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星（下）

没有大事发生，一切还保持着原样。

        午夜醒来，睁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翻来翻去的折腾，把头闷在枕头里，播放海浪的声音，数着羊群，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数到199只，一群羊群聚在一起，密密麻麻，白色的绒毛藏着无数的虱子，睁着无辜的双眼，看着我，望着我……

        我望着它们，一动不动，看着它们站在那里，黑色瞳孔里印着一个个的我。

        被圆形瞳孔拉扯着，身体扭曲，奇形怪状的我。

        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我和群羊们，一个在这头，一群在那头。

        互相看见，互不理解。

        它们，应我的召唤而来，不代表它们喜欢我。

        198只羊，197只羊，196只羊……随着咒语，一只只的白色动物，消失在我的脑海里。

        一只只，安静而寂静，毫无波动的直视我，消散在空中。

        我是一块石头，一棵树，一阵风，我是它们生命里微小、不足被记住的偶然。

        羊，慢慢减少，变成寂静的墙壁，空荡简陋的房间。

        我低下头，咬着枕头的一角，蜷缩起身体，像胎儿在子宫里一样，泡着羊水苟成一个椭圆。

        闭上眼，深呼吸，一次长长的吸气，一次长长的呼吸，腹部收紧，腹部膨胀。

        抱着膝盖，顶着肚子，把自己埋进双腿之间。

        专心致志于自己的呼吸，什么都不值得想念。

        就这样保持五分钟，放开手，正面瘫倒在席梦思上。左手在床边摸索着，抓住手机，按下按键，屏幕亮起。

        手机里50人的通讯录，从头翻到尾要1分43秒，从尾翻到头要1分20秒，遗失的23秒，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黑夜里，手机的光亮是唯一的光源。

        一个个名字，从眼前滑过，一张张脸，从脑海里升起。

        从头至尾，从尾至头，翻了一遍又一遍，朝着他们的名字，我的手指却迟迟按不下去。

        这50人是我所有的社交圈，记录了我的生活，我的情感，我的事业，我的梦想。

        他们，大部分都是好人，愿意充满善意的对待我，给我工作的机会，照顾我的情绪，体贴我个性的缺陷。

        一只小小的手机，是我与他们之间的纽带。

        仿佛一个电话、一个短信，就能维系一段感情的深度。

        如果真能这样，多好。

        我是幸运的，对比从前，我被善待、被肯定、被许许多多人真心的喜欢。

        因为某一个原因，比如外表或才华，性格或语言，社会期望或个人情感迁移……

        他们，认识我，喜欢我。

        他们，不想深入了解我。

        我是一个万人迷。

        我是橱窗里的人形模特。

        中岛健人，依然不愿意见我。明明我们同在一个娱乐圈，却一直没有见到。偶尔，我会去他家楼下的公园坐坐，从7-11买一根芒果棒冰，坐在秋千里摇摇晃晃，嘴里含着甜蜜的冰激凌，在夜色寂静的公园里，快乐荡着秋千，像小时候一样。

        一个人，发出的笑声，被嘴里的冰激凌堵住，发出呜咽、不成调的破碎气音。

        眼前的墨镜，让一切变得更加阴暗而安全。

        我来的时候，没有多想，也不期待见到中岛健人。晚风吹拂着我的额头，带来舒爽与凉意。

        凌晨的公园往往安静，很少有人在这里逗留，透过路灯的照耀，远远的我，可以见到他的那栋楼，见到星星点点的光亮，从窗户透出的橘色灯火，偶尔还能看到一个个人影在灯光里闪现，又消失。

        看着他们的影子，我在脑海里，随意幻想他们的对话，他们的身份与关系，而不用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这是我一个人的乐趣。简单而快乐。

        这座代代木旁的公园，地方并不大，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小而秀美。没有高大成群的绿色乔木，取而代之一片平坦的青翠草坪，独特美感设计的蜿蜒道路，沿着道路装点的三层灌木丛，高矮不等，花草掩映其间，郁郁葱葱，鲜艳多姿，呈现一派生机勃发的迷人景色。

        游乐区在公园的中间，被一条条道路围绕，这里有滑梯、旋转轮|盘、雕像、小型沙滩还有一座粉色装饰的秋千。

        坐在粉色秋千上，抬头看，是一片无垠的夜空，明亮的月球挂在天边，散发着似温暖似冰冷的光，零星的星辰随机排列，疏密的排布在大片的深蓝色画布中。

        今晚月色，真美呀。

        美妙的月色与人间，值得被看见。

        不应该，被我的心事所辜负。

        我不想与中岛健人争吵与对峙，也不想见到他脸上的为难。

        他，总归有他的理由。他，只是不想告诉我。

        我应该尊重他的决定。就像，当初他尊重我的决定一样。

        只是偶尔，我会突然忘了。等我清醒的时候，我已经站在这里。

        呆呆坐在秋千里，呆呆的放空，呆呆欣赏美好的夜空。

        说起我的另一位好朋友，中岛飒太，他只是很忙，忙着认识新朋友，忙着加深与朋友们的友谊，忙着学习新技能，忙着到处逛街与拍照……

        忙着忙着，他习惯了身边没有我。

        我满心都是事，我无法表达，我怪不了任何人。

        他们，只是不再在意我，不想接近我的生活。就像龟梨和也、伊野尾慧那样。

        说来奇怪，我竟然有点习惯了。

        有太多的故事，一开始美好，结局悲剧。

        故事需要逻辑，现实不需要。

        夜班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位满脸疲惫的大爷，头发已经泛白，半夜三点无人的街头，一路沉默载着我去向该去的地方。

        等我下车，我看见他把车开到隐蔽的角落，把无人的指示灯按了下去，熄火停好车，整个人沉沉趴在方向盘上，头上带的帽子松垮的掉在一边，他却无心捡起来，仿佛一个年迈的蜘蛛，拖着沉重的躯壳，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辛苦的事情。

        每个人，都需要靠自己撑过去。

        看着他沉睡的模样，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口憋在心中长久的气。

        张大嘴巴，用力吐气，吐到小腿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弯下腰，双手紧抱着大腿，直至所有的气都被吐出来。

        吐完，我后退几步，让后背靠着墙，水泥路上有一道道奇怪的印子，不知道被哪辆车所留下，说不定是被一头迷路大象所踩到。

        大象在城市里自由的奔跑，想着这个念头，我慢慢笑出了声，清亮的笑声悠悠扬扬。

        我不想再去说是与非，也不想去探究背后的原因。

        我，依然是我，中村贤在。

        星星会出生，会坠落，但理由，从来跟月亮无关。

        我，和你，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新的星星。

        自由生长，自由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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