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已到初春时节，但天气仍未转暖，昨日半夜京邺城还下了场雪。

        “公主是有心事吗？您最近总是喜欢站在窗边。”

        裴怀绾披上丫鬟月潭递给她的大氅，由她给自己系紧带子，温和笑了笑，“无事，难得下场大雪，便多瞧了两眼。”

        自从十五岁生辰宴后，她的右眼皮总跳个不停，加上她这几日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心里总有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说到那场梦，裴怀绾便满身冷汗。

        梦中，她依然是南华国最受宠的永乐公主，本应该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奈何武将丢了边境城池，为了缓和两国关系，她被送去和亲，最后冒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孤身前往边境解决了这一问题。

        之后她的兄长登基，那个年轻人封侯拜相，辅佐皇上安定了天下。

        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她知道梦里的那个年轻人，甚至和他有过不少接触——在京邺城有少年天才之名的容家大公子容琅。

        容琅生于书香世家容家，三岁识字，四岁便能作诗，六岁入宫为太子伴读，八岁入晋溪书院，拜于圣贤游康良门下并成为其关门弟子。

        太子是她的兄长裴怀景，彼时裴怀景的伴读因守孝归乡，圣上选了容琅入宫与兄长一同读书。

        那时她才三岁，非常依赖兄长，也就认识了容琅，但她嫌弃容琅张口闭口都是圣贤道理孺子学说，后来都挑容琅不在的时候去找裴怀景。

        后来容琅离家求学，宫里规矩多，她也没有再见过他，倒是常在各种宴会中听世家小姐提起此人，眼中皆是溢出的欢喜，她起初还想书呆子有什么好喜欢的，但听他们说久了，竟也对他有些好奇。

        她是正宫所出，当今一人之下的丞相是她母后的兄长，父皇的宠爱与母后显赫的家族身份让她成为了京邺城众人皆知的尊贵公主。

        幼时她只觉得遇到的人对她都极好，等懂事些了，才发现自己一举一动皆被注视着，无时无刻不感受到身上重重的枷锁，硬是把她原先活泼的性子磨成了大人们口中的那一句“永乐最是沉稳，是弟弟妹妹们的表率”

        她想过逃脱，但她无法摆脱公主这个身份，唯一希望的便是社稷安稳，远离和亲之苦，再为自己挑一门好婚事。

        于是她沉思了许久，若未来真如那个梦中所说，容琅就是未来的丞相，那她何不选他来做她的驸马？

        更何况按照如今容琅的才能，梦中所说的也并非无稽之谈。

        她想，结交容琅宜早不宜迟，最起码要先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毕竟她小时候对容琅摆过的臭脸可不少。

        “公主，下一个是容大公子，太子殿下出场前还有三位。”丫鬟映荷得了消息，提醒道。

        “提早一些去吧。”裴怀绾听后点了点头，坐下整理好衣襟头发，将头上的钗环换了一样，问两个丫鬟，“如何？”

        映荷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公主这模样穿什么都是美的，您就放一万个心吧，保准那些世家公子们看到您魂都被勾走了。”

        裴怀绾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但不可否认被她的话取悦到了：“就属你最是油嘴滑舌。”

        今日是射箭大赛，从开国皇帝起，每年初雪后都要相邀京邺中的年轻公子们来宫里与皇子一同比试，今日便是这射箭比赛。

        “公主您瞧，容公子才上场了，我们来早了。”

        裴怀绾瞥了一眼射箭场，唇角微勾：“来早有来早的好处。”

        裴怀绾走到建明帝身边，“父皇，儿臣来迟了。”

        建明帝笑：“永乐来啦，但你不是来迟而是来早了，还没轮到怀景上场，先回自己座位上等着吧。”

        “是。”裴怀绾回到自己的座位，这种场合妃嫔不用出席，那些参赛的少年郎与她身份有别，坐的离她远。

        而其他几位公主要么是得病请了假，要么是和太后去寺庙祈福去了还未回来，她周围空无一人，她也乐得安静。

        映荷也开心主子不用再费神来应付安宁公主，她乐呵呵地给裴怀绾换了个汤婆子，又往座椅上放了个软垫。

        裴怀绾突然止住她，“你把坐垫给我。”

