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4

沐雪是在正式开学后才见到最后一个美国室友christine的。

        典型的美国姑娘，金发蓝眼，皮肤晒成古铜色，每个周末都辗转于各个派对之间。她是当地人，朋友多，所以和室友反倒没那么亲密。何况当时沐雪也已经渐渐忙碌了起来，大家各忙各的，偶尔见面打个招呼，并没有太多交集。

        博一的课程安排得很紧凑，虽然不会像高中那样从早学到晚，但平均每天至少也有两节大课。再加上教学助理的任务，每周都要带20个小时的实验课，还有每个月系里的统一测评，沐雪每天能待在实验室的时间并不多。

        她刚进组，还没有自己的研究课题，只能先跟着其他人学习，了解一下别人的方向。

        wilson教授虽然是导师，但他从来不会强制某个学生去做某个课题，他强调的是兴趣与独立。他希望在他的组里，所有的课题都由学生自己提出，然后说服他这是一个可行、并且有意义的课题，之后他便会放手让你去尝试。当然如果中途有什么问题，他也会尽量给出意见和帮助。

        wilson教授对沐雪说，兴趣是打开成功之门最重要的一把钥匙，握着这把钥匙，你不但更容易获得成功，也更容易获得快乐。并且，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本科生，而是一个博士生。在这样一个角色转换中，你要学会的是如何从被动接受知识，转变为主动掌握知识，这才是doctorofphilosophy（phd，博士）的真谛。单看你发表了多少论文，获得了多少成就，读了多少年的书，并不能体现你对这一学科的认识已经达到了哲学层次。

        沐雪每次和他谈话都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wilson教授的话就像是一只有力的大手，拨开了她头脑中常年盘旋的迷雾。

        她从来不是一个迷信权威的人，但现在，沐雪是真的打从心底里佩服这位学术圈的传奇教授。

        这周五的组会上，沐雪终于见到了那些深居简出的博后们，以及传说中那位博二的中国师姐——苏婉苓。由于之前在加拿大开会，这位师姐昨天才回到学校。

        果然如罗琳所说，苏婉苓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五官精致，身材高挑，靓丽的栗色卷发随意的披在肩头，那一双沉着而自信的眼睛如同最明亮的宝石一般镶嵌在线条柔和的面庞上。笑容温和，却目光犀利，矛盾中充满了魅力。

        组会上，她们二人视线交错，沐雪隔空向她点头问好，苏婉苓也笑着点了点头。

        沐雪做完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她正式加入老w组。

        今天在组会上做汇报的是罗琳和另外一个美国博士。

        沐雪在下面努力地边听边记，但内容太多太复杂，以她现在的水平能听懂的十分有限。于是她干脆把罗琳标注的引用文献标题全部抄了下来，打算抽空去读一读。她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校园账户,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学校的资源下载各类文献了。

        沐雪低头写字的时候，楚易与正坐在她的对面。他抬头时不小心瞥到了沐雪，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楚易与这几天时常会想起沐雪，不只是因为白子敬经常在耳边提起她的名字，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忘不了那天在餐厅，沐雪望向自己的眼神，以及，那一刻他失衡的心跳。

        苏婉苓就坐在楚易与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正在认真记笔记的沐雪。

        她挑了挑眉，表情十分玩味。

        —

        接下来的一个月，沐雪的生活慢慢开始步入正轨。每天6点不到起床，7点左右到学校，自习一个小时后去上课或者带本科生做实验，空下来了就去实验室待着。

        中午她会跟罗琳一块儿出去吃饭，或者偶尔也会自己带便当来学校。不忙的话，下午就坐校车回家和室友共进晚餐。liliana课程相对轻松，沐雪回家的时候她多半已经在家了。两人轮流做饭，边吃边聊。

        晚饭后liliana不是看电视就是出去约会，沐雪则再坐校车返回实验室，一直待到十点半才离开。

        开学以后校车的运行时间变更为早6点到晚11点，系楼出门就是校车站点，直接开到家门口，所以沐雪也不怎么担心安全问题。

        美国是个车轮上的国家，大多数城市的公共交通都不发达，公交车一两个小时都来不了一班，所以几乎人人都开车。沐雪也打算买一辆二手车代步。

        出国前爷爷给了她一笔钱，虽然买车是够了，但她还是想先自己存点钱再考虑买车的事。博士生每个月的工资扣完税就只剩下两千美元，除开房租和生活开销，沐雪每个月只能存上几百美元，离买车的钱还差一大截。

        没有代步工具虽然略显不便，但目前靠着校车也能满足她的基本出行需求，所以沐雪便将买车的计划推后了。

        生活中唯一的插曲就是白子敬对她时不时的“表白”。沐雪虽然明里暗里拒绝过很多次，但白师兄大手一挥，依旧壮志满满：“只要小师妹一日未嫁，我一日未娶，everythingispossible（一切皆有可能）！”大有一副非要把铁杵磨成针的豪情壮志，再加上他言辞幽默，沐雪每次都只能哭笑不得。

        但这一来一去，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脱离了暧昧的层面，渐渐衍生出一种类似“兄弟”般的友谊。

        沐雪和罗琳大师姐同在一个办公室，虽然有年龄差距，但女生之间总是很容易就能找到共同话题，两个人顺理成章地越走越近。罗琳格外喜欢沐雪，几乎把她当作妹妹一般，事事都格外照顾她。

        沐雪和苏婉苓在实验室也经常碰面，两人从最初的点头之交也逐渐变得熟稔起来。苏婉苓偶尔还会开开沐雪的玩笑，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可别把自己熬成个老姑娘。

