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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十一


小舟做了个梦。

        之所以清楚地知道是梦,因为梦里江寄在辅导他功课。

        不再是礼貌而私密的个人空间,小舟的桌子也挪来书房。两张桌子一高一矮,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而他们人也要配合桌子并排。

        小舟埋着头,他怎么仔细辨认都看不出练习册上写了什么题目,只能根据江寄在这里而推想,也许是语文。

        江寄就是平时去上课的衣着,小舟眼睛看不清,鼻子却坚定——那是他们现在在用的马鞭草柠檬的沐浴液香。

        那么江寄现在应该才洗完澡。

        小舟心神不属,题压根做不清楚,更不要说卷子本身就无题可做。

        可这样江寄都不管。他单手拿书,两根手指托着厚重的书脊,沉浸在自己的学问研究里,是小舟最不能要的老师。

        这个老师不称职,在梦里小舟也很坏。他越做越烦,转笔、摁笔端的弹簧,最后没个正形地趴在桌子上,然后就被捉拿。江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典籍中抬头,握住小舟的右手,那份力道如同隐性的戒尺,带着一点训诫。

        江寄的强势在这个梦里展露无遗,他捉住小舟这只手,就好像这只手是他的了,挟持着小舟一起握笔,就开始答题。

        笔在自己手中,但小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他的走神很快就被江寄指出。

        “你分心了。”

        江寄惩罚他,手指分开小舟的手,每一根都伸进小舟的指缝。

        笔滚到地上。

        ……

        小舟吓醒了。

        当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江寄后,小舟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庆幸,好像害他的只会是梦里的那个“江寄”,而现在的这个则让他身心依赖。

        江寄被小舟吵醒了,问:“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比往常要低一些,像最温暖的被子,引得人要埋到他的怀抱里去。

        小舟点头,脑袋整个地往江寄肩膀上蹭,和江寄嘟嘟囔囔地告状。

        “你训我了刚才……”

        “什么时候?”

        “梦里,说我做题态度不认真。”

        听起来胡搅蛮缠。

        但江寄没说话,只是从他揽着小舟、还会有规律地拍背的举动上看,他好像完全接纳了小舟的批评,仿佛附和:怎么会有这种人。

        江寄的这种态度极大得取悦了小舟,小舟开心乃至安心地长长舒了口气。

        呼吸徐徐地喷洒在江寄滚烫的皮肤上又返回来,这一趟呼吸也许只走了一两秒。

        他们原来贴得有这么近。

        挨一张桌子会让小舟告状,现在睡同一张床却安然无恙。

        这真是世上最大的双标。

        床当了替罪羊。一米二的宽,除了两个人好像却是什么也容不下,所以没有上衣,也算理所当然。

        ……

        今晚小舟实在做了太多的梦了。

        现在他彻底醒了,第一反应是确认江寄在不在旁边,不在,才敢信真的醒了。

        他拿起手机,才凌晨一点。

        手机屏幕在暗亮之间反射出一点他的脸,小舟上看到的是木然得甚至有些冷酷的自己: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好意思做这样的梦,并且当时梦里还坦然地接受了。

        明明现实里小舟只见过一次江寄没穿上衣的样子,并且完全是意外。但这却成为小舟记忆里的锚点,时不时把他牵引回来。

        小舟第一次想到江寄的身材时,是出于一种年轻对成熟的叹服,还有一点争强好胜的对比;

        第二次,

        第三次,

        但这些都不算事,可唯独,小舟知道在梦里梦到这样的江寄,是不太对的。

        坏情绪跨越山海,跨越点钟,从昨晚跟到凌晨今天,从做梦之前到做梦醒来。

        小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低落,但他睡不着了,胃里翻江倒海,小舟爬起来,觉得自己应该走两圈,或者吐出来,把那个难以启齿的梦从自己的身体里完全吐掉,那么他就不会再难受了。

        小舟摸黑走出房间,他还在想先去倒水还是先去卫生间,主卧很快也有了动静。

        江寄似乎是被小舟吵醒了,他打开门。

        “小舟?怎么没睡?”

