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白日的喧嚣和浮于表面的平静很快被黑夜的寂静吞噬，可齐芝萍睡得并不安稳。

        车队灯光扫过高速隧道的反光带，激起一片乍明乍暗的荧光，透过车窗印出形状不明的影子。

        齐芝萍梦见阴影像潮水一样涌来，猛然间抽出细长的利爪，缠住她的脚腕向下拽去，她还来不及尖叫，就赫然发现阴影缠满了全身，这粘稠的黑色已然将她淹没。

        在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坠落中，“咕嘟嘟”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的面孔：被火焰燎出半边密密麻麻大小不一黄色水泡，亮晶晶的，一碰就会炸开；表皮焚化作黑炭崩裂，鲜红的肌肉在裂隙间抽搐的；天灵盖掀开，头颅像被小孩子摔瘪的锡皮水壶，从面中奇怪地凹陷下去……

        忽然，她发现这些面孔好像是她认识的人——那个放火的女人、会冰晶术的小孩、劳工小队的同伴、前世的同学、老师，齐芝萍急得一脑门汗，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她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那些面孔，越急越模糊，那些面孔好像又变成了岳怀诚、晏清、周道法、父母……还有她自己。

        一体双面、了无生机，皮肤惨白的色泽犹如一尊破败的石膏像半埋半露在黑泥里，前世的面孔朝向外侧，灰蒙蒙的眼球里瞳孔已经散开，阴翳浑浊地同她对视。

        齐芝萍猝然惊醒，大口呼吸，夜晚的潮气像水一样淹进她的口鼻，令她呛咳了几声，一簇簇荧光晃花了她的视线，枉死的魂灵哀歌和前途未卜的坎坷如同这夜色笼罩着她。

        自从路遇劫匪后，梁兴国果断将车队一分为二，他的副手押送辎重到指定地点，梁兴国本人和亲卫兵护送齐芝萍等人转道城际高速隧道直达110011号地下城。

        这条隧道常年为货物自动运输专线，绝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走这条线路，黑暗逼仄的环境和笔直向前从不停靠的路线是所有驾驶员的噩梦。

        这是他们进入隧道的第二天，梁兴国说明天下午就能出隧道，经过一夜的休整，待货车队和他们会和后，便可于后天早晨抵达目的地，话语间隐约松了口气。

        在这昼夜不分的隧道里，齐芝萍时不时就会陷入到迷梦中，梁兴国他们在车厢前侧活动，这间卧铺里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些生活用品和一间狭窄的盥洗室。

        她在遭遇战后的第一天没有吃任何东西，趴在马桶上吐了又吐——打穿越后她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生死危机，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了，当时也自觉没什么不适。

        可战争到底是不一样的，那些破碎不成型的人体组织、内脏和鲜血被烘烤的腥气、气管被捅穿的赫赫声……死亡的盛宴就这样猝不及防和她跳了个贴面舞。

        齐芝萍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一松开就会冲梁兴国大喊大叫，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尽管她很清楚为什么——他又不知道魔法觉醒者杀伤力只有那么一丁点！

        要不是周道法简单跟她解释了一下那个女人的棍子里大概是放了某种易燃物，可能连齐芝萍自己的认知都被颠覆了，以为魔法觉醒者能多厉害呢。

        梁兴国要保护物资、向他手底下的兵将负责，对敌军的有生力量赶尽杀绝——没毛病。

        难民缺衣少食，被各个地下城如猪狗般驱赶，乍然获取力量膨胀了——没毛病。

        在场唯几的知情人士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别提阻止了，如今人死道消、尸骨无存，齐芝萍没法替这些生不逢时的魔法觉醒者讨回公道，就算不顾自己，也要顾及车上其他人的性命

        ——她可是保证了不给梁兴国惹事，才换回周道法他们活命的机会。

        但她却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如今怒火褪去，在这无垠的寂静里，留齐芝萍一人细细咀嚼着痛苦、迷茫和恐惧，战争是绞肉机，它无情地碾压其中所有人的性命，无人能够逃离。

        齐芝萍忍不住去思考当初岳怀诚问她的那句话：我到底是带来火种的普罗米修斯，还是预示着灭世的尼德霍格？

        魔法到底是结束漫漫长夜的启明星，还是战争机器的绝佳燃料，好让这台绞肉机马力更足、杀人更快、加速此方世界燃烧殆尽？

        齐芝萍自然知道魔法本无谓对错，有对错的是使用魔法的人的道理，但是她无法不去假设，如果这些难民没有魔法觉醒，他们大概率只会对起义军跪地求饶，梁兴国手底下不嫌劳军多，想来有可能会将这些人收编，让他们过上几天有饭吃有衣穿的安生日子。

        但是如今他们都作为敌军死了，死得惨烈，死得蒙昧，这些可怕的可能性让齐芝萍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揪在一起，折磨得她夜不能寐。

        齐芝萍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然照耀在光明下了。她茫然地盯了一会儿那明晃晃的人造太阳，便不得不闭眼，眼前到处都是绿色的圆形幻影。

