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扬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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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讲学已有一个寒暑,夫子们诲人不倦,循循善诱,学子尊师重道,获益匪浅,回族后自是一番传扬,书院在六族声名大振,新的学年到来,各族又新增近百人入书院听学,一时间热闹非凡。初秋的书院殿阁巍峨,亭榭错落,四方生徒摩肩接踵,或赋诗作记,或寻幽览胜,其状蔚为壮观。
南羽快步穿过侧门,想起此次回族翼皇召见,不免心事重重,摘星人没有在书院探出有用的消息,几乎一无所获,翼皇虽未责罚,但他明白,若一直这样下去,族中会再次选拔摘星人,恐怕那时六妹就难逃脱了,不想让六妹沦为棋子,这一年必然要在书院有所收获才能交差。想到这里,南羽思绪转到寝舍二人身上,观察探秘自然以身边人为第一目标,南羽的两位舍友中,吉光性子稳重行事周密,作为圣女随侍,行事毫无破绽说话滴水不漏,南羽不打算在他身上费工夫,另一个是昆夷族的童臻,此人整日四处游逛仍能稳坐榜首,行事潇洒颇有几分清穹人的风姿,的确有些奇怪,南羽在心中默默将童臻定为探查重点,眉头紧锁,进了竹林。
竹林另一侧童臻正在踱步,回族后帝王态度和他预料中有所不同,帝王并没将这些二十岁左右的学子看在眼里,只对书院一些活跃人物问了几句,随后就将目光投向了未来,书院的昌盛会使六族迅速发展,不过百年,人人皆是饱学之士,见多识广,六族实力大增,难分上下,这才是他最忌惮的。
站在寝舍门前,终风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明明是个带兵的材料,正在灰岩间挥洒汗水,将平定军团训练的风行雷厉锐不可当,更是通过了帝都两次考核,其中付出自不必言说,可突然一道手诏传来,帝王让他入书院,识文断字,听学明礼,他顿时傻了眼,第一次有了违抗军令的冲动,父将前来接管平定军团,对他言明厉害,一句“昆夷不能只有辅境大将军一人支撑”让他最终点了头,明白帝王是要在族中培养人才,异域风貌他没有半分观赏的兴趣,书院的庄重肃穆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一心只记挂着军团,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爽朗的女声。
“想不想我啊,终于回来了!好久没有和你们练拳脚了,来,比划两下,我看你们是不是回族懈怠了!”
一声红衣的渥丹豪迈的揽着身边人的脖子,和大家热闹的说笑,终风远远看着,心中嗤笑,这样一群弱不禁风的人也会耍拳脚,得了,横竖无趣,不如看看吧。
渥丹自廊下跃出,做起了热身,慢悠悠耍了几招拳法活络筋骨,几人有模有样的跟着学起来。
旁边突然传来笑声,身形健硕、剑眉虎目的终风走了过来,朗声道:“学拳脚先要选对师傅,拳耍的这般暮气沉沉,是会被人笑话的。”
众人懵懵懂懂停了下来。
“这谁啊,看着脸生啊。”
“是新生吧。”
“这么嚣张,敢说渥丹不行?”
“……”
渥丹瞥他一眼,停了动作,抬抬下巴:“听你这话,会点拳脚呗?”
“未曾有过敌手。”
终风这话一出,四周一片喧腾,渥丹笑笑:“口气不小啊,一点作为师弟的谦逊都没有。”
“我们昆夷没有论资排辈那一套,一切靠实力说话。”
“我喜欢!”渥丹撸起袖子,“比试比试?”
“我不和女人打。”
“哼,你先打赢了再说!”渥丹冷下眼眉,一拳携着厉风击向终风,终风侧臂横挡,虎拳毫不迟疑向渥丹肋下攻去,两人交上了手。
二人从廊下打到了竹林,林中鸟雀被惊得振翅高飞,在半空回旋鸣叫,学子纷纷从寝舍出来观看,二人打出竹林,过了馔堂、棂星门,在石渠阁前过了几十招,场地仍然施展不开,你追我赶的穿过敬义堂、大成殿,最后一路打出书院,在大门前的草原上,才算展开了手脚。
稚子和七色在大乘阁前遇见,牵着手边走边聊向书院走来,刚到书院门前,就见人群围的水泄不通,听到是渥丹和新生在打架,急忙挤了进去,只见两个身影缠斗在一起打的胶着,甚至能清楚听到拳脚的喝喝风声。
忠武将军入书院第一天就与人比武,童臻在寝舍听到动静,本来只是皱皱眉不置可否,不想月白来回查看两趟,说近百招了仍未分出胜负,这才吃了一惊,起身来看。
站在人群中,童臻不禁感慨:“一直以为是个疯丫头,没想到终风一时都拿她不下,倒是小瞧了她。”
人越围越多,终于惊动了监院,逢蒙带领着几位夫子匆匆赶来,人群让开了路,几人来到最前面,连声喝令二人停手,可渥丹和终风难逢敌手,打的正是酣畅淋漓,哪管别人。
众人纷纷出声相劝,二人充耳不闻,夫子纷纷喝道:“那个新生刚来就打架,想被遣出书院吗!快停手!”
童臻一个眼神,月白会意,向场中喝道:“停手!”
仅仅两字,终风余光看到发声之人,动作一顿,旋身退出场外。
他第一次和人打成平手,还是个女人,兴奋之余觉得这书院有了点意思,渥丹亦是第一次碰上劲敌,没打出个结果,心瘾难耐,不顾发辫凌乱,举着双拳目光炯炯:“再来!”
监院几步走过去,举起手中木楸子敲向她的脑袋:“再来什么再来!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围观学子陆陆续续散去。
稚子和七色回到寝舍,忐忑不安的等待,生怕渥丹受到责罚,门嘭的一声被推开,只见渥丹二话不说走了进来,一手举起一个凳子,上上下下练起了臂力,稚子和七色默默靠拢了些。
“那个……渥丹,监院没有罚你们吧?”七色小心问道。
“没有。”
“那太好了,你这是干嘛?”
“练功。”
“练功干吗?”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比武是断不能两人并列的!”
两个凳子在面前舞的眼花缭乱,稚子和七色悄悄往后缩了缩:“那个……渥丹啊,刚打完,别练了,歇歇吧。”
“哼!”渥丹一声冷哼,“若不是来到中容特异被压制,我能让他嚣张成那副模样?要是在赤望,过不了十招我就把他一把火化了!”
稚子想了想,认真道:“我看了你们的比武,其实那个终风武艺真的挺厉害,论招式……”没说完,旁边七色就死命的扯她衣角,焦急的挤着眼。
果然渥丹瞬间跳脚:“有没有搞错!稚子,你是我的朋友,却给他长威风!”
稚子缩了缩脖子:“不是……”
“我知道,你们是看我今天打了半个时辰都没把他打趴下,就以为他很厉害是吧。”渥丹激动道,“没关系,我已经约好了与他私斗,就在两天后,你们就等着看我夺回尊严吧!”
七色急了:“还打?监院知道了可真要罚你了!”
“是啊渥丹,干嘛非要分出个高低呢。”稚子道。
渥丹高举凳子,扯着脖子喊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稚子和七色抱在一起,闭上了嘴。
书院的第二个学年以一场精彩的比武拉开了序幕,学子们看的意犹未尽,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东云和采艾回到寝舍仍满脸兴奋。
“那个昆夷新生好威武啊!之前只知道昆夷人力气大,没想到还有这样武艺超群的。”采艾道。
“那是我们昆夷的忠武右将军终风,自然不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在他之前昆夷还没出过这么年轻的忠武将军,听说深受帝王器重,前程不可限量,他父亲是镇境左将军,族中传言,不出几年终风就会取代他父将登上那个位置。”
一旁很少主动攀谈的安澜突然开了口:“镇境将军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东云有心显摆,满脸傲色道:“确切的说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昆夷还有一位辅境大将军,集巫山十二峰秀气汇聚而成,身份无比尊贵,和帝王平起平坐,不是普通族人能够窥视的。”
安澜心道:“昆夷人蠢笨,就喜欢弄些神神鬼鬼的,哪有什么仙气凝聚成人,定是假说用来震慑族人,如此说来,这个终风在昆夷的地位的确很高。”
“长的英气十足,武艺又高,还是个将军……我都心动了。”
“别想了,那是我们昆夷重将,不是一般人能够觊觎的。”
听着一旁采艾和东云的打趣,安澜心中有了主意。
渥丹和终风约好再次比武的消息早在学子间悄悄传开了,稚子和七色拦不住渥丹,又难免为她担心,到了时间,七色不能出面,稚子只能一个人前去看看。
私斗地点选在书院十里外的一处草场,待稚子走到,惊讶发现几乎整个书院学子都在这里,最前面竟然还有一排凳子,童臻坐在那里,扭头冲她摆手,拍拍旁边的空凳子示意她过去,稚子硬着头皮走过去,懵懵懂懂坐了下来。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免费的好戏谁不想看。”
“那这凳子……”
“上次他们打了半个时辰,站着不累吗?”童臻递上一把瓜子。
“……”
正说着话,场中响起喧闹声,渥丹进场了,她束起了头发,扎着袖口裤脚,装扮的十分利落,在场地先转了个圈打了个招呼,引来一片支持声,那边终风也进了场,身材魁梧,满脸傲色。
渥丹拱手:“感谢各位同窗来看我二人比武。”
终风开口:“本来呢,刚进书院不想出这个风头,但实在不愿意看到有人误人子弟,这才勉为其难出手。”
“哼,大言不惭,还真是张口就来啊,武艺自是从基础练起,根基打稳方能进益。”
“今日之后大家就知谁更胜一筹,有对习武感兴趣的,以后都跟着我终风,一定会教好你们。”
“他们这是干什么呢?”稚子小声问。
“放狠话。”童臻道,“我在街头卖艺的看过。”
渥丹抬脚将地面一根一尺粗的树枝踩为两段,引来呼声一片:“我作为书院会长要以身作则,今日分出胜负后,你我愿赌服输,日后再不比试。”
“同意!”