        在黑暗里,小舟只能听到江寄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脸,小舟有一丝庆幸的解脱,但很快又感到茫然,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他的第三个梦,只是吸取了前头两个梦的教训,不再那么放肆了。

        但如果是梦,这个普通的开场伴随接下来他内心什么样的大胆……

        没听到小舟回答,江寄再一次问:“小舟?”

        同时他开了走廊的灯。

        很小的光源,但够他们看清彼此的脸。小舟刚好在聚光灯下,江寄在光影的边缘,这是一种委婉的提醒,小舟也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演绎。

        “睡过的。”

        “醒了,现在睡不着了。”

        上一次类似的对话,好像是很久之前了,那时候小舟还没搬进这个家,这种委屈要隔一个屏幕。

        现在可以当面,那么还要委婉,则是另一种小心在维系关系。

        小舟现在倒真希望这是第三个梦了,因为在梦里搞砸了也没有关系,可现实怎么会有重来的机会。

        小舟耷拉下眉眼。

        “我肚子难受。”

        小舟想了想,还低头查看了下自己不自觉手捂的位置,然后更正。

        “是胃哦……先生,我好像胃疼。”

        家里兵荒马乱。

        ……

        小舟捧着水杯,一口一口地抿,还一眼一眼地小心瞥江寄。刚才他就吃胃药了,但江老师强硬让小舟把剩下的水也喝完。

        不烫不冷的温水,是文学跨界医学的成功案例,完全可以申请该小区该栋楼该单元的最佳医学贡献。但获奖人明显很不开心。

        小舟注意到江寄的不悦,说了个笑话。

        “我们那肛肠科的挂号率永远第一,说来锦城,可以不知道旅游景点在哪里,但一定要知道最近的肛肠医院在哪里。”

        但可能小舟说得不好笑吧。

        江寄只回了一个:“呵。”

        小舟只能尴尬地放弃逐梦喜剧圈的打算。

        好在江寄也不是真的对小舟生气。

        “人好点没有。”

        江寄太清楚胃疼起来是什么感受,那种慢性折磨他真不希望小舟受,但以他对小舟的了解,小舟偏偏有可能说善意而委曲求全的谎言。

        那江寄实在太小看小舟了。

        小舟曾经也有为了多挣几百块而饿过饭点的时候,再加上那时候吃饭总狼吞虎咽,与食物一同咽下去的偶尔还有胃痛。

        但现在小舟已经不会了。

        “已经好多了。”

        这句真是他的实话。

        药盒还留在床头,刚才江寄是整个药箱端来的,小舟现在注意到了箱子里头的样子。那个他记忆犹新的塑料袋,当初他暴雨天送来时什么样子,现在基本还是什么样子,江寄喂给小舟的就是其中之一。还令小舟高兴的是,这些胃药的包装都很新,有的甚至没有拆封过。

        原来他们认识以后,不仅他自己变好,江寄也有变好。

        “这些药会不会过期?”

        对于江寄来说有些没头没尾的突兀问题,很快变成最美的释义。

        因为小舟小声喃喃。

        “最好全都过期。”

        江寄的心好柔软,而他表达柔软的方式,就是一再地把那些柔软的织物堆在小舟的身边,就像筑巢,精心呵护他认为最柔软的生命。江寄甚至有点痛恨先前的自己,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给小舟挑一张硬床。

        “你睡。”

        但他没有走,也就意味着还有陪护。江寄要亲自确认小舟没有不舒服,才会回去休息。

        “睡得着吗。”

        如果他睡不着,江寄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小舟说:“嗯,不难受了已经。”

        他希望江寄也能早点休息,也有点笃定自己很快会睡。

        只是难免留下一个困惑在心里,要反复记住,提醒自己第二天寻求帮助——

        为什么他要梦到和江寄躺在一起,现实里却愿意江寄好好休息。

        这个问题不能向现实中的任何一个人提及,小舟要问,只能发在网上。但第二天寻求答案太着急,他还是不小心忘了后面半句。

        [楼主:为什么我会做梦梦到一个对我很好的人和我躺在一起?]

        后面的回复都是看戏。

        [这个钩太直了,太直了。]

        [这帖子好钓鱼。]

        [楼主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戏谑、不真心的回复,但是好像命中小舟真心。

        [因为你馋人家身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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