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黎京楠，你到底在怕什么？

过一两天，京楠收到康越霆的信息：“星期天有空吗？”

“星期天要和同事们去探访一位新妈妈。”

他的信息很快就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

她想了想，一字一句地打上一条信息：“我们还是别再见了吧，我们真的不合适。”

康越霆躺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紧盯着那条信息，只觉得有火从心里慢慢燃起来，像煤气炉上的一圈小火，光是淡蓝的，却足可以把皮肤灼伤。

“怎么不合适了？”

“我们差距太大。”

“你是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吗？”

不知为什么，康越霆觉得火大，他发了这条信息又觉得后悔，扔下手机，自己一个人来到露台，任山风铺面而来。天上挂着一轮月，草木在山风吹拂下簌簌作响，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叫，他心里有个声音在生气地问：“黎京楠，你到底在怕什么？”

可是不多久他又泄下气来，给韦睿打电话：“你策划的音乐家牵手小学生的活动，能不能提前点？”

手机那头的韦睿哈哈大笑：“康总，看样子这次你真动了心了。”

康越霆脸红心热，嘴上却不服，“胡说，我怎么可能为她一个小小的编辑心动！”

音乐家牵手小学生的活动，是伍姐公司和汇睿集团合作举办的一个活动，第一次举办，各方面都要协调好。公司上下十几个人每天连轴加班，工作量太大都累病了几个技术员，连铁打的周小正都嗓子发炎了，说话声音沙沙的，丁永妮熬冰糖梨水给他喝。

黎京楠作为内容部的主编，要提供详细的策划案，要和汇睿公司和目标小学双向对接，活动流程并不复杂，黎京楠原来是研究生班的班长，又是学院的干部，策划大型文化活动不下十个，这次活动自然不在话下。她完成了策划案，发给伍姐先审，接着又回复和处理了一些杂志的来稿，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晚上十一点，公司员工们除了管财务和人事的伍小燕都走光了。

黎京楠见伍小燕还有好大一堆财务票据要贴，她主动过来帮忙，伍小燕说：“谢谢啦，下个月请你吃酒！”

京楠感到非常惊喜：“和彭哥？”

伍小燕有些害羞，笑着：“不是他还能是谁？”她把手伸到京楠面前，无名指上戴了一只晶光璀璨的钻戒。

京楠为她感到高兴，“太好了。那我得提前准备一个大红包。”

伍小燕继续粘贴她的财务票据，忽然问：“京楠，你呢，交男朋友没有？”

京楠摇头：“遇不到合适的。”

伍小燕的目光从财务票据上移到京楠脸上，“你可别太挑。”

京楠开个玩笑，“我一点也不挑，你和我一起吃过饭呀，我不挑食，我从不挑。”

伍小燕的神情却突然严肃起来，“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吧，从学校出来都没有谈过正经恋爱么？你可真要急啦，我给你说句实在话，女人呀，一上了年纪你就是路边的大白菜，身价直线跳水。像你这样，不是我说，永远都别想找到男朋友！”

伍小燕平时说话就直，她没想到小燕的话会像一把匕首，直接戳到她心里去，隔了一会儿，她才笑笑说，“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我这也是为你好！”话说间伍小燕也把最后一张票据贴好了，收拾了台面站起来，“我是个说直话的人，你别往心里去。你啊，真该向永妮学学，你看人家，才来一个星期就把周小正给搞定了，我还以为你会和周小正有戏呢！”

伍小燕自己开车回去，回去前又拿话戳了一下黎京楠的心窝子：“你呀，只能去报个恋爱班培训一下了。”

黎京楠有些郁闷，她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差吧，再怎么样，也不能是路边的大白菜吧！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评价一个女性总要用她配偶的身份地位经济条件来评价，而不是她自身的工作、能力和素质。

黎京楠向租房里走，忽然感觉身后仿佛跟了一个人，她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后背有些微微发凉。她不敢回头看，只是一个劲儿向前走，幸好有电话打过来，是弟弟黎子翰。她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对着手机那头故意说：“亲爱的，你来接我了呀，是吗，你就在这附近呀？你看见我了吗？……”

身后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走进小区，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原位，她长出一口气，只听手机那头弟弟说，“姐，是我呀！你怎么说话这么奇怪？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

“姐，你在外一个人要当心点，别加班太久。”黎子翰语气中透露着兴奋，“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是两个好消息。”黎京楠似乎能看到黎子翰握着手机，嘴角上翘的模样，“一个好消息就是，我的摄影工作室，今天收到第一个订单了。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就是，我今天向锦枝求婚，她答应我了！”

“真的？恭喜你！”京楠由衷地为弟弟感到高兴：“长跑五年，可终于修成正果了。到时候我回去，一定给你们一份大礼！”

