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暮色斜照,树影婆娑。

静安寺落下最后一声钟鸣,飘渺悠远,激起飞鸟一片。

谢惜棠去除了脸上的易容,佩上了面纱,在捐过香油钱后,同游扶鹤一道前往镜明所在的小佛堂。

年轻佛子身披袈裟,跪于蒲团之上,木鱼声杳杳,昏黄的光晕从窗柩缝隙斜漏,照亮了大德的轮廓,将他眼下的红痣衬得愈发靡艳。

镜明睁眼,望向二人,行了个佛礼:“施主。”

分明还是一样的相貌,可谢惜棠却敏锐地觉得,大师变得不一样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

慈悲柔和的眸光像是蒙上了一层深沉的翳色,叫人看不分明。

谢惜棠顿了顿,仍是从腰间取下装着烧毁符咒的荷包,真心实意地道谢:“多亏镜明大师赐福,才让我渡过灾厄,得以保全。”

或许是听到粮仓被烧,大师伤怀民众,这才神色郁郁吧。

“施主不必道谢,这都是施主自己的造化。”

若要说谢,也该是他来谢她。

她是帝王的私心所在,如若不是为了她,帝王怎会费尽心机回溯时空,天下万民又怎会有重新活过的机会。

镜明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窗柩上,窥到了半个影子。

似是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影子往后躲了躲。

镜明微微叹气,眸光转而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青年神采奕奕,一双眸子亮得惊人,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小佛堂,手指还偷偷在佛像莲台上捻了捻。

啊,不是纯金的。

游扶鹤嘴角小小地往下撇了下。

镜明不由得勾起一个笑。

这位小公子,他是认得的。

天下暴乱的那些年,没人没听过定州游郎君的名号。

帝王暴政无道,权贵龟缩以求自保,百姓如砧板鱼肉任人欺凌,唯有定州的游小郎,散尽了万贯家财,以求救世。

绫罗宝珠、金银器皿换成了米粮盐肉,用以布施;名下的铺面皆被空出,只为安置流民;药材汤剂也分文不取地向百姓们供应。

人人向往定州,那里仿佛成了炼狱之下唯一的净土。

瘟疫肆虐,波及者以万数计,游小郎拉起了一支散医队伍,自定州出发,来到了疫病最严重的容城。

镜明便是在那儿见到了他。

青年穿着粗糙的麻衣,身形瘦削修长,脸上始终挂着柔和轻快的笑,边插科打诨般与老伯闲聊,边动作利落地刮下了老伯腿上的腐肉。

老伯眼泪横流,填满了脸上每一道沟壑,却不是因为疼,他哽咽道:“走吧,娃子,快走吧,留在这里只能陪我们等死。”

青年却只是低头认真地扎好绷带,还打了个漂亮的结,仰起脸时眼神亮得如同曜日:“医药费还没付呢,阿伯莫不是想赖账?还有三个月麦子便成熟了,到时候阿伯别忘了烙几个麦饼给我,就当还药费啦。”

他笑得那样灿烂明媚,好像从未被苦难磋磨过。

镜明站在那儿看了许久,夜色落下才离开。

再听到游小郎的消息便是两月之后了,疫病太重,帝王害怕传播到京城,便令军队封了容城,将满城百姓当作了弃子。

百姓们拼了命想将生了病的游小郎送出去,却敌不过兵士们的刀枪剑戟。

他完成了大半的疫病药方留了下来,一同留在容城的还有他二十四岁的性命。

被抓到偷摸佛像,游扶鹤缩回手,笑吟吟地回了一礼:“大师。”

镜明微笑:“斋饭已然备好,二位可要同往?”

“那就却之不恭了。”

待二人离开,镜明才对着转角处道:“陛下。”

“不必这般叫我,”青年低咳了几声,脸色苍白如纸,抹去了唇边的血迹,“唤我名姓即可。”

镜明淡淡瞥他:“你打算如何做?你也看到了,重来一次,依旧没有好结局。”

程淮垂下眼睫,从怀中拿出一个面人,手指轻轻抚弄着女娃胖嘟嘟的脸颊。

“我没想到,她会有前世记忆。”

而他,还恰好将前世忘了个干净。

镜明:“可已经没有再次重来的机会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镜明,”程淮露出一个笑,“可是,那又如何呢?”

不合适?那就磨掉边角,直到合适。

程淮从不信命,只信他自己。

镜明静静地望着他,望着曾与自己走过十数年的友人,给出了最后的提醒:“她恨你。”

程淮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知道。”

他压下喉间浓重的血腥气,心想,那就恨吧。

总比忘了好。

至少她对他的恨是独一份的浓烈,谁也比不得。

至少还能看到她生动的面颊,而不是无数个梦醒时分,身边只剩冷冰冰的牌位。

他眸子半敛,眼尾划出凛冽的弧度。

只是现在,也该处理掉认不清主人胡乱狂吠的野狗了。

天色已晚,并不适宜下山,两人便在客舍歇下。

只是第二日谢惜棠神情有些萎靡。

她没太睡好,夜里总觉得有人在盯视自己,惊醒了三四回,但睁眼时房间并没有其他人。

她打着哈欠,照例戴上面纱,出门时却碰上了一个熟脸孔。

“王婆婆?”

她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安平伯爵府的李氏前来上香。

只是神情憔悴极了,唇上也隐有乌色。

在游扶鹤身边学习的这些天,她的相面术愈发精进,一眼便看出她身体出了大问题。

李氏是她刚重生那段时间,少有地对她伸出援手的人,又是她的第一个病人,谢惜棠对她的感情是很不一般的。

她也相信即便李氏知晓了她还活着,在她没有应允之前,李氏绝不会肆意宣扬传播。

于是她便叫来了小沙弥,拜托他帮忙传个话。

等李氏在隔间见到谢惜棠,顿时眼眶都红了,拉着她的手流泪:“活着就好,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往家里去个信?”

“夫人,我的事可以稍后再说,你的事却是拖不得了。”她拉着李氏在桌边坐下,伸手便要去给她诊脉,指腹刚碰到李氏的腕子,她就哆嗦了一下。

谢惜棠愣了一瞬,随后眼疾手快地撩开她的衣袖,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道道淤青的痕迹。

“怎、怎么会……”谢惜棠盯着这些伤痕,嗓音干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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