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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求旨


第二十五章

        “大昭立国以来从未有过公主无故出宫离京的例子,更没有公主离京赈灾的旧例。”容太后没有发怒,只是放下茶盏审视着长公主,“别说大昭,千年记载之内都没有这个先例。你平日能出宫,那是我宠着你,便是我宠你,也不敢让你离开帝京。这下倒好,宠溺过头,你还想出京赈灾。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灾区,是水患疫情肆虐的所在,我敢放你过去吗?”

        “女儿想为大昭尽力,还请母后成全。”

        “你不懂事,可我还没到糊涂的年纪。违背祖制的事,你不必求了,求也不准。”容太后闭上双眼,“你自己不惜命,我这个做母后的替你。”

        “先太子曾对黄河水患提出治理钧言,如今太子哥哥不在了,女儿愿意完成太子哥哥遗愿。”楼清随再次下跪,默默等待着容太后的回复。

        在皇太后面前,她不是多聪明的人,但她知道要如何戳中一位寡居丧子的女人心中的柔软。

        这个伎俩并不高明,她在皇太后面前用了多次,即便是这样,每次提起先太子,容太后都会动容。

        容太后久久不曾开口,楼清随担忧之余,也想起那位早薨的太子。在她心里,没有比楼息越更适合接替父皇坐上这皇位的人了。

        她的太子哥哥文韬武略无一不精,龙章凤姿,心怀远略,康济生灵……楼清随愿意用所有美好的文辞来盛赞先太子,即便是一生励精图治,征战辟疆的昭武帝,对接替自己位子的太子也是盛赞不绝。

        倘若不是天妒英才,此时此刻的大昭已经在楼息越的治理下慢慢变成他们心□□同的清平盛世了吧。

        “你总是知道该用什么话让我不得不答应你。”容太后猛地睁开双眼,定定看向长公主,“说是要完成先太子遗愿,我看你是要和容侍郎共谋私事吧。”

        “母后既然怀疑女儿,女儿无可辩驳。”楼清随垂了眼眸,“如果母后因此疑虑不肯答应,女儿也会理解,但治理黄河水患之事,太子哥哥确实留下令书。”

        “既然先太子留有令书,交由工部治水大臣来办便是。如何要让长公主亲自施行。”

        楼清随抬手擦去嘴角干涸的血渍,再次看了眼皇太后,见她仍是冷心如铁的模样,楼清随也渐渐死心。

        容太后捏着锦帕擦了擦嘴角的茶水。

        “女儿告退。”楼清随虽然不甘心,见皇太后再不理睬她,只得失意而归。

        未时三刻,兵部侍郎容谨得诏入宫觐见皇太后。

        容太后对这位同宗的后辈并不如何喜爱,她厌恶容谨的眼神,这样无由来的厌恶仿佛是出于对同类天生的警觉。每一次见到容谨,容太后都要怀疑自家哥哥是不是老糊涂了,才让这人爬到如今的地位。

        “臣容谨叩见皇太后。”容谨进入长信宫大殿后,向皇太后行礼叩拜。

        “起来吧。”

        谢恩后,容谨立在殿中,等待皇太后发话。

        将面前的年轻人打量一番,容太后开口道:“近日的水患,容侍郎怎么看?”

        “水患乃是近日朝堂大事,臣任职兵部,术业不精,所言恐有不妥之处。”

        “直言无罪,容侍郎无需担忧。”容太后静静地看着座下年轻人。

        “黄河两岸连日澍雨,冲毁堤坝房田,虽提早巩固河堤,但今年水势已超出堤坝所承范围。决堤已是定数,此时惟有撤离百姓,备好赈济灾荒的粮草药物,安置灾民才能求得安稳。”容谨直言不讳,“自古赈灾多养贪,赈灾一事,皇太后还需慎思。”

        “容侍郎所言,也是孤的心病。押送赈灾银粮非心腹之臣不可为之,今日有人向孤推荐了一个合适的人——”容太后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容谨果然露出颇感兴趣的眼神,“那人正是容侍郎。”

        “能得皇太后信任,乃臣之荣幸。只是臣任职兵部,赈灾抚恤事宜,臣恐不能胜任。”容谨拱手,大有婉拒之意。

        容太后有心试探容谨,怎么会让他推拒:“水患之后,灾区人员聚集,混乱不堪。你出身军伍,前往赈灾再合适不过。容侍郎无需自谦,孤信任你。”

        皇太后言至于此,容谨也没了推拒的理由,再推拒便有些不知好歹的意味。容谨拜谢:“臣得皇太后信任,必不负天家隆恩。”

        “你能这么想,孤也放心了。如此,赈灾事宜就全权交予你。明日孤就宣懿旨,任命你为赈灾使臣,许便宜施行。”容太后抬手一挥,一旁的陈总管察言观色,立刻捧皇太后的赏赐上前。