这边话音落下,渥丹如箭冲出,双掌疾发,终风前斜进步,两肱发力,瞬间交上了手,二人心中都憋着气较着劲,直来直去,转眼间猛攻了近百招,脚下草皮翻飞,场外呼声阵阵,二人爆裂惊炸,横冲竖撞,越打越急,越打越猛,旁人看去,只恍惚见影而不见人,辨不出谁强谁弱,渥丹飞脚直指终风胸膛,终风侧身一避,一掌斜劈过去,渥丹塌身藏颈,掌锋自她头顶擦过去,收势不及身向前倾,终风趁势蓦地长身,一脚踢去,力道之大,将渥丹扫出两丈开外。
猛冲的势头过去,渥丹沉下心来,异族体质不同,男女力气有别,这样硬碰硬无疑是自己吃亏,看着终风双拳带着虎虎风声劈面而来,渥丹几个旋身,变了策略,虚实并用,拳到身到,时而柔如柳絮,时而猛若洪涛,极为翻覆鬼神莫测,终风感受到她招式变化,也不屑用力道取胜。
只见渥丹缠绕惊抖,如龙身刚柔屈伸,云行万里,终风摧搓扑出,似猛虎进退猛烈,呼啸叱咤,二人都是武学高手,一旦专注于招式的精妙,即刻为场外人献上了一场视觉盛宴。
渥丹已将赤望通典中所有高深武学练成,武艺胜在精妙,能与特异加持则效果翻倍,可在族外受制不能尽数施展,只拼拳脚的话,终风这样在军团中一拳拳打出来的人就更胜一筹。
渥丹紧贴终风腰腹,看似万般柔韧的身形中暗藏着锋利的掌风,终风要拆招又需尽快退开,一个不察竟被撕下半边衣袖,急怒间另一掌呼的一声从袖底攻出,渥丹身子陡然一缩,只差半寸没给打着,终风骤失重心,晃了一晃,渥丹向他面部腾地飞起一脚,终风竟然平地跃起两丈高,再度凌空扑击,渥丹不及变化,狼狈闪开,拉开了距离后终风更容易施展,之后几招乘胜追击,渥丹被逼的不能屈伸,越感难以支持,额角见汗,心跳渐剧,终风找到漏洞,占得上风,毫不松懈,双掌一拂,渥丹退无可退,跃出场外。
这下分出了输赢。
气喘吁吁的渥丹死死盯着终风,一双红瞳似要喷出火来,场外鸦雀无声,气氛紧张,稚子捂着擂鼓一般的胸膛担心的看着渥丹,没想到渥丹很快稳下呼吸,回到场中收势静立,开口已极为平静:“渥丹败的心服口服,自此之后愿跟着你学习武艺,还请不吝赐教!”
没料到渥丹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稚子松了口气,其他学子反应各异,有的唏嘘不已,有的心生敬佩,有的面露不屑,昆夷学子欢呼着为本族的将军庆贺,只有童臻一人面色沉了下去,心道此人能屈能伸,转瞬能调整心态,是个厉害的人才。
场中终风豪爽握拳:“好说好说,不打不相识。”
人群纷纷散去,终风这一架打的酣畅淋漓,心中畅快,向寝舍走去准备沐浴换洗,刚绕过影壁,身后安澜快步追了上来。
“我是安澜,刚才看你比武,真厉害。”安澜目光中充满了崇拜,语气娇嗔,“那个渥丹在书院还从未有过敌手,自从当了会长,平日里十分嚣张,很多人都看不惯她,你今天出手打败了她,大家都崇拜你呢。”
终风脚下未停,不假思索开口道:“武有武道,她虽然败了,我也敬佩她的实力,承认她是个高手,你若对她有意见应该当面直说,不服的话你也可以约架,比试一番自有结果,不必在背后说人是非。”
安澜看他与渥丹比武时毫不留情,没想到事后竟会这么袒护渥丹,面上一时下不来,硬扯出媚笑,冲终风眨眨眼吐吐舌,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我也不喜欢背后议论是非,只是实在忍不下去了,才向同窗倾诉一二……”
“你还有事么,没事让让。”
终风不为所动,大步流星走开,留下安澜尴尬的立在原地,南渊女子向来娇艳,自己相貌又出类拔萃,但凡主动,没有人能抵挡她的魅力,没想到这个终风竟视自己为无物,安澜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颊,无比担忧:“难道短短一个寒暑,自己容貌已经开始衰退了吗?”
身后一人磨磨蹭蹭走了出来,安澜看到景湛跟着她,想到刚才一幕都被他看在眼里,不禁恼羞成怒:“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昆夷男子并不欣赏南渊女子的娇媚……”
“住嘴!没有人能抵挡我的魅力,你这个曾经的南渊殿下不是也对我倾心吗,我真是后悔把精力浪费在你身上,你对我已经没用了,离我远些,不要坏了我的计划!”
新的学子入书院,讲堂自然也做了调整,童臻、南羽与稚子、渥丹、七色如今在同一个讲堂中听学,成了真正的同窗,几人课业都十分认真,成绩很好,书院中夫子较少,平日十分忙碌,学子们有了问题只好向这几人请教,可童臻整日不见人影,南羽独来独往,渥丹忙的不可开交,只剩下有点孤僻的稚子,有学子试着写信,结果很快得到回复,讲解的十分详细,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将信放在她的桌上或递到寝舍,男生不方便进去,就将信折了纸鹤从窗子扔进去,稚子一一耐心解答。安澜和景湛成绩太差,与新学子在一个讲堂,这方便了安澜靠近终风,得了机会她总要凑上去说几句话,即便终风始终不冷不热,也没有放弃。
这天阳光明媚,稚子在石渠阁中忙碌,一些新到的书籍需要译出,再分类编目,正埋在书堆里,景湛急匆匆走了过来,面色焦急,张口就问:“你是掌书,这些书里有没有能进入南渊的方法?”
稚子不解:“你想回族?如意门开了就可以啊。”
“自然是如意门开不了……”景湛不耐烦吼道。
稚子愣了愣,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抱歉,我不该对你生气……”景湛垂下头,顺着书柜慢慢坐了下去,“我们是被驱逐出族的。”
稚子闻言吃惊:“驱逐出族?你们犯了什么错?”
“我们没有错!南渊被妖女统治,她杀掉了我的父亲,也就是前任的南渊王者,并且血洗三族,将我们放逐出来,此生不能再回到南渊。”
“太可怕了!”
“我们南渊人来到外族会寿命大减,疾病缠身,其他南渊学子出族一年就会返回,而我和安澜将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丧命。”
“天哪!”稚子捂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用这样同情的看着我,我在这里没有朋友,你是我说过最多话的人。”景湛轻轻靠在书柜上,“安澜那样对我,我不怪她,是我没有能力让她回到南渊。”
犹豫许久,稚子艰难开口:“其实你知道这些书中不会有回族的方法,对吗?”
