓住它,才摔跤了。”

        “原来你是为了救人呀,那真的好棒了,得表扬怪怪才行。”夏也忍着笑,有模有样地给小朋友戴了个高帽。

        怪怪自然很受用,骄傲地点点头,挺起了小胸膛。

        夏也感觉自己已经掌握了养孩子的精髓——鼓励式教育法。

        某种程度而言,子肖父这个说法还真不是凭空捏造的。怪怪不仅长得像他,连爱炫耀这个品质也无师自通地学了个全。

        以前是拍到好看的照片会巴巴送到汪西迩跟前邀功,现在和儿子相处融洽,夏也的下意识行为,还是不自知地翘起尾巴,回头看汪西迩的反应。

        一问一答的间隙里,夏也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用余光扫了汪西迩一眼。

        汪西迩还维持着把怪怪递过来的距离,看起来很放松,半倚在门框上,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此刻这一幕对于夏也来说其实是熟悉又陌生的,非要命名的话,或许该称其为“一家三口”。

        熟悉的是场景,一大一小在笑闹,还有一人在旁边带着点纵容围观。

        这样的情节在夏也幼年时经常出现,后来离开了江城,就只能在梦中窥见零散的片段。

        陌生的是人物,夏也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不敢想有朝一日“一家三口”这样遥远的词,会落在他和汪西迩身上。

        眼前的所有实在太不可思议,夏也恍恍惚惚地,恍若喝醉了的人,初时没太大反应,酒劲一催,反而开始微醺。

        好在怪怪适时地开口,将他从云里雾里拉回实地。

        三岁多的小孩已经不习惯久抱了,怪怪挣扎着下去,拉住夏也的手,说要去玩遥控小汽车。

        被肉乎乎的小手拽着,夏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跟过去,乐在其中地当起了陪玩。

        然而,小屁孩人菜瘾大,没玩多久,就哈欠连连,困得眼皮都耷拉了下去。

        夏也把孩子安置在隔间的床上,抖开被子将人严丝合缝地盖好。在床边坐了许久后,还是没忍住,做贼似的低下头在怪怪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亲完就跑,却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窗帘拉得严实,房间里昏暗漆黑,隔间外的休闲区却是灯火通明,还夹杂着带有雪色的天光。

        汪西迩就站在门口半明半暗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望着夏也。

        不知为何,后者在这个瞬间油然产生了种被猛兽攫住的危机感,顿在原地,踟蹰不前。

        因着要去商议准备怎样在拍摄的时候将怪怪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同事们早已各自去往了工作岗位。

        此刻休闲区里空无一人,只有墙上的电视还乐此不疲地放映着方才开给小朋友看的动画片。

        汪西迩朝里走了几步,反手关上门,将嘈杂夸张的吵闹声阻隔在外。

        夏也呼吸重了几拍,有点紧张地用气音说:“你干嘛?怪怪在睡觉呢……”

        “没事。”汪西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听上去颇为镇定,“他睡着了很安分,轻易吵不醒。”

        话是这么说,夏也还是有点担忧地回头看了眼。失去光源,只能隐约瞧见床上那一小团仍然在有规律地起伏着,似乎确实没被打扰。

        夏也提起来的心却没能随之放下去,因为他转回来时,汪西迩已经走到了面前。

        朦胧间看不清脸,只能勉强勾勒出大致人影,高高的,映在他的眼底。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剩余感官就被扩到最大,夏也能察觉到汪西迩停在自己身前的毫厘之地,距离已经近到不能再近。

        他无端有些焦躁,不明白汪西迩打算做什么,同时还要勉力遏制住想要靠近的本能。

        就在夏也实在耐不住这种煎熬,打算胡扯几句离开这个过于逼仄的空间时,汪西迩却开口了。

        他问:“洗标记,难受吗?”

        这句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像重达千担的巨斧,凿开了横贯在他们面前欲盖弥彰的墙垣。

        夏也怔愣片刻,莫名觉得此刻的汪西迩和过去很不一样。

        其实这种感觉在上午初见时就有冒出头来了,只是被他归咎为经年过后,人都会有的改变。

        倘若夏也不是局中人,应该就会发现,这种不一样,来源于褪下某种“克制、压抑、隐忍”的面具,不加掩饰的直白炙热。

        可惜他身在此间,当局者迷。

        夏也没有洗过标记,自然不清楚洗标记难不难受。但他略有耳闻,大概知道那不会是种轻巧的滋味。

        沉默片刻后,他撒了个谎,“挺难受的,不过速度很快,忍一忍就过去了。”

        “那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

        这回,夏也没能像说假话那样轻轻揭过了。

        为什么呢?

        因为舍不得,因为太喜欢你了,因为……根本没打算把这个标记洗掉。

        真实的答案无法宣之于口,夏也停在原地,纵使知道昏暗中对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却还是心虚到极点。

        他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像之前那样两个人都装聋作哑,当偶然遇到的熟人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勾起他藏了很久的回忆,让他再度燃起不会有结果的希望呢。

        半晌,夏也抿了下唇,说:“感觉算不上什么大事,还让你特地赶过来一趟,太麻烦。那天去逛街,顺便就洗掉了。”

        不知道这个理由有没有说服力,总之汪西迩没再追问下去。其实他来之前是打算强硬到底,逼着人承认没洗标记的。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爱人就在跟前,因为紧张显而易见地有些瑟缩时,所有狠心烟消云散,根本就舍不得。

        错过太久太久了,久到现在等待一时片刻,根本不值一提。

        以前没洗标记可能是因为喜欢,那现在呢,现在还喜欢吗,会不会早已在失望中将喜欢消磨殆尽了。

        他不能确定夏也的感情,也不想贸然靠近吓跑对方。

        等了许久没等到汪西迩的下句话,夏也深吸口气,也问了自己很想问的问题。

        “汪西迩,好几年了,你有遇到喜欢的人吗?”

        “嗯,遇到了。”

        夏也先是一怔,继而又无声地笑了笑,慢慢疲软下来。

        这个问题实在是困扰了他太久太久,久到每次于美梦中醒来,想到梦里属于自己的怀抱,终究会抱着旁人,就会痛不欲生。

        与其让石头在经年累月中被流水侵蚀,倒不如干脆点一刀两断。

        现在好了,可以彻底死心没有侥幸了。

        那个很好很好的alpha,已经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了。

        混沌凌乱中,他听到汪西迩问那你呢。他又听到自己麻木地说我没有,工作很忙,没时间。

        然后他又听到汪西迩说……汪西迩说了什么来着。

        哦,汪西迩说:“那我追你也是可以的吧。”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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