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法会（四）

听闻背后的响动，黎烨顿住了步子，回头便看到一位佛者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看到他回头还冲着他微微低了低头，念了一句佛号。

        这人恰恰就是刚刚还在高台的菩提老祖，只见他似乎早就知晓黎烨来此的意图一样，朝着黎烨道：“三殿下既已历劫归来，那向来是解了心中所惑。”

        黎烨朝着菩提祖师行了个礼：“尊者。”

        “轮回百世，我遍偿苦果，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皆有体会，却始终不解尊者当日禅意。”黎烨眉头深锁，里面似乎蕴藏着层层的愁劫。

        “今日所见，便知三殿下依旧寻不得放下的法门。”菩提祖师肃穆道。

        黎烨明白菩提祖师所指，是指五五。菩提祖师是脱离于六界的存在，他将周遭的事物都看得通透，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知晓五五的今生前世。

        “是，如同三千年前的一般，我不愿放下。”黎烨笃定的开口。

        三千年之前，他带着魂魄将散的五五从天罗地网之下逃出，四海八荒皆是追兵，最后是菩提祖师出手救了他们，后来在其指示之下黎烨将五五送往了往生之路，可回头却被追兵抓回了云宫。在神族的天牢里面，天帝欲知五五下落，黎烨受尽了酷刑，最后为平息风波天帝只能忍痛罚他入轮回历劫。

        百世轮回，整整三千年，世世不得善终。

        可他知道自己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再见到五五的一天。

        那个时候，菩提祖师给他留下的唯有二字，便是“放下”。这轮回的百世当中，亦有诸多人同他说过这二字，他父帝怜悯他亦曾派遣司命和月神多次来劝导他，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抽了情况，放下一切，重归九天。

        可是他放不下，也不能放下，是五五的出现才让他真正感觉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他虽然是天帝之子，可是却因为是凡女所生，所以并不怎么受待见，天帝从小就把他丢给了九重天一荒凉宫殿上的老仙侍照顾。因为不受待见，又没有背景，从小黎烨就吃尽了苦头，非但其他的神族子弟欺负他，就连宫人侍从也没几个看得上他。

        黎烨小时候，日子过得实在是难。

        也是有一次，一群神族子弟捉弄他将他骗进了锁妖塔。锁妖塔是有擎天战神所管，里面镇压着四海八荒诸多穷凶极恶的妖魔，黎烨被骗入那里原本以为九死一生。

        反正他这辈子也活得不舒服，目光所辖之处皆是黑暗无光，所以面对凶兽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挣扎，而是甘愿赴死。想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活够了。

        可是却偏偏事与愿为，锁妖塔里面喧闹的动静打扰到了在那里面睡觉的五五。一袭红衣红裙的姑娘，墨发及腰，额尖一簇血红的卷云纹，随着莲步移动脚上挂着的铃铛清脆悠远，在黑暗当中宛如一簇向他奔赴而来的火焰，让他荒芜的世界燃起勃勃生机。

        不过片刻，那些想要吸食黎烨元神的妖兽便被她收拾了个服服帖帖，顺带还一脚把黎烨踹出了锁妖塔。

        “小崽子，看什么看？再看小心姑娘把你眼睛抠出来吃掉！”

        五五打了一个哈欠，看到黎烨再看着他，便张牙舞爪的做了一个凶狠的手势，看起来极度的不耐烦。

        那个时候，黎烨才七八岁，可是五五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心，燃烧得轰轰烈烈。可是那个时候，这个明媚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姑娘从始至终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屁孩来看，许是在天宫里的日子太无聊，五五便时不时的来捉弄他。

        她会帮他收拾那些欺负他的人，会狠狠的戳他的头，告诉他“不要活得像个小废物，欺负自己的人就要狠狠的欺负回去。”

        甚至会双手叉腰将他护在身后，漫不经心的对着别人说“你再敢动他一下试试。”

        五五的出现，让他的世界焕发了勃勃生机，但他觉得原来这天宫也并非森冷无情。

        他有了想要保护之人，想要变得更强。

        可是后来，五五变得越来越沉默，整个人都像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这大抵是与战神祁灼有关，神族的战神将军从魔宫救回了有四海八荒第一美人之称的神若仙子，两人已互许终身，即将完婚。

        黎烨大概明白了什么，他知晓五五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只是遗憾自己晚生了数万年。那人伤了五五，这样绝世无双的姑娘，比得上这四海八荒任何美貌的仙子，到底是瞎了眼那人才会看不上五五。

        愤恨之余，确是又有点庆幸，他的五五还有他，他会努力长大，会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可是那次之后，五五却再也没有出现，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留，措不及防的闯进来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在他的世界存在过。

        可是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五五，他要努力变强，强大到能够和五五站在一起。

        终于，祁灼退居，他成了执掌五方天将的新的天族战神，天赋灵力皆是罕见。终于有一天，他们于云宫再次相见。

        天罗地网之下，那嗜血杀戮的凶兽慢慢变回了人形，红衣赤足的姑娘，银铃声响彻在烈火灼灼中，这人竟是他寻了三千年不得的人。

        几乎没有一刻多想，他明知此去便是万劫不复，却还是义无反顾的从天罗地网之下救走了五五。

        至此，一步错，步步皆是错。

        可是，他从未曾后悔。

        从未，便是再来一次，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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