“是的,即使回去,整个南渊都在妖女的掌控之中,我们又能往哪里躲藏。”景湛摇头,“你帮不到我,你走吧。”
直到回到寝舍,稚子心口仍然像堵着大石般沉重,七色问起,只说听到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深秋时节,书院举办了一场狩猎大赛,意在锻炼学子们的体能、胆略和骑射技能,中容族在姑水河南畔特辟出一块猎场,将大小兽类投放进去,随着晨曦的展露,雾气渐渐散去,一望无际的平原水草丰美,万木苍翠,其间百兽出没,学子们骑着健壮的马匹,佩戴着华丽的弓箭,白刃闪光,旌旗蔽日。
监院一声令下,鼓声三响,山林草野间顿时骏马嘶鸣、飞箭如雨,学子们奔走呐喊,气势令林中最凶猛的禽兽也心惊肉颤,场面热烈壮观,七色稳坐台上,身旁是逢蒙和三公,虽习惯了这热闹场面与自己无关,但她今日面色相比以往又多了几分沉重,这次秋猎中容族花费精力人力,并不仅仅为了学子强身健体,而是为了试探六族学子的实力,推测卦象中的敌人,自从那卦象现世,就如同一块巨石悬在中容的头顶,令众人无法呼吸。
水塘边,麋鹿小心翼翼的低头饮水,时不时机警的抬头四望,南羽策马立于林边,举起长矛,抡圆了臂膀投射出去,麋鹿应声倒地,远处几个同族学子也不甘示弱,虽不善骑马,但胜在箭术非凡,所到之处总有斩获。
渥丹进场就猎了一只豹,引来呼声一片,带着一群赤望学子撒了欢一般冲向密林深处。
在昆夷学子的吹捧声中,英俊威武的终风翻身上马,□□马儿似乎也被他的气势镇住,服服帖帖十分听话,他扬鞭奔出,势如闪电,旁边一群南渊学子对狩猎毫无兴趣,围在水塘边观赏风景,其中的安澜一双媚眼始终追随着终风的身影,将一众昆夷人对他的恭敬神态尽数收入眼底。
中容族的骑射六族顶尖,学子们呼啸来去,叱咤如风,更有人架着金鹰入场,解开眼罩后金鹰飞速击出,或利爪制伏,或用喙猛击,主人用肉换下猎物,蒙住它的眼睛后再次立在肩上。
寸泓学子大都策马在平原踱步,跟在狩猎队伍后方看个热闹,有几个大胆的也试着持弓引箭。
观礼台上几人将这一切看的仔细,吉光开口:“清穹、赤望、昆夷三族皆有可能。”
七色皱眉:“都是同窗学子,我实在不想在这些人中随意揣测。”
“我能理解圣女的想法,自有主君和三公主持。”
经过一番追逐,猎获物将后车装满,熊两头,麋鹿十四只,野猪四头,猞猁八只,小兽无数,夜间,平原上举行了盛大的庆宴,篝火将野味烤的喷香扑鼻,美酒斟满碗盏,学子们大朵快颐,尽情歌舞。
这天黄昏,渥丹练武回来,推门就看到满地的纸鹤,简直无处下脚,七色扎着马步立在窗前,呼喝有声的接着窗外飞进的纸鹤,偶尔抓住一个就开心的大喊大叫,稚子坐在桌前正在认真写着回信,看她回来,扭头问道:“你又去练武了,没想到你还真能放下身段拜终风为师。”
渥丹掂着脚走到床边:“你说的对,只论拳脚功夫,的确他胜我一筹,拜师不算丢人,总归学来都是自己的。”
“以前是佩服你,今日倒是敬重了,终风经过和你那一战,如今在书院也是名人了。”七色道。
渥丹瞟一眼旁边认真回信的稚子:“有稚子出名吗?”
“势均力敌,”七色笑道,“如今我这个圣女倒成了最低调的。”
“那是没给你机会,你要是有机会怕是能把天翻了,幸好有个圣女的身份压着。”
二人笑闹了几句,看天色不早,关了窗子劝稚子早点休息。
“的确很晚了,再回一封就睡觉吧。”稚子随手拿起一个纸鹤拆开,看了一眼却愣住不动了,七色察觉,开口问道:“问题很难吗?”
“这封信不是问问题的。”
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只看信上龙飞凤舞写着八个字——“不露圭角,方得自在。”
“这个人是在提醒我,不可太过招摇,要低调行事。”
“不过回几封信给同窗解惑而已,也算招摇吗?”七色不以为然。
“别听他的,自己喜欢就好。”渥丹道。
稚子沉思片刻,认真道:“我本也不是这样喧哗取众的人,只为给别人解惑,这人说的不错,书院自有夫子和监院,我不该这样贸然行事。”她低头研磨道,“你们先睡吧,我今晚把这些信全部回复,从明日起便不再接信了。”
“啊,那以后岂不是没有纸鹤了!无趣无趣。”七色嘟嘴。
转眼已是冬至,夫子曾讲过,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从这一天起,黑夜便逐渐变短,白昼慢慢变长,阴阳交割,万物在暗处萌发涌动,书院依着中容的习俗,准备了赤豆粥给学子们食用,更有特制的冬阳酒让大家品尝,冬阳酒是用糯米酒曲发酵后用桂花栀子作伴酿为美酒,入口温润,取自阳气慢慢升腾之意,寄托着对新的一年的期盼。
南羽在馔堂饮了两盏,甩开背后倾慕目光,快步出了书院,熟门熟路向北边的流苏园走去,午后阳光温暖,园子里十分安静,流苏树高大优美,枝叶茂盛,虽是冬日,树冠仍开满了白花,如覆盖霜雪,清丽宜人,清穹人对树的熟悉是其他族不能相比的,这园中有一棵枝干最粗、年龄最久的树,南羽最喜欢在这里小憩,他轻盈的跃上树干,挑了个好位置,枕着手臂,带着微醺的醉意在阳光下昏昏睡去。
微风吹来,花瓣零落,芳香四溢沁人心脾,渐入梦境时,忽闻不远处脚步声靠近,安逸被扰,南羽心中不喜,侧身看向树下。
一个脸蛋圆圆的女孩缓步走来,步履稳重面色庄严,正是中容族的圣女七色,旁边自然是时时相随的吉光。
两人走近,偏偏在南羽栖身的这棵树下停步,圣女撩起外裙,盘腿坐在草地上,一旁吉光上前整理好她的衣裙,随即恭立一侧,从怀中拿出书本看了起来。
南羽暗自思忖,此清闲佳处是圣女向自己推荐,在这里看到她也不奇怪,看来自己今后要换换地方了,心中虽有些惋惜,但圣女身份尊贵,六族敬重,自己不发声躲在树上始终不妥,南羽起身准备下来。
圣女却在此时开了口:“你要不要那么用功,比我考的还好,让我怎么见逢蒙和三公。”
声音不同于以往的平和威严,懒散中带着点少女的娇嗔,南羽微微一愣,没想到圣女的性子竟是这般……活泼,挽起衣袍伸出腿准备跃下,树下又开了口。
“冬至祭天,你的卦象编的不错,看来练了这十几年,你也愈发精进了。”
“虽然并没有占卜之实,但作为圣女,发声还是要引人向善,对儿子要说行孝,对弟弟要说行悌,对臣子要说行忠,不同的人因势利导,用善意来引导众生。”
南羽脚下一滑,从树枝上摔了下去,整个人结结实实趴在了草地上,落花扬起一片,似白雪纷飞,南羽脑中轰鸣,“编的……原来圣女的卦象竟都是编的……”
树下二人吓了一跳,圣女站起身来,吉光早已挡在她身前,南羽在二人目光中狼狈爬起,尴尬的清清喉咙:“拜见圣女。”
七色惊慌中愣在原地,吉光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意,向南羽走去:“是你啊……”说着右手已按上腰间,话音未落,突然一道白光向南羽腰间袭去,两人距离很近,南羽仰仗着一身高深武艺才堪堪避开,吉光一招未得手,毫不迟疑再次攻去,七色反应过来,惊叫一声,喝令吉光停手,吉光哪里肯听,杀气十足步步紧逼,南羽本能在树木间奔跑躲避,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剑锋逼的无法停步。
“别打了!住手!”七色追上来大喊,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吉光用剑,他平日要辅佐三公还要看顾自己,应该没有太多时间练武,剑术一般,而南羽没有还击,只一味躲闪,二人很快追击到了林边,眼前一片空地,几十步外就是围墙,吉光拼尽了全力誓要击杀,南羽没有树木掩身,被逼还手,不出几招武艺尽展,吉光探出他武艺高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当下更加忌惮,一个转身退开,从袖中掏出一物放在嘴边。
嘹亮的哨音在平原上响起,南羽停下脚步,七色冲过来狠狠推开吉光,气喘吁吁吼道:“你干什么非要杀他!还召来白甲营!”
吉光短剑直指南羽,怒道:“你说为何!他若活着出去,圣女没有天赋之事传遍六族,仙境动荡人心不稳,后果谁能承担!”
“没天赋是我的错,与他人何干!他只是不巧听到,就要为此丧命吗!”稚子死死拖住吉光,扭头看向南羽,“你快走!我拦着他,白甲营马上就到,到时你再难脱身!”
南羽的酒意已经完全散去,头脑渐渐清明起来,看着吉光和圣女拖拽在一起,他站定开口:“今日之事纯属巧合,我无意窥探圣女秘密,我可以发誓绝不外泄。”
“誓言无用,必须灭口!”
七色焦急跺脚:“你快走啊!我会想办法的。”
“我此时走了中容也不会放过我,事关仙境安稳,必要大家都放心了才算解决。”
“哼,别说你是清穹人,你即便是中容人,今日也只能死,事关重大,你做什么承诺我们都无法放心,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
吉光话音刚落,流苏园外马蹄声震天,白甲营已然赶到,七色急的捶胸顿足。
“带我去见中容主君,”南羽上前两步,语气诚挚,“我愿用自己的秘密换圣女的秘密,希望可以留下一命?”