        “此去东行赈灾,任重道远,这份赏赐是孤特意为容侍郎准备的。”容太后抬手点了点陈元手中捧着的玉盘。

        “此剑名唤重璋,乃前朝戚皇后赠予胤文帝。高祖陛下将此剑收于禁宫宝库中,一直不曾得见天日。如今,孤将此剑赠你,名剑配英雄,容侍郎能做重璋主人,也是重璋的幸运。”容太后笑眯眯地解释了重璋的来历,容谨伸出双手接过玉盘中的名剑重璋,看着剑鞘上的蔷薇花纹,有些爱不释手。

        臣子不得在禁宫中佩戴利器,容谨没有将重璋拔出剑鞘,双手捧着重璋下跪拜谢:“臣容谨,谢皇太后赏赐。”

        容太后笑着点点头:“俊郎名剑,国之干城。我大昭有此俊杰,不愁江山百代,百姓安乐。”

        容谨离开长信宫,是由陈元送出去的。

        陈元乃皇太后心腹,能得到这般待遇,是臣子的殊荣。不过容谨并没有多开心,他面无表情疾步前行,让上了年纪的陈总管差点闪了腰。

        “容大人……容大人……”陈元气喘嘘嘘地追上来,“大人步如虎行,奴才实在是追不上了。”

        “一时忘情,还请公公原谅。”容谨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抱歉的话,步子慢了下来。

        陈元追上他,低声道:“恭喜容大人,皇太后肯将赈灾之事交由大人来办,说明太后老人家对大人极为看重。”

        “能得皇太后看中是臣子的荣幸,只是公公这声恭喜说的却早了一些。”容谨勾了勾嘴角。

        “容大人何出此言?”陈元不解。

        “黄河两岸分属河南河北两道,世家势力盘踞,我既然领旨赈灾,难免与世家有所接触。若是稍有不慎,便得罪世家,只怕与朝堂生出龃龉。”容谨说的诚恳,陈元听了觉得有理,也有些犯难。

        “大人考虑的周全,太后将此事交由大人负责,也是信任大人的能力。”陈元垂了垂眼皮,说,“今早长公主殿下也曾说起此事,听起来,殿下心里已有治理水患的解决方。大人何不请教长公主殿下。”

        容谨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盯着陈元,笑着应道:“多谢公公提点。”

        陈元笑着点点头,面上的褶子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抖,平白生出几分滑稽。

        外臣想见到长公主并非易事,即便是已有权臣之威的容谨也不例外。陈元提及长公主,可能是太后的试探,也可能是太后的暗示。无论走哪一步,都会让太后对自己的态度发生微妙的转变。

        容谨决定按兵不动,倘若长公主真有治水良策,皇太后会是第一个支持她的人。

        第二□□参,皇太后果然颁下懿旨,派遣兵部侍郎容谨督派赈灾银粮与药草,许便宜施行,三日后出发。

        河南道与河北道是大昭肥沃的平原粮仓,朝廷重臣中有不少人从黄河两岸走出任职。皇太后赈灾懿旨下达后,群臣感激,直呼皇太后圣明,陛下圣明。

        当然,“圣明”的陛下还在后宫养病,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

        “皇姐姐当真要去?”楼竞越急促的声音在温室殿内响起,“赈灾路途艰险不说,那边各家势力盘踞,我怕姐姐有什么闪失。”

        “我意已决。”楼清随淡淡地笑了,她的表情恬静,仿佛自己要去的地方不是灾区,而是极乐宝境,“那里有太子哥哥的旧部,我要亲自去见他们,别人我都信不过。”

        楼竞越十分不赞同:“可是,东边暴雨不停,我害怕。”

        “我会照顾好自己。”楼清随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再说为君者应当爱民如子,我的陛下无法出宫,我作为大昭长公主,也应当去挽救陛下的臣民。”

        楼竞越还是不愿意,噘着嘴不吭声。

        “你不愿意也得愿意,母后不肯下旨,我只好让你下旨。竞越,不可意气用事。”长公主难得用上强硬的语气。

        楼竞越知道拗不过姐姐,咬咬牙答应了。武女史奉上纸笔,楼竞越御笔亲书,为长公主出宫做足准备。

        赈灾启程的前一晚,容太后将长公主宣入长信宫。

        “你一定要去?”这是容太后见到楼清随说的第一句话。

        “女儿一定要去。”楼清随的回答极为坚定,容太后定定地望着姿容明艳的长公主,最终叹了口气。

        “倘若你会后悔,那便不是你了。”容太后有些无奈,“我会分你五名金殿武卫守护左右,只是你出宫不能用长公主的身份,不能离开容侍郎。”

        “女儿心有分寸。”楼清随双眸含泪,跪在地上拜谢容太后,“女儿此去多日,母后要保重凤体。”

        皇太后扶着额头向她挥手,并不看她:“回去吧。”

        楼清随还想说一句道别的话,但是容太后并不看她。此去凶险,她们都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也不愿承认这可能是最后一面。

        “女儿告退。”楼清随行礼后,慢慢退出长信宫。

        听着长公主远去的脚步声,这位寡居丧子的女人只是用锦帕遮挡着脸颊,久久不曾有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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