        她翻身下床，腿一软滑倒在地，疼得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捂着胯骨起身，一瘸一拐去拆了支营养液喝了，这才缓过神来。

        隔门处传来敲门声，梁兴国声音响起：

        “齐小姐，车队已经快到110011号地下城了，您要是打理好了可以下来休整一下，准备进城了。”

        齐芝萍应了一声，进盥洗室打理清爽，待她打开隔门，另一个亲卫兵递给齐芝萍一只行李箱，说是梁兴国转交给她的，里面有一些生活用品和一套新制服，让她换上，从起义军出来的专家装也是要装一装的。

        这次梁兴国又给齐芝萍换了辆车，一辆商务用车，安排她坐副驾驶上。等快到110011城时，齐芝萍远远看到对面一辆车在人造阳光下熠熠生辉，两边依次鸣笛示意后，梁兴国稳稳地跟在这辆车后面准备进城。

        一路上，梁兴国简单给齐芝萍介绍了110011号城的情况，和这次接见他们的忠自军领导——魏正波。

        语毕，他们拐弯进入一幢形状奇异的建筑，路边铺着白色的砂砾，建筑物表面由纤细的翠绿色圆管和透明玻璃排列成整齐的折纸型环绕一周，整座建筑物散发着朦胧的乳白色光泽。

        驶入其中才发现虽然已归置整齐，但是墙上还未清扫干净的弹痕显示，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战。

        齐芝萍正看得目不转睛时，车轻轻停下来，梁兴国示意她下车，两人和数个亲卫兵一起，在接驳人的带领下上楼，进入一间会议室。会议室上方拉了条横幅，写着：

        “欢迎起义军新型技术专家莅位指导！”

        会议室里，梁兴国向首位上的中年男子敬了个军礼，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中年男子颇为和蔼地向齐芝萍微笑，问道：

        “这便是老岳手底下倍受看重的新型技术研究专家？真是年少有为啊！”

        梁兴国用眼神示意齐芝萍上前半步，齐芝萍想起来什么，赶忙取出介绍信，双手呈上，口中规规矩矩答道：

        “专家不敢当，只是在这方面有些钻研，岳长官这次让我过来，也是希望我们能和贵方通力合作、互相学习，多种技术多条路。”

        这套说法是周道法让她一字一句记下来的，深怕她初次见领导班子和同事就得罪了人，背得时候齐芝萍莫名其妙得很，实话实说就是了，她又不怕见人，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比她更了解魔法的人了。

        然而到底也是朋友有心帮她，齐芝萍便老老实实按周道法教她的说了，看在场人的表情，俱是挂着淡淡的微笑，除了一个奇装异服的女人眼神扫了下她，显得颇为不屑以外。

        显然周道法这套说辞没什么问题，至于那个眼神不好的女人，齐芝萍已经忽略掉了，这种眼高于顶的人她之前在魔法学院里见得不是一点半点的多，毫不稀奇，他们看不起人那都是很有理由的。

        “齐专家，起义军的口碑还是很值得信赖的，我们这边的新技术研究可就交给您了。”

        齐芝萍连忙说：

        “不敢当不敢当，您喊我小齐就是了，魔法研究这方面我必定是会尽心尽力的。”

        “魔法？”

        那个高傲的女人表情夸张惊奇地反问。

        “呃，是的，我一般习惯这么称呼，如果你想叫它别的什么我也没……”

        齐芝萍还没说完便被一声冷笑打断。

        “嚯，我还没听说魔法能借天地之力、运五行之术的。”

        “我虽然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怎么称呼真的不……”

        “小姑娘，你就说魔法是不是指的西方地下城那群骑士，宣扬的什么驯服恶龙，或者一群白衣服牧师念念圣经就能让病人康复的神秘力量。”

        “魔法确实可以做到这些但……”

        “呵，那你这个魔法，挺厉害啊！什么都能做嘛。”

        “是这样的，魔法就是不断探索事物运行规律并应用的过程，尽管可能现在受限于客观条件没办法做到，但总是会拨开云雾见月明的。”

        齐芝萍总算不打磕巴地说完了整句话。

        这个女人讥嘲地挑起嘴角：

        “你这可真是，一往无前虎山行啊……”

        “姒！”

        魏正波警告性地喊了一声。

        女人便施施然住了嘴，开始抚弄自己色泽艳丽、画金描银的纤长指甲。

        魏正波继续微笑着和齐芝萍说：

        “这位姒女士是你以后的同事，她是我们这边最先发掘出特殊能力的人，对一些上古流传的神鬼志异、阴阳道法很有研究，也因此格外激动一些，还望小齐老师海涵。”

        齐芝萍一听，表面上没啥，心里已经哀嚎开了，心中的小人噗地吐了口血。

        “周道法啊周道法！我就说你教的那些什么情商小技巧没什么用吧！这不还是一来就有同事不喜欢我了嘛——工作居然是这么难一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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