“带他去见主君,我相信他。”七色拽着吉光衣袖,“别杀他,若因我杀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求你了吉光……”
“我这就将他带到主君面前定夺,你不必求我。”吉光拂袖而去,一队白甲营冲进园中拿下南羽,堵住他的口,匆匆送往朝歌殿中。
正殿中,七色看着眼前被绑的南羽,整个人坐立不安,脚步声传来,吉光请来了逢蒙和三公,看来已简单告知了他们缘由。
屏退众人后,南羽干脆利落开了口:“我是清穹翼皇派出的斥候,不止我,清穹学子中大半都是,这些人被称为摘星人,目的是探查其他五族的实力,保护清穹不被侵犯。”
殿中几人对视一眼,心中大震,风扬道:“知道此事又如何,并不能挟制于你。”
“我做摘星人入书院,并非出于自愿,翼皇抓住我唯一的弱点,也就是我的六妹,以她为质逼迫我做事,我今日泄露摘星人的身份,若传到翼皇耳中,我六妹即刻就会丧命,我将我兄妹二人性命交于你们手中,以示诚意,我绝不会泄露圣女之事。”
七色看着南羽,难掩心中惊讶,看他总是冷淡模样,原来真的不是自愿出族,竟有家人被扣押为质,他竟然有这样的苦楚,当下心中更为不忍。
“摘星人虽探查五族,但针对的主要是昆夷,对中容并无敌意,今日你们既已知晓,日后可多做防备,不让摘星人有机会探到族中事务。”南羽道。
“你的家人如何能与圣女衡量利害。”吉光道。
“在你们眼中她是普通人,可在我眼中她是一切。”南羽冷面道。
七色和三公看向逢蒙,逢蒙思忖片刻,轻轻摇头:“我还是不能冒这个险,不过你若是将清穹现有兵力告知于我,我倒可以相信你的诚意。”
南羽双瞳紧缩,语气轻蔑:“我告知摘星人之事,除了保命,也因为我厌恶权术,不喜阴谋,即便两族相争,我也希望在阳光下亮亮堂堂的进行,但这一切并不代表我会背叛本族,我是清穹人,绝不会做对清穹不利的事。”
逢蒙起身:“吉光,动手吧。”
七色蹭的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逢蒙:“老逢蒙,你要是这么做,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南羽愤恨的瞪着面前几人:“死便死,这就是我兄妹的命了!”
逢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刚才是对你的试探,你通过了,我会放你回去,你在书院听学一年,比起普通族人更明白仙境六族的安稳有多重要,圣女作为这安稳的根源,不能有丝毫撼动,相信你明白这个道理。”
七色欢叫着抱住逢蒙转了两圈,又跑到南羽身边,连声安慰起他来。
吉光跟着逢蒙走出正殿,皱眉道:“主君,圣女没有天赋的消息若传出去,仙境恐会大乱。”
逢蒙道:“谁说圣女没有天赋,若在以前,此事的确难办,可圣女绘出卦象之后我再无担心,放心吧,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自从那日之后,七色在南羽面前突然别扭起来,一方面自己知道了他的秘密,对他经历十分同情,另一方面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又怕瞧不起自己,一时间心心念念竟然全都是南羽。
钟声响起,夫子捧着厚厚一叠纸走进讲堂。
“这是上次大家交来的画作,这次的画作没有任何要求,只让大家绘出心中所想,遵从内心,不拘方法,果然画作各有特色精彩纷呈,我选几幅点评一下。”
说着举起一幅画来。
“这幅梅花画的清丽绝俗,白雪红梅,十分惊艳,是寸泓学子的作品,值得观赏。”
说罢又拿起一幅:“这幅画是南渊学子绘的,不用看名字也知道是女生,应该是摘下了自己的耳饰颈饰,将珍珠和贝壳的纹路拓印在纸张上,风格古朴,又寄托着思乡之情,很有意趣。”
再拿起一幅时,学子一片惊呼。
“没错,大家看到这幅都很惊奇,这是昆夷学子所绘,昆夷喜好用金玉点缀,上面嵌有黄白之物,此画意境虽一般,但价值却十分昂贵。”
下方笑声响起,再举起一幅画时,笑声更大了。
白纸上黑色的墨寥寥数笔,画了一个小孩拿着线车放纸鸢,左侧是小孩,右侧的整个画面就只有一条细细的长线,线放开几丈长,就把画布填满了。
夫子亦是啼笑皆非:“这是昆夷的童臻所绘,孩童放风筝,一条线拉到画纸外面,虽留有无尽的想象余地,但也免不了偷懒的嫌疑。”
最后一幅展开,众人都吸了口气。
这是一幅风景图,山谷重叠,白云与流水相连,美景自不必说,其中意境更延伸出画面之外,广阔无边。
“这是圣女所作的一幅绢素,气韵丰满,下笔有力,我绘画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画技,境象从笔尖生出,令人仿佛置身其中,佳作,佳作啊!”夫子感慨于画作的精美,情绪激动起来,由画作讲到对圣女的尊敬,又讲到历届圣子的贡献,学子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前排的圣女,神色敬畏。
七色早已习惯众生膜拜,但此刻却如坐针毡,只因身后众人中有一个知晓了自己底细,他知道自己并无天赋,卦象都是编出来的,却听着夫子这样夸赞,不知心里会怎样笑话自己,七色低下头去,掩住炽热的面颊。
煎熬中钟声终于响起,夫子离去,学子们经过七色身边,纷纷行礼,直待众人走开,七色才松了口气,和稚子向寝舍走去,看到前方南羽,拽起稚子绕另一边走去。
“你是在躲南羽吗?你们怎么了,不是前几日还打算向他告知心意吗?”稚子道。
七色一脸懊恼:“以前觉得难,以后将会更难。”
小考的红榜贴出,渥丹踏进寝舍就喊:“稚子,你病了一场,榜首不再是两个人了。”
“第一名仍然是他?”
渥丹耸耸肩:“难以超越。”
稚子垂头丧气坐在床上,小考前一晚,童臻喊她出去,在廊下问了她几个星象题,作为回报给了她一条鱼干,并且极力夸赞推销,直到看着她吃下才离去,稚子肚子疼了一晚,第二天考试精神不济体力不佳,自然发挥失常。
要说他不是故意的,打死她都不信,稚子暗暗咬牙。
被人腹诽的童臻此时正站在红榜下,看到十七位的稚子,笑的十分开心。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书院门前热热闹闹办起了飞英会,一马平川的草原上暖风拂来,百花盛开,湟水如一条玉带嵌在这彩色大地间,不搭帐篷也不设坐席,学子们身着绚烂多彩的本族服饰,装扮的各有特色,盘坐在绿草红花之间,一条蜿蜒溪流引入人群,马奶酒醇香扑鼻,花落盏中,由托盘载着沿溪水送去,学子们伸手取过一饮而尽,羽觞随波,洒脱惬意。
丝竹声中,学子们作着文辞华美的诗作,有的宫体清丽,有的洋洋洒洒,有的附庸风雅,点评畅聊好不热闹,一个名为其莘的寸泓学子多喝了几盏,纠缠着要与榜首童臻较量。
其莘侧卧草间,甩着宽大的袖袍连连叹息:“只见你整日玩乐从不用功,而我圆木为枕、带经而锄,凭什么仍不及你!”
渥丹听了个囫囵,急忙拽着稚子问清楚,稚子摇摇手中酒盏,叹气道:“以圆木为枕,稍有转动便醒来读书,带经而锄,锄地时的空闲都要读书。”
渥丹打个冷颤:“天哪,对自己太狠了吧。”
那边童臻开口道:“读书多却不能理解其中意义,不过只是个装书的书簏,你这样的学法,是进到耳朵里,再从嘴里出来,嘴与耳之间只有四寸,自然不能彰显七尺的身躯。”
稚子早就见识过他的自傲,现下听到不由撇了撇嘴。
“我寸泓族的学子曾和你并列榜首,不如你二人比试一场,一较高下。”其莘道。
“不错不错!要分个高低!”
“……”
稚子讶然,没想到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忙摆手拒绝:“我这次小考失利,自然是童臻更胜一筹。”
话音未落,童臻开口:“榜首也不意味就是学识第一,不瞒各位,我也曾向稚子的寝舍内扔过纸鹤请教问题。”
稚子看他起哄,不由也想打趣他一番:“童臻在书院中被称为九斗之才,天下学识有一石,他便得了九斗,剩下从古至今的所有人共用一斗,这称号我早就有所耳闻,是无论如何不敢比试的。”
看她揶揄自己,童臻不禁笑了:“如此说来,你曾与我并列榜首,我这九斗要让给你一半了。”
看二人推来推去,渥丹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不要谦让了,我做主了,你们二人以后就都更名为四斗半,岂不皆大欢喜。”
众人捧腹大笑,渥丹接着道:“各位同窗日后回族必然是要造福族人、效忠族长的,不如就以君王论为题,大家畅所欲言,如何?”