“姐，你也得为自己操操心，什么时候给我找一个姐夫回来！”

“这……”黎京楠顾左右而言他，“妈为我的事很生气吧？”

“何止很，那是非常。你知道妈的脾气，她说你要是不肯回来就别认她这个妈了。”

京楠顿时头痛，“子翰，靠你了。从小妈就喜欢你，你在她面前多说些我的好话，好好劝劝她。那时候……那时候我如果不出来做事，一直憋在那个地方，人真的会崩溃掉。”

“我知道，姐，你放心，我会劝妈的。”

打完电话，京楠也已经到租房了。徐韵早已回去，翟昕源送了她一大盒进口巧克力，盒子是粉红的心形。

“楠楠姐，你知道我今天遇到谁了吗？”徐韵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不待京楠回答，她自己就已揭晓答案：“我遇见康震霆了！真的是康震霆！”

“他开一辆银色跑车，车就停在路边上，他人就站在车旁边，大概是在看海，他个子很高，帅到炸裂！”徐韵还在激动中，“我正想着这个人好帅啊，结果他一扭头，我就看到他的脸了！就是康震霆！我就是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我们这里……难道是生意失败，到这里来散心？”

京楠不禁笑着说，“你不去做电影编剧实在是可惜。”

徐韵不服，争辩说：“喂，你在生活中见到美男不会心动？脑子里不会浮想联翩？我又不是女版唐僧！”

“你都有翟昕源了还要心动，当心心动过速。”

徐韵一撇嘴，“他？太木讷，像个木头疙瘩，长得也一般，我可是外貌协会的。楠楠姐，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对异性动过心？”

“我更关心我的工作，我的最爱是工作，工作使我快乐。”

方建民使她深深地懂得，感情不可靠，真正让她感到安心的，是工作。帮助她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的，也是工作。

方建民是她在相亲上认识的，中等个子，长相平庸，那张脸唯一能让人记住的就是内眼角的一颗痣。他是中学老师，而她是小学老师，两人都是研究生，两人都是学文，几乎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说是门当户对。

京楠妈妈一直说，结婚就要找门当户对的，过来人的经验就是，只有门当户对，才能幸福一生。

京楠辞职离开家乡之后，有一次想起方建民，鬼使神差地她在百度中输入了这个名字，有关他的页面一下子就跳出来，烫得她的眼睛刺热。他已经以特殊人才身份特招到市重点高中当老师了，现在的他，是学校优秀骨干教师，是市里的青年模范，是学生心目中亲切和蔼能力超强的的“民哥”，是爱家爱老婆的五好男人，头条上那篇有关他的长长的宣传文章，说他如何为了工作忽视母亲和爱人，几乎能让所有读者感动落泪。

京楠认识他时，他还在乡里一所中学教书。他考的是乡里的公办教师，托人想方设法从乡里调到市里，折腾了两年多，还是没有成功。

认识京楠后，电话倒是打得勤，电话里他很暧昧，语气有点小撒娇，他小声叫她的名字，“哎，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有时候话费没了，他会让京楠给他充，母亲很积极，催促着京楠，“这是考验！赶快给他充过去，他要五十你给一百！”

他从来没有约黎京楠到他单位上去玩，他自己每个月到市里来一次，回一趟家，看望父母，连带着见见京楠。

真见到她时，他对她笑，带着她到街心公园走来走去，他不带她去吃饭，却要带她走很远的路，熟门熟路到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里给她买哈根达斯冰淇淋吃。冰淇淋很甜，黎京楠握着冰淇淋，心里疑惑不已，她不清楚，这是不是就是浪漫的感觉？

记忆里他从未和她吵过架，不温不火的，总是彬彬有礼，极富绅士风度，温度维持在安全线上，不会降至冰点，可从来不会升高，后来黎京楠才知道，就像温火永远无法煮沸一壶茶水，那样的温度，根本就不足以维持一段感情，她那个时候就应该看出来，转身离开，不至于后来陷得太深，白白让自己心伤。

他们就那样不温不火地交往了很久，母亲认为他们的关系很稳定，非常高兴，四处告诉亲朋好友，自己的女儿已经名花有主，婚期临近。

京楠自己觉得他们的感情太淡了，可母亲说，婚姻本来就是归于平淡的。

有人给介绍一个三甲医院的医生，母亲连忙拒绝，喜滋滋说自己的女儿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介绍人大叹遗憾。几乎身边人都知道她和方建民是一对，大家提前祝贺，就连京楠自己，也以为自己会和方建民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劈头一桶冰水从头淋下，她才从幻梦中清醒，猛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假的，自己和家人是彻头彻尾的傻瓜，遭无数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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