        映荷虽心中不解但如实照做，便见裴怀绾将尚衣局新作的羊毛锦垫给了建明帝。

        建明帝很是受用，拿下了自己先前的坐垫换上了裴怀绾给的，脸上一片喜色，摸着裴怀绾的头连夸了许多句。

        果然还是公主想事周到。映荷自责自己思虑不周，同时对裴怀绾的稳妥多加佩服。

        裴怀绾坐下，座椅的冰凉迅速传来，她掐了下手心忍住不让自己表情失控，端正好坐姿，望着不远处的容琅手持弓箭走在白茫一片的雪地中。

        他体型高瘦，加上一身白衣，走在雪中，恍若孑然一身。

        她看着容琅弓中的箭霎时飞了出去，她看不到结果如何，只看到几位世家子弟走近和他谈笑。

        她其实也对结果不大感兴趣，她是有所求才会来露面的，无论射箭结果如何她都有一套说辞要对容琅说。

        建明帝倒是给了他答案，他听完身边崔公公的汇报后，爽朗笑了，有意无意瞥了一眼裴怀绾，“没想到容家这小子不仅会读书，武艺也不差。”

        崔公公连声附和，裴怀绾不能装听不见，她也跟着建明帝笑了，“容公子知道父皇对他看重，定不会辜负父皇。”

        建明帝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永乐你觉得容琅当你的驸马如何。”

        裴怀绾眨了下眼，立刻起身，“自古婚事皆是父母之言，永乐相信父皇母后会为永乐挑选合适的驸马。至于容公子但凭父皇做主。”她摆出一副小女儿扭捏的作态，低头不再言语。

        建明帝起初是即兴一提，但看到裴怀绾害羞的模样便知道她满意这个人选，心里顿时生出别的打算，“父皇随口一提而已，你不必当真。你年纪还小，父皇舍不得你嫁人。”

        知女莫父也，她还未开口回应，只听耳边传来“嗖”的一声，弓箭射出的声音划破了静谧雪天的空气，众人皆循声看去。

        建明帝身边的崔公公弄清了之后汇报道：“圣上，这是那将军府二公子谢时渊在射箭呢。”

        建明帝颔首，“不愧是谢将军的儿子，有他老子当年的风范。想当年朕还是太子时，他也没让朕半分，那一手好箭射出时气势非凡，连先皇都夸赞不已。”

        裴怀绾听着崔公公的介绍，心道这便是梦中丢了边境几座城池的谢家的儿子。

        她对谢家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谢家世代为将，更是在前些年夺下了先帝都没打下来的西梁，如今谢将军与其长子驻守在与北凉接壤的边境处。

        为什么当她看到他身着玄衣，背脊笔直地站在武器架前，甚至都看不清此人的脸时，心中会产生不忍的想法。

        她的右眼皮又开始不受控地剧烈跳动，可她确认自己不曾见过此人。

        建明帝吩咐道：“你去把他叫来，给朕瞧瞧。”

        没过多久，谢时渊走过来行礼，“参见皇上，公主。”

        建明帝轻松地说了些场面话，但目光一直打量这个年轻人，“起来吧，朕叫你来没有别的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你大哥和你父亲在前线为朕的国家奋战，把你留在京邺，朕这么多年疏忽了你倒是对不起他们。”

        谢时渊不卑不亢站着，但话说的漂亮：“圣上心系国家日理万机，将军府能得圣上信任，对谢家来说已经是最大的皇恩了。我小妹去年夏天也来京邺了，一直和我夸京邺的繁华，说圣上治国有方。”

        这人分明做全了恭敬的样子，可裴怀绾无端地看出了他对于建明帝的不屑，她有些诧异，对眼前的人产生了些许好奇。

        建明帝被一连串的好话哄得开心，说了些家常话，又问候了他父亲兄长几句，还是崔公公提醒太子要出场了才让谢时渊退下。

        谢时渊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离开时站定了两秒，看向了裴怀绾。

        裴怀绾正对上他的目光，愣住了。

        她为什么看不懂这一眼，里面有感伤有欢喜有期待，可全都不该是对一个刚见面的人该有的目光。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裴怀绾收回思绪，看到裴怀景在众人簇拥下走了出来，唇角忍不住上扬。

        这是这个世界对她最好最温柔的，想把一切好东西都给她的阿兄。

        谢时渊的座位在裴怀绾的对面，他将裴怀绾的反应尽收眼底，手指不自主地摩挲着茶杯。

        他们兄妹感情还真好。

        他不知为何从自己的话里咂摸出嫉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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