“好!好!”
“稚子先说吧!”
“古人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我一介平民,哪里敢议君王之道。”稚子连连推拒,可学子们纷纷起哄,无奈只好起身,静思片刻后开了口,“如此,我便妄谈了,天下者,非君王之天下,乃群臣、万姓、三军之天下,为君之道若比作天气,那君王严肃认真,应像恰到好处的雨水一样,君王政治清明,应像普照大地的阳光,君王处理问题很明哲,应像气候准时温暖,君王有智谋,应像天气适时转寒,君王明识通达,应像和煦之风定时而至,好的君王,应使雨、晴、暖、冷、风五项具备。”
学子们认真听完,纷纷点头称赞,童臻静静看着稚子,笑而不语。
丝竹声中,学子们邀伴携手来到场中,合着节拍,迈着优雅的步子跳起舞来。
安澜两天前就开始为飞英会忙碌,将裙子精心修改一番,又细细描绘了妆容,披肩卷发打理的纹丝不乱,戴上珠贝首饰,最后拿起笔在额间绘了一朵梅花,左右看看十分满意,这才出了门。
果然刚踏入场中就引来了四方目光。
书院中清穹女生清秀脱俗,赤望阳光健康,中容可爱活泼,而南渊则是妩媚艳丽,安澜作为南渊顶尖的美人,气质更是不凡,一身水蓝色鲛纱裙拖曳在地,喇叭状的下摆行不露足,像极了鱼尾,行走间尽显婀娜身段,可谓艳压群芳,众人钦羡。
迎着大家的目光,听着周围的议论,安澜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南渊,那时自己还是身份高贵的安家大小姐,在盛大的宴会上迎来送往,万众瞩目。
身后景湛追了上来,目光中满是痴迷:“澜儿,你今日很美。”
安澜被迫从美丽的回忆中醒来,怒瞪景湛呵斥道:“不许靠近我,今日我有重要的事要办,若坏了我的事,有你好看!”
说罢不再理会景湛,拢了拢发鬓,向场中的终风走去。
终风今日身着轻巧皮甲,健硕的身材在场中十分醒目,和一众昆夷学子举杯畅饮,安澜款款走来,对着他笑意盈盈:“能否共舞一曲?”
终风看着场中贴面轻移的众人,摇头道:“我不喜欢跳舞,你还是邀别人吧。”
终风说罢转身,举着酒盏继续与他人聊起来,安澜面上淡然,心中暗道,若不是我走投无路,怎会对你这样不解风情的人示好。
跳舞为南渊和清穹人所喜,他们在场中轻歌曼舞,羽衣蹁跹,十分享受,赤望和昆夷学子常在一起练武比试,彼此熟悉,几个昆夷人将渥丹拖了过来,定要与她饮酒,渥丹作为会长为飞英会精心操持,跑的口干舌燥,正好停下脚步喝两盏。
“这舞会甚是无趣,软绵绵的毫无气势,倒不如耍一顿刀剑来的痛快。”
听终风这么说,渥丹放下酒盏:“舞和武,稍加改动也可相通,不如一试?”
“好!”
有人寻来两把剑,渥丹和终风接过,跃入场中应声起舞。
终风平举剑身,直斩直刺,桩步稳固,劲力饱满,走如龙站如虎,击出了古朴厚重的气势,渥丹剑如水蛇,周身回旋,疾逾飞电,招式迭呈,轻如蝶美如凤,舞出了轻灵飘逸之美,二人默契的将招式夸张、幅度放大,在舞会中并不显得突兀,倒增添了不少英勇之气。场中众人纷纷侧目,看着一身皮甲的终风与一袭红衣的渥丹,将剑舞出了无尽的飞动之美,二人擦身而过,举剑相击,金属特有的脆响回荡空中,合着明快的节奏,做了许多抛接、腾跳的新奇动作,极具观赏性。
一曲舞罢,二人回旋,场中站定,在四座欢腾声中相视一笑。
人群中的安澜冷冷看着二人,不甘与嫉妒啃噬着她的胸口,蓝眸蒙上阴狠之色。
飞英会气氛到达了高潮,这个能欣赏异族风情的难得机会学子们怎会放过,生性浪漫的清穹人纷纷被推入场中,献歌跳舞热闹非凡,人群的目光渐渐都落在南羽身上。
“南羽跳一支!”
“没错,跳一支吧……”
呼声由弱变强,连成一片。
渥丹扯着嗓子喊道:“清穹第一美男,众人心之所向,怎能独舞,定要选一人为舞伴,不如就击鼓传花,这鼓就由南羽本人来敲,鼓声停止时,花在谁手中,南羽就要请这个幸运的人跳舞,大家觉得如何?”
“好!”
尖叫声响彻草原。
南羽无奈,起身来到场中,鼓声响起,花在女学子间传递开来,接到花的一脸欣喜,待花传走又满脸失望。
鼓声戛然而止,南羽扯下眼罩,场中悄然无声,转身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圣女手握着花坐在草地上。
渥丹提议时没想那么周全,花就这么一路传到圣女手中,偏偏鼓声在这里停住,圣女身份特殊,大家一时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南羽神色自若走上前,倾身伸出了手:“清穹南羽,可否请圣女跳一支舞?”
圣女纤纤玉手覆了上去,四周响起喧天的哄叫。
七色今日一袭淡黄色长裙,得体的同时也不失活力,南羽一袭羽衣,气质脱俗,二人立在场中,场面美轮美奂。
“今天真是值了,能看到清穹第一美男和仙境十圣女跳舞,天哪,回族后我要好好的给他们讲讲!”
“可不是,我现在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双眼睛!”
“还好是圣女,他二人跳舞我一点也不嫉妒,若是别人,怕从此在书院待不下去了。”
“……”
听着大家议论纷纷,稚子也笑的开心。
乐声中,场中二人轻摇慢摆,仪态大方得体。
“南羽唐突,还望圣女宽恕。”
“无碍,只是花传到我手中,挡住了不少对你倾心的姑娘。”
“不,花落在圣女手中,很好。”南羽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七色觉得自己像在梦中。
“我无意仙境大业,只想安然度日,如今却在权谋中越陷越深无法挣脱,圣女既已知道,可否为南羽解惑?”
“既知我是假的,为何还来相问?”
“因为那幅画,我认定圣女是六族中唯一懂我的人。”
一瞬间,仿佛有万千支花朵在七色心中盛开,她思索片刻,认真道:“哪里有想珍惜的人,哪里就是需要守护的地方,你六妹在清穹,你的心自然也在那里,若有一日你想珍惜的人在清穹之外,或许你就会为守护整个仙境而付出,让守护之心从自己延伸至旁人,从本族延伸至整个仙境,这就是书院设立的意义。”
这话说完,南羽神色大为震动,二人再无言语,一舞方毕,南羽退开,恭敬行礼,圣女微微点头,返身回到座中。
中容的马奶酒不仅味道醇香,更有驱寒活血的功效,不喝酒的学子也会饮上两盏,昆夷人在族中也饮马奶酒,此时对了口味,纷纷豪迈畅饮,终风已喝了百盏,有些微醺之意,觥筹交错间,只见安澜捧着酒盏走了过来。
“听闻同窗格局宽广,不分同族异族,常在一起练武玩乐,不知安澜敬酒,可愿赏脸?”
景湛远远站着,安澜频频找终风攀谈让他心如刀绞,周围很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此时纷纷看过来,小声议论。
“同窗敬酒岂有不喝的道理,喝!”
终风刚举起酒盏,安澜伸手拦住,笑道:“我这盏是刚刚温热的,我看同窗喝了不少,此时又起了风,还是换我这盏热茶喝吧。”
终风二话不说,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安澜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捧着空盏转身离开,身后的终风打了个晃,对伸手搀扶的人嘟囔着:“这温热的马奶酒味道都变了……”
稚子自从知道了景湛和安澜的事,不经意间总多关注两眼,看见安澜招惹终风,景湛跌跌撞撞的离开,难免摇头叹息,一只手突然伸到面前,抬眼一看,童臻一双桃花眼正闪闪看着自己。
“我想请你跳支舞。”
稚子脸腾地红了:“我不会跳舞。”
童臻二话不说牵起她的手,将她拉进场中。
“我教你。”
二人面对面,稚子盯着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像被蛊惑一般,随着他的脚步挪移开来。
“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跳舞也会。”
“的确厉害,只是少些谦逊。”
“明明能力不凡,为何要谦逊。”
看着童臻毫不掩饰的傲色,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自己这是怎么了,稚子轻轻摇了摇头。
“脑袋里又在想什么,”童臻笑笑,语气十分温柔,“晚上睡得好吗?”
