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139章

这普通话带着熟悉的口音，老所长和陈晚月对视了一眼，齐齐往后转去。

        问话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头发花白面容清矍，身穿一件黑色的中式褂子，身形高而瘦削，举手投足颇有风度。

        张所长讶然：“这位先生你是哪里人啊？怎么听起来有我们那里的口音？”

        那人立刻伸出手与张所长握手：“你好，我叫刘俊良，老家是安省冈山县胜林的，解放前被抓了壮丁当了兵，48年到了湾省，这些年在湾省有个茶园子，这次也是来参加茶叶博览会的，刚才看到这边这么热闹过来瞧了瞧，正好听到你们说普通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张所长和陈晚月面面相觑，过了片刻，陈晚月小心翼翼开口：“刘先生，您不会刚好是清溪村的吧？”

        “是啊，”刘俊良惊讶地看着她，“小姑娘，你也知道清溪村？”他听不出来眼前两个人的口音，尤其那个小姑娘说起普通话标准的很，根本就没有口音。

        “嗯，”陈晚月重重地点头，双手兴奋地握成拳头，嘴里跟连珠炮似的发问，“您是不是被抓壮丁之前刚成亲不久？您媳妇是不是叫李桂英？”

        刘俊良踏前一步一把抓住她一只手，嘴唇发抖，语无伦次：“小……小姑娘，你……你……认识她？她……她……她还好吗？她……又嫁……”手又颓然放下，嘴里喃喃，“不，这……不重要，她过得好就行。”

        陈晚月看着一滴泪从男人发红的眼眶缓缓滴落下来，她立刻说：“她很好，也没嫁人，还给您生了个儿子……”

        刘俊良又惊又喜，吸了吸鼻子哽噎着说：“你……你说什么？她还给我生了……儿子？”

        老所长插进来打岔：“此事说来话长，来来来，咱们靠边上人少的地方去说。”

        这里人来人往，确实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等退到了旁边的一个角落，陈晚月把李桂英这些年的遭遇详细地跟刘俊良说了一遍，不过对自己把李桂英招进茶研所的事一句未提，就说后来机缘巧合李奶奶进了茶研所，成了她的同事，这两年因为两家关系好都一直住在一起，亲如一家。

        整个过程，刘俊良忽而微笑，忽而嗟叹，待听到他儿子和儿媳死于山洪之中，背过身去泪如雨下，痛哭流涕说：“都是我，我没尽到一天……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我这些年……想尽办法想回来，可是……回不去。”

        老所长叹了一声，现在两岸正处于敏感期，去对岸不容易，回来也不容易啊。他安慰刘俊良说：“你也别太担心了，现在一切都好转，你的小孙子长得聪明伶利，跟着小月一家日子过得好着呢。”

        刘俊良朝陈晚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感激涕零：“小月，谢谢你，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是我刘俊良能做的，但说无妨。”

        陈晚月慌忙向他也回了一礼：“您别客气，六斤也是我弟弟……”她忽然迟疑了一下，期期艾艾开口，“我想……帮李奶奶问……一件事，您……”她想问刘俊良有没有再婚，她打定主意了，如果刘俊良到湾省之后又结了婚，她就把今天的事当作没有发生，在李奶奶那儿一句都不会提起。

        “没，我没再结婚！”刘俊良一看就知道她要问什么问题，立刻说，“我跟桂英打小认识，青梅竹马，又跟她成了亲，再没有她的消息之前我怎么能再娶别人！”

        陈晚月松了一口气，李奶奶这么多年的苦没白熬！

        她咬了咬唇问：“刘爷爷，你想不想回内地？想不想一家团圆？”

        “想，当然想！这是我日思夜盼的一件事。”刘俊良期盼地看着她，从她刚才的诉说里他也知道了这个少女的身份，对她的能力深信不疑。

        “目前国家很欢迎海外侨胞回国，”她指了指“红馆”的门口说，“那里电视机播放的宣传片就是向海外侨胞展示我们国家现在的壮美山河，号召有志于祖国建设的同胞们回国，”她看着刘俊良欣喜的眼神顿了顿说，“不过目前……不包括湾省。”

        刘俊良刚升起的希望又如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他身子晃了晃，扶住旁边的墙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一行老泪又从眼角掉落下来。

        “诶，刘爷爷您别急啊，也不是完全没办法。”陈晚月急忙说。

        刘俊良立刻睁开了眼，用褂子的袖子擦了擦眼说：“请说。”

        陈晚月摸了摸鼻子说，“办法是有的，不过需要您做些努力。”