“什么?”
“你知道,有的人出族后不适应,夜间很难入睡,你呢,会失眠吗?或者做噩梦?”
“不会,我睡得很好。”
感觉这个话题有点太过亲密,稚子手心发烫,停了脚步退开:“我有些累,先回寝舍了。”
“我也打算回去,一起吧。”
二人进了书院大门,快走到寝舍时,只见竹林中一人捂着胸口坐在溪边,稚子犹豫喊道:“景湛?”那人应声抬头,果然是景湛,满脸泪水十分痛苦的样子,稚子走了过去,身后童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也跟了上来。
“你不舒服吗?要去看医师吗?”
“我的心很痛,像有东西在撕咬。”
稚子想起落英会上安澜游走在男学子之间敬酒邀舞的景象,不由暗暗叹气,一旁童臻冷嗤:“看上那种女人,你眼神也不太好。”
稚子瞪眼让他闭嘴,正在这时,妖娆做派的安澜走了过来,她打量着眼前三人,目光停留在稚子身上。
“你就是那个考第一名的书呆子?没想到你和景湛倒挺有话说。”
“闭嘴!”
“不要这样说稚子!”
“你不该这样说景湛。”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童臻看景湛和稚子互相维护,不由翻了个白眼,安澜看他发声,一脸不屑道:“关你什么事?难道你也看上她了?哼,一个身份低微的平民,一个独来独往的书呆子,你们二人倒是相配。”
童臻笑了:“我们二人是很相配,你这么在意别人的身份,所以才选择了终风,抛弃面前这个人?”
安澜变了脸:“与你无关,管好她,别总和我的人见面。”
童臻的毒舌很久没有场合发挥了,此时冷笑道:“你的人?我实在不知哪个是你的人?上学年你痴缠过的含治,还是刚才邀舞不成的终风,还是面前这个景湛?这样的效率,再过两个寒暑,这书院的男学子岂不全成了你的人。”
“你!”
稚子忍不住打抱不平:“刚才在舞会上你有意结交别人,大家有目共睹,既是如此就该与景湛断了来往,说个分明,才是对他公平,可你又说他是你的人,反反复复何其荒唐。”
安澜瞥向景湛,得意的抱起双臂:“我现下让他走,你看他会走吗?哼,他到死都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童臻闻言皱了皱眉,稚子看着表情阴狠的安澜,不由打了个冷颤,安澜转身离去,景湛焦急起身追了上去,稚子目瞪口呆立在原地。
“看到了吧?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脑袋都不正常。”童臻开始数落稚子,“让你总心软做好人,管这些闲事做什么,闹了半天你得什么好处了?你总和那个景湛见面,今天安澜这么一闹,回头书院里传你的闲话怎么办,你怎么不知道谁好谁坏呢。”
稚子推开童臻,大步跨了出去,不想脚下一扭,哎呦一声向前倒去,一双手臂及时从后面揽住了她。
“小心站稳,怎么长大了,性子也愈加倔了。”头顶传来的声音十分温柔。
稚子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甩开他匆匆走出竹林。
三日后,童臻正在寝舍读书,月白忽然急匆匆冲了进来,见南羽和吉光不在,关门上前:“将军,忠武右将军这两日有些奇怪,突然对一个南渊女孩有了兴趣,像是动了真情,整日跟在她身后。”
“哪个南渊人?”
“叫……安澜。”
童臻头都没抬:“不可能。”
“是真的,忠武将军像突然陷进去一样,十分痴狂,昨天有个学子和安澜多说了两句话,忠武右将军拽着他就要打架,差点惊动了监院。”
童臻从书中抬起头,皱眉道:“带我去看看。”
来到终风寝舍,月白借口差走了其余两人,终风上前行礼:“参见辅境大将军。”
“起来吧,”童臻紧紧盯着他,“听说你这几日与安澜走的很近。”
“没错,我要与她成婚。”终风仰起头,满脸执拗。
童臻眯起眼:“成婚?你什么时候对她有意的?”
“飞英会后,我满脑子都是她。”
月白问道:“忠武将军,飞英会之前没有看出你对她有半点好感,怎么三日时光就谈到了成婚?此事过于轻率了吧?”
终风拔高了嗓门:“我要成婚!我想看到她对着我说说笑笑,一日见不到她我就心中难受,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我就心痛难忍……”
“将军,”月白担忧道,“此事太过怪异,不像忠武将军以往举止啊……”
“你都看出怪异了,难道我没看出吗?”童臻盯着终风,只见他越来越激动,捂着胸口坐在椅中,这个动作瞬间让童臻有了熟悉的感觉,在哪里见过呢?
对!竹林,是景湛!自己也曾见过景湛捂着胸口的痛苦模样。
月白看将军陷入沉思,静立一旁不敢出声,短短片刻,童臻开了口:“没错,应该是了。”
“将军想到了什么?”
“如果我没料错,他这是中了南渊禁术。”
“禁术!”月白吃惊,“有人对忠武将军用禁术,难道知道他的身份,想害他性命?”
“此禁术为情蛊,不伤人性命,中蛊之人会对蛊主情难自禁,言听计从,几乎成为蛊主的提线木偶。”
“忠武将军乃昆夷重将,执掌平定军团,想控制他,此人是何居心?”月白道。
童臻冷哼:“具体原因之后再查,现下忠武将军已然失控,要设法解了这蛊才是。”
“将军可有解救之法?”
童臻摇头:“通典只记录禁术,并无解法。”
如今这仙境六族,恐怕只有她一人能解此蛊。
石渠阁中,稚子刚刚整理完一个书柜,顾不上擦头上的汗水,又坐在桌边翻开一本新书,脚步声响起,景湛走了过来,有了上次竹林的事情,稚子已决定不再掺杂进他们的事。
“稚子,我今天来是想对你道声谢,我在书院没有朋友,只有你一直在帮我。”
“不用谢我,我没帮到你什么,只是听你说了说话而已。”
“能让我有地方倾诉,已经是对我的帮助了,谢谢你。”景湛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稚子觉得他神态不对,上前拉住了他:“你要去哪?”
“与其等着五年十年后生病衰老,在痛苦折磨中死去,不如现下做个了断,我实在忍受不了了。”
稚子没想到他竟然要寻死,一向的好脾气也被激起了怒火:“你何至于要死!即便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去做,你连死的勇气都有,就没勇气忘掉她重新开始吗!”
“我忘不掉,忘不掉,”景湛摇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死了……死了就不用这般难受了。”
书院短短一年,景湛已变得面色黯淡形销骨立,心中折磨自不必说。
稚子想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正在此时,突然从她身后飞来一个纸鹤,摇摇晃晃落在地面,稚子扭头,没看见一个人影,上前捡起纸鹤打开,看到纸上简单写着几字。
“他中了情蛊。”
稚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看向景湛,一瞬间,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
难怪,原来如此!
稚子惊得头皮发麻,先磕磕碰碰的绕到书柜后面,想寻找扔纸鹤的人,但午后的石渠阁十分安静,一个人都没有,她顾不得其他,回到原地一把攥住了景湛的手:“景湛,你相信我吗?”
景湛缓缓点了点头。
“那好!”稚子莫名的湿了眼睛,“你听我说,我可以救你,你现在就回寝舍,给我些时间,你要向我保证你不会再寻死,要等我的消息,能做到吗?”
“你能让安澜回到我身边?”景湛眼底露出一线光彩。
“对,我能让她回到你身边,你千万不要再有寻死的念头,好吗?”
“嗯。”景湛点头。
“好。”
稚子脚步匆匆走在回寝舍的路上,救人的冲动冷却过后,很多问题涌了上来,纸鹤的字迹与上次提醒她韬光养晦的是同一个人,究竟是谁,劝诫自己的行为,还知道禁术的事,难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要救景湛,又怎么向别人解释知道禁术的事,要不要冒着透露菇身蝉翼拓的风险去救人?
稚子心事重重回到寝舍,七色正在作画,也没在意她,门忽然“嘭”的一声被推开,渥丹气鼓鼓冲了进来。
“这个终风简直太奇怪了,突然说要与那个安澜成婚!常在一起练武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喜欢安澜,简直匪夷所思!”
“什么!和安澜?这也太突然了吧。”七色吃惊,“安澜和景湛纠缠不清,整个书院都知道,他竟然要与她成婚!南渊女子的妖艳果然六族居首啊。”
旁边“砰”的一声响,二人吓的一抖,扭头看去,稚子的杯子摔碎在地,她抬起头,面色严肃看着二人:“我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怎么了稚子?”
“景湛中了情蛊,情蛊是南渊禁术,中蛊之人会对蛊主情难自拔,无法自控,你们应该知道谁是蛊主了。”
“安……安澜?”渥丹睁大双眼。
“没错。”稚子点头,“刚才在石渠阁中,景湛起了求死之心,我正要相劝,不知谁从背后扔来一只纸鹤,告知我他中了情蛊,我这才知晓,再寻去却不见那人踪影,我安抚下了景湛这才回来,可刚听到渥丹所言,我推测安澜也对终风用了情蛊。”
“什么!”渥丹惊呼。
七色皱眉:“可南渊禁术在中容是不能用的。”
“想施展禁术术法自然不行,可这情蛊是蛊主将自己的血与上古神兽白蛟的鳞片混合在一起制成的蛊丸,蛊丸在本族制好带出来,依旧有效,情蛊十分阴毒,中蛊者日常行为无异,旁人看去只是情痴之状,很难想到禁术,我不知道安澜是什么目的,但我可以肯定,景湛和终风都中了情蛊。”
“本以为她只是行为不端,不想竟狠辣至此,让人一生一世都听命于她,这哪里是情,根本是仇敌才会用的手段!”渥丹双目似要喷出火焰,“在书院中用禁术害人,罪大恶极,我这就向监院汇报,防止她再害更多的人。”
“上古神兽白蛟的鳞片极难获得,这情蛊必然十分珍贵,她不会随意用在多人身上,暂时不用担心书院其他人的安危。”稚子道。
“是啊渥丹,你先冷静一下,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开禁术。”七色担忧道,“禁术之所以为禁术,各族严加看管不许修炼,就是因为通典中没有记载禁术的克解之法,一旦施用后果不堪设想。”
稚子看着面前焦急的二人,想起出族前族长说过的话,尊重规则,行善除恶,她深吸口气,不再犹豫:“我知道解蛊方法。”
二人吃惊看了过来:“你怎么会知道禁术的解法?”
“我以后会告诉你们,现下需要渥丹帮忙,这南渊情蛊的解药是炙热沙海中一种特殊荆棘。”
稚子坐在桌前拿出纸笔,很快画了出来:“此荆棘外观就是这个样子,划开后会流出鲜红的汁液,解药就是由这汁液所制。”
渥丹拧眉:“我好像从未见过这种荆棘。”
“禁术的制法与解法,用到的都是罕见之物,这也是难办之处。”
渥丹拍拍胸脯:“放心,我即刻就去大乘阁传信回族,让首领查阅通典,寻出荆棘所在。”
渥丹去了大乘阁,稚子和七色结伴去看了看景湛,景湛知晓了安澜要和终风成婚的消息,躺在床上已奄奄一息,两人一番劝慰,离开后又来到终风这边,终风也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同寝舍的人说他跌了一跤撞到了脑袋,医师已看过说无碍,会昏睡两日,一个叫月白的昆夷人在旁照顾,本来怕终风闹起来控制不住,没想到这么安静,七色和稚子放了心。
渥丹心中焦急,就在大乘阁外等着回信,太阳西下时,终于回到了书院。
“找到了找到了,通典中记录了这种荆棘的生长环境,按照沙质和水源已大概知晓方位,我将半支炙焰军都散出去寻了。”
“太好了。”七色松了口气,“我和稚子刚才去看了看情况,终风和景湛暂时无碍。
“要不要先制住安澜?”渥丹道。
“制住安澜也得不到解药,景湛和终风的情绪只会更加激动,既然去寻了,我们就等着吧。”稚子道。
三人坐立不安在寝舍等着,直到第二日的黄昏还没消息,渥丹想再去大乘阁问问,刚走到门边,敲门声响起,门开了,宵明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我去大乘阁传信,听说你这两天让族中到处找荆棘,已经找到了,我顺手拿来了。”说着从身后取出两根细长的荆棘枝。
渥丹欢呼一声,一把抢了过来:“不错不错,终于到了,谢了啊。”
“这荆棘不太好寻,你要它做什么?”
渥丹转转眼珠:“没什么,我现下有事,以后再说。”
门关上,三人凑了过来。
“不错,就是这个。”
听到稚子确定,七色和渥丹松了口气。
“那你快做解药吧。”
“还需一样东西。”稚子看向渥丹,“这个比较容易——蛊主的鲜血。”
渥丹挽起了袖子:“放着我来!憋了许久就等着此刻出气呢!”
“只要几滴就够!”稚子冲着她的背影大喊,担心道,“渥丹那个脾气不会出什么事吧?”
两间寝舍中间不过隔着七八间,渥丹几步蹿了过去,一掌推开屋门,安澜正坐在桌前,渥丹盯着她,开口道:“我有事与安澜谈,两位同窗还请回避一下。”
东云和采艾对视一眼,起身走出屋去。
安澜冷嗤一声:“来我这里耍什么威风,不过是个书院会长,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渥丹笑笑:“和你比起来,我真算不上什么人物,毕竟你有胆子在书院用禁术害人!”
安澜猛的站起,神色惊慌:“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渥丹举起一个锋利的木片向安澜走去,安澜惊恐后退:“你要干吗?你敢在书院杀人!”
“我只在战场上杀人,杀你脏了我的手。”渥丹一把抓起安澜的手腕,轻而易举制住她的挣扎,木片划破她的手腕,渥丹拿起桌上一个茶盏,接了些鲜红的血液进去。
门外两人听见屋内安澜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不由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进去,此时圣女迎面走了过来。
“你们什么都没听见,去忙吧。”
两人行了个礼,匆忙走掉了。
七色推门进去,安澜抬头看到她,马上扑了过来,大喊道:“圣女救我!渥丹身为会长,罗织罪名陷害同窗!”
“陷害你?南渊有上古神兽白蛟,取鳞片和你的血液混合,可制成情蛊,你将这情蛊用在了景湛和终风二人身上,控人心神,异常歹毒,还有什么可争辩的!”七色盯着她,强大的气场和高贵的身份让安澜不由俯趴在地。
南渊与外族天然隔绝,禁术又是一族机密,安澜从未想过会被人揭穿,可圣女作为神使,一切在她面前自然都无所遁形,眼看再难狡辩,安澜恐惧的颤栗起来。
“六族严禁修炼禁术,可你竟然在书院用禁术害人,我作为圣女当下就可以处决你,但我还是更想将你送回南渊,由你们的王者处置。”
安澜彻底崩溃,伏在圣女脚下哀求起来:“求圣女,圣女饶命,我知道错了……我身世可怜,受尽了无妄之灾,被南渊驱逐出族,永世不能回族,我在异族身体受损寿命大减,急于寻找出路,这才用禁术控制别人,以求得栖身之地,求圣女可怜我。”
“仙境众生受我庇护,万般苦痛都在我眼底,凄惨的经历并不是作恶的理由,南渊将你逐出,那书院就是你唯一的容身之地,你仍在书院用禁术害人,当真不给自己留一丝生路。”
“圣女饶恕,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安澜痛哭流涕,“我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种错事,圣女福泽众生,就放过我性命吧。”
“你老实交代,身上是否还藏有情蛊?”
“没了,真的没了,我当时只得了一颗,本应全部让景湛服下,但我私心留了一半,前些日子飞英会上,借敬酒之际,用在了终风身上。”
“仅是一半就有那么大威力?那个景湛被你折磨的快要寻死了。”渥丹斥道。
“他若是服下了整颗,当对我再无任何迟疑,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那也就真正成为你言听计从的傀儡了。”渥丹厌恶的看着她。
“我身上真的没有了,求圣女放过我吧。”
“我留你一条性命,日后也必会多留意你几分,希望从此以后你知道该如何做人做事。”
“谢圣女,谢圣女不杀之恩……”安澜连连叩头。
“我们走。”
安澜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狼狈的趴在地上,圣女,多么尊贵的身份,在她眼中,自己这样的人就如同蝼蚁一般可以随意□□,她抬起头死死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心中满是恶毒的诅咒,诅咒有一日她从那高高的神坛上摔下来……
稚子制好了两颗解药,一个让渥丹送给终风,自己则拿着去找景湛。
床榻上的景湛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双目无神的看着稚子,任凭药丸放入口中,问都不问一句,药丸穿过咽喉划入肚中,渐渐融化,一寸寸浸入血液之中,药效在身体四处游走,这几年的场景一幕幕在景湛的脑海中展现,他如同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在情蛊控制下荒唐行事、痴迷痛苦,头脑渐渐清明。
看着景湛眼眸恢复了神采,稚子松了口气:“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你想起来了?”
“她竟然……竟然将我变为傀儡,让我受尽折磨!还让我父王在最后时刻看到那样不堪的我!我要去杀了她,亲手杀了她!”景湛激动万分,挣扎着起身,苍白的脸上因愤怒染上红晕。
稚子急忙按住他:“你四年心神被控,能醒过来真的很幸运,先不要急着去恨,你先平复下来。”
“是你救了我,稚子,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不用谢我,你若当我是朋友就听我一句劝,圣女已经警告了安澜,她手中没了情蛊,不能回族,日后做不了坏事了,你若仍陷在过去的仇恨中,和中蛊时又有何区别。”
景湛在强烈的刺激中难以平复,喘着粗气红了眼眶:“不,我一定要杀了她!我没办法咽下这口气!”