        “尽管说，能做的我一定做，不，不能做的我也要努力做！”刘俊良激动地说。

        “好，那如果可以的话就按我这个办法做，算是曲线回国吧。”陈晚月向刘俊良招招手，三个人凑到了一起，她低下声音说，“现在湾省要去m国挺容易的，刘爷爷你去弄一个m国的身份，等再过三四年再回到国内来。目前国内还在运动，你这时候即使能回去也不是好时机，相信我，在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回国跟李奶奶和六斤一家团圆。”

        “好，好，这个容易，我有家店在m国，要弄个身份不难。”刘俊良眼泛泪花，“小月，我那小孙儿叫六斤，对吗？你给我说说他。”

        陈晚月猛然拍了一下额头说：“瞧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刘爷爷，你去看一看我们红馆门口的宣传片，片头在大树下穿着白色褂子的那个小男娃就是六斤，他的大名叫刘进，还是我妹起的名呢。”

        刘俊良又惊又喜，拔腿就要跑，却被陈晚月拉住了，她小声嘱咐：“刘爷爷，我给你个电话，你可以打电话过去找李奶奶，不过你回湾省之后千万不能打。”这时候两岸关系紧张，若是被人知道跟湾省的人来往，那可是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大帽子的，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我懂，我都懂。”刘俊良与陈晚月交换了电话，退后一步向老所长和陈晚月深深地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刘某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刘俊良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红馆的方向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没入人群之中，陈晚月转头挎住老所长的胳膊说：“所长爷爷，刚才我这番话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咱们两个可都挺危险的，你怕不怕？”

        张所长提手在她额头来了个栗子，板着脸说：“呵，这时候才想起这事，太晚喽，我是被你拖下水了哦。”

        陈晚月笑嘻嘻地拍马屁：“那我回去给您做两斤凤九天，专供。”“凤九天”是她以古茶树与高山云雾菜茶杂交繁殖出的茶树新品种为原料制作出来的岩茶，这款茶结合了古茶树和高山云雾茶的优点，香气高锐、口感霸气，品尝后齿颊留香，回味甘鲜，也是她这次带到世界茶叶博览会参赛的茶叶品种之一。

        当时“凤九天”培育成功之后，老所长曾惊呼这茶跟古茶树制成的岩茶“金凤凰”相比不差多少，甚至口感更多样化。

        本来她想给老所长做“金凤凰”的，但现在已是秋季，古茶树已慢慢进入了休眠期，每次可采的茶青极少，做不了多少茶叶。而“凤九天”的茶树现在还在出青，虽然才在幼苗阶段，但秋天的茶青品质更佳，做出的岩茶香气更重，比之春天的茶质更上一层楼。

        “行。”老所长笑呵呵地应了，习惯性地摸了摸下颔问，“小月啊，你怎么就敢在张爷爷面前说那一番话，就不怕张爷爷去举报你？”

        陈晚月侧头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怕？您可是我自家人，自家人懂吗？说啥干啥都放心得那种。”

        张和正心里如同吃了蜜一样得甜，这丫头啊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啊也是把这丫头当作自己的亲孙女来看待，如果她能成为自己的孙媳妇那更好了，可惜张知言啊没那福气。

        他笑得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行，行，算你这丫头会说话。”

        陈晚月忽然问：“张爷爷，你觉得我这样做得不对吗？”

        张和正顿住脚步，看着她认真地说：“小月，你做得很对。历史告诉我们，是先有家才有国，一个国家是由千千万万的家庭组成，每个人都有和家人团圆的权利。像刚才的刘同志，他与自己的家人分隔两岸是历史的原因造成的，他没有想背叛国家，他只是一个想跟自己家人团聚的普通人，他的诉求不高，你的做法也没错。”

        他轻轻叹了一声接着说，“我们的国家现在处于非常困难的时期，有些人在破坏我们的国家，利用手中的权利破坏经济，破坏人民内部团结，还故意制造了许多的外部冲突，让本该团圆在一起的家人都无法团聚，不过我想啊这种情况应该也持续不了多久了，我们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马上就可以看到光明了。”

        老所长真敢讲啊，陈晚月目瞪口呆看着老所长，须臾眨了眨眼钦佩地说：“张爷爷，您就是我的偶像。”

        “偶什么像？”老所长瞪她一眼，背着手往前走，“咱们现在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要是不把这次的两项金奖拿到手可就对不起我刚才说的话了。”

        “我尽力！”陈晚月吐了吐舌头，笑吟吟地说，“不过消费者的口味千奇百怪，有些年轻人还觉得我店里的奶茶比茶水好喝多了呢。”话虽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信心的。

        “那是他们不懂茶，所以你们这一辈的制茶师啊都有责任把茶文化推广开来。”老所长说着拐进去了前面的斯里兰卡馆，“小月，去看看他们的红茶怎么样。”

        “好嘞。”陈晚月笑着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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