“那你讲给我听,”稚子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将一切讲给我听,讲完之后,就忘掉这个故事,在书院开始新的生活,好吗?”
景湛看着眼前这个救了自己的人,心底涌上从未有过的信任和依赖,他缓缓开口:“我第一眼看到她是在一个宴会上……”
这边渥丹急匆匆来到终风寝舍,其他人都不在,只有月白守在一旁,他好像知道渥丹要来似的,举起终风手腕按压了两个穴位,终风哼了一声转醒过来,他就起身出去带上了门,留渥丹在屋内和终风大眼瞪小眼。
“我要成婚!我要回族!”
终风看都不看来人,张着嘴胡乱喊叫着,渥丹一手将药塞进他口中,迅速在喉咙处一击,终风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渥丹拿过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终风很快平静下来,晃了晃脑袋:“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了南渊的禁术,差点就带着安澜回族成婚了,若不是我及时救你,你清白不保啊!想起来这些天你做过什么了?”
终风脑中一幕幕现出这几日荒唐行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敢对我用这种手段!看我不撕碎了这个妖女!”
“圣女已经处置了她,此事不宜宣扬,你先平静下来。”
“为什么放过她!若是这禁术没有解,我一个堂堂昆夷将军岂不成了她掌中之物?”
“她是被驱逐出族,无依无靠,想找个稳固靠山,”渥丹眨眨眼,“听说是在学子中好一番挑选才选中的你呢。”
“那我还得谢她青眼有加了!”
渥丹笑笑,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知道解药多难寻吗,你可要好好请我喝场酒。”
终风拱手:“救命之恩,自然要报。”
渥丹刚离开,童臻随后踏了进来,终风起身行礼:“辅境大将军!”
“清醒了?”
“属下惭愧,一时不察被人陷害。”
“此事不能怪你,我看刚才出去的是渥丹,她可曾说她是从何处寻得解药?”
“没说。”
童臻点点头:“此事已经清楚,安澜一己私欲,你不巧中招,并未威胁到昆夷,帝王在书院还有任务,目前不能生起是非,这几日以跌倒昏睡为由,月白守着你,其他人并不知其中详情,此事压下去不要再提了。”
“是。”
安静的夜里,寝舍昏黄的烛火在左右摇摆,三人围坐在一张床上,稚子小声说着自己的身世和菇身蝉翼拓的秘密。
二人听完,许久说不出话来,七色抱了抱稚子,心疼道:“你真的很坚强,比我们都坚强。”
“这经历也太神奇了,简直像梦一样。”渥丹道,“那书中真的有仙境所有秘密?禁术的解法你就是从书中看到的?”
“对,那本书在我心里,没有一字一句留在纸张上。”
“难怪稚子你这么厉害,每次考试都第一名,你对仙境简直无所不知啊。”渥丹道。
七色看人看事自幼都是从六族格局培养起来的,当即指出了问题:“稚子,这件事千万不能透露出去,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给你带来灾祸,甚至会使六族动荡。”
“我知道,除了你二人和寸泓的族长,再无人知晓,我发誓不会用它为自己谋任何好处,今日为了救人,实属无奈。”
“你做的没错,这本书应该用在正义的地方。”
渥丹重重拍了拍稚子的肩膀:“我也有秘密和你们分享,我的武艺,还有赤望的通典,开如意门的方法,都是从一个神奇的地方得到的……”
听完渥丹的讲述,稚子呆呆感慨:“仙境的奥秘果然是无穷无尽的,你说的这个地方,菇身蝉翼拓中并没有记载。”
七色拢了拢被子,咳了两声:“既然你们都对我毫无遮掩,我也有话对你们说,其实我这个圣女是假的,我从小没有显露过任何神迹,卦象都是逢蒙他们编的,我今天告诉你们,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二人,我相信我的眼睛和我的心。”
“不错,既然我们三人都有幸接触到仙境的秘密,今日坦诚相见算是一件幸事,今后我们三人要团结起来,守护仙境和平。”
在这个初夏的夜里,三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渥丹拽着几个清穹人比了场射箭,对方略胜一筹,渥丹垂头丧气进了书院,一人走出拦住了她。
“你找那荆棘究竟做什么用?”
渥丹叹气:“不过两支再普通不过的荆棘,至于天天堵我吗?”
“那荆棘在通典中是没标明特殊之处,可你大费周章,甚至散出半支炙焰军到沙漠里寻找,到底为什么?”
渥丹后悔当时一时着急,将此事做的太过明显,不耐烦道:“标本收藏。”
看渥丹不肯松口,宵明低声急斥:“你知道我出族是为了寻找神迹,神迹大多会与一些天赋异禀或机缘巧合之人产生某种关联,若是有人知道通典中都没有的东西,那这个人对于仙境太重要了。”
“你总说要探寻神迹,可是创世神有没有赐予你这个权利?”渥丹不甘示弱回应道,“我劝你别执着于此了。”
看着门外的童臻,宵明摆摆手:“今日不聊了,我想休息休息。”
“夫子可察觉到书院这两日有何异常?”
宵明闻听此言眼前一亮,侧身将童臻让进屋内,迫不及待道:“果然敏锐,说说你都知道什么?”
童臻笑笑:“也没什么,有人中了南渊禁术。”
“禁术外泄不值一提。”宵明盯着童臻,微微耸动着鼻翼,像嗅到鲜血的豺狼。
“之后禁术被人解开了。”
“我就知道!”宵明拍案而起,在屋内兴奋的来回走动。
童臻坐在椅中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们族的渥丹这两日有什么动静?”
宵明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夫子,信息拼合在一起才有机会解密,您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渥丹前两日拿着一张图纸在族中搜寻一种荆棘,而那荆棘在赤望通典中没有标明任何特殊之处,她费了很大功夫,看上去十分急迫。”
“南渊的禁术,用赤望的荆棘解了,而通典中没有记载。”童臻缓缓道,“这说明,书院中有人掌握着通典之外的仙境秘密。”
“不错!”
“这人会是渥丹吗?”
“不是她,她头脑简单,只知道义气和正义,若不是她我早就……”说到这里宵明戛然而止,“她定是答应了那人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肯说,不过来日方长,这个人我一定会找出来。”
“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竹林一角,南羽和七色立在月光下,七色面色忐忑,手中是快要拧破的衣角。
“以前我不敢说,怕会吓到你,可如今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我和普通人没有两样,我今日鼓起勇气就是想问问你……你……喜欢我吗?”
南羽低着头,艰难道:“南羽不敢。”
“不敢,还是不喜欢?我想要个清楚的答案。”
“在我心里圣女始终是圣女,我从未因那件事对圣女改观,也很珍惜圣女能为我解惑的缘分,但我身份复杂,妹妹在族中为质,我尚且没有能力守护自己,又怎敢……怎敢回应他人。”
七色急道:“在你眼中,我是个毫无用处,要被人保护的人吗?喜欢是很简单的事,不用牵扯许多,全凭心意即可。”
南羽语气无比低落:“好一句全凭心意,我一生最难做到的就是这四个字。”
七色面容黯淡下来:“我知晓了,今日就当没有听过这些话吧。”
那边童臻从廊下步出,面带笑意自言自语道:“交朋友倒挺有眼光,如此便放心了。”走出两步,抬头正碰见南羽立在那里,出神望着远处一个匆匆离去的身影。
童臻上前:“舍友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能约圣女夜半在此密会。”
南羽转身,面目皆冷:“慎言,我独自散步,何来圣女。”
“原来是我看错了,舍友身为罪臣子弟能入书院,实在非同一般。”
“早知你们昆夷人居心叵测,竟然对我清穹的事了如指掌,如今昭然野心连掩饰也不想做了吗!”
童臻耸耸肩:“这话我不明白,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南羽看向他来时方向,冷哼道:“你一个昆夷人,与赤望族研究神迹之人深夜密谈,不知所为何事?”
“看来舍友也很关注我啊,太可惜了,六族何时才能坦诚相见啊。”童臻摆摆手,转身离去,“秘密太多了……”
大考前一夜,寝舍中央摆着一张桌,桌上放着一串新鲜欲滴的葡萄,三人围坐桌前,死死盯着葡萄。
“稚子,按你的说法,这葡萄有毒?”
稚子重重点头:“我敢肯定这葡萄有问题,上次小考前一晚童臻就送给我一个鱼干,我吃完后腹痛不已,考试失利,这次大考前一晚又送来葡萄,当我傻吗?”
渥丹扁扁嘴:“可是看上去真的很好吃。”
“千万不要吃,否则一定名落孙山!”
稚子一拳砸去,葡萄四处滚落汁液横流,渥丹和七色叹气,彻底死心。
红榜出来,渥丹一把扯过旁边稚子,瞪着眼问:“你偷吃葡萄了?”
“没有。”
“那你怎么是三十四名?”
“我想了想,那纸鹤上写的对,人要收敛些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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