        不过让沐雪感到奇怪的是，苏婉苓每次意有所指的对象似乎不是白子敬，而是楚易与。

        楚易与性格温和腼腆，沐雪确实很喜欢和他相处，但她和楚易与的关系甚至算不上亲近，完全不明白苏婉苓是从哪儿听来的八卦。

        这一个月里，在wilson教授的帮助下，沐雪已经初步确定了课题的大体方向。她还是决定从事与乳液相关的研究。

        一方面是wilson教授组内虽然有好几个科研方向，但乳液一直是他组内最核心的研究课题，教授本人在这一领域也拥有极高的学术地位。二来，沐雪自己也对这一方向十分感兴趣，本科时又积累了不少经验，更好上手。

        目前组里从事乳液相关研究的主要有罗琳，邹洋，几个美国博士以及两位博后。苏婉苓的课题也涉及到一些乳液，不过她主要还是从事与界面相关的研究。

        wilson教授安排沐雪和新进组的美国研究生rachel一起跟着罗琳学习相关的实验操作。乳液一般由水相，油相，还有乳化剂组成。他们组使用的乳化剂是生物双亲分子，需要先培养细胞，通过发酵来产生乳化剂原料，再结合有机合成对乳化剂的结构进行化学改性。

        发酵这部分是组里的美国博后nathan在做，罗琳也只是懂个大概，因此便直接从化学改性这一步开始教她们。

        做化学合成就跟做饭煲汤一样，有时需要等原料反应很长的时间，沐雪喜欢利用这个时间来读读文献，以便早日把课题定下来。但rachel显然心思不全在科研上面，她喜欢趁着这段空闲和沐雪聊天。

        出于礼貌，每次rachel和她一起做实验时，沐雪都会合上电脑，认认真真地听rachel聊八卦，就当练习口语和听力了。

        这天沐雪正在通过tlc（薄层色谱法）观察反应进度，rachel突然很激动地冲进了实验室并一路叫嚷着：“omg！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个这么帅的亚洲帅哥在我们组里，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

        rachel说话一向夸张，沐雪和她认识才不到两个星期，rachel嘴里的帅哥就够组成一支球队了。人数众多，国籍不限，沐雪至今都没能总结出她的审美规律。

        不过，可能对于rachel的美式审美来说，身材好就足以称为帅哥了。脸长什么样，她反而没那么在意。

        沐雪手上的事不能停下，她继续低头做着实验，不以为意地说：“你发现的帅哥已经够多了，偶尔漏一两个也不打紧。”

        沐雪脑海中下意识地回想了一遍组里的亚洲男生，基本长得都还不错。

        娃娃脸的邹洋，白白净净的白子敬，清秀腼腆的楚易与，阳刚高大的张龙，剩下的包括博后在内的师兄们，戴上眼镜也都显得很有气质。

        但邹洋略矮，白子敬和楚易与在rachel眼中可能过于单薄，再加上rachel还不喜欢戴眼镜的男生，沐雪猜想她说的应该是张龙师兄了。

        可rachel之前明明见过张龙。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突然领悟到了张师兄独特的魅力？

        “不行不行，这个一定不能漏！”沐雪这边还在默默地想着，一旁的rachel表情变得极为夸张，五官都快被拉扯出面庞了，“我之前一定是瞎了，怎么组会上从来没发现这个帅哥呢？他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椰……饭鸡。”rachel艰难地念出了一个中文名字，睁大双眼满含期待地问道：“shae，你认识他吗？”

        沐雪这才转过头看了看rachel，强忍住笑意，很郑重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认识他，但他的名字听起来挺……好吃的。”

        看来不是张龙师兄了。

        rachel当然不能明白沐雪的笑点在哪里。只见rachel双眼微眯，笑得颇为猥琐：“嗯～我打赌，他一定很美味！”

        惹得沐雪哈哈大笑。

        结果第二天，沐雪就见到了rachel口中美味的“椰饭鸡”。

        当时她正在清洗烧杯，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一般来实验室找她的都是罗琳或者rachel，所以沐雪想也没想便笑着转身问好。

        刚转过身，她便定住了。

        眼前的人也穿着白色实验服，由于他比沐雪高出许多，从她的角度望去，头顶的灯光几乎被他遮得严严实实。光线沿着他的轮廓描摹下来，模糊了五官，只有那双眼睛，极为清晰深刻。

        那是一双很奇特的眼睛。

        眸色极深，黑得仿佛可以吸纳一切，深不见底。但灯光落进他眼里时，那双眼睛又像是反射了所有的光芒，转瞬之间便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使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

        沐雪呆呆地望着那双眼睛，久久难以回神。

        那人似乎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并无不耐烦的神色。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之间都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沉默。

        终于，沐雪从水流声中回过神来。

        转身关上水龙头的同时，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这才再次转身看向对方，用英文问道：“你好，请问你找谁吗？”

        那人也用英文回答：“是的，我在找rachel，请问你有见到她吗？”声音低沉清冽，配合着一口地道优雅的英式发音，沐雪莫名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稳了稳心神，一脸平静地答道：“她今天还没来实验室，或许下午才会来。如果有什么急事的话，我可以打电话通知她。”

        那人想了想，说：“不用了，等她来了再说吧，谢谢你。”说完便转身离开。

        可他没走几步又倒退回来，斟酌着开口问道：“你是新来的学生吗？之前并没有见过你。”

        沐雪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刚加入wilson教授的课题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也是我们组里的人吗？我好像……也没有见过你。”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勾起，扩展成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沐雪瞬间觉得灯光有些刺眼，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我之前有事回国了一趟，这两天刚回学校。你应该就是新来的师妹吧，叫……”他挑了挑眉，不确定地说道：“沐雪？”这次他说的是中文。

        沐雪这才明白过来，连忙道歉：“是的，师兄，我叫沐雪。不好意思，刚刚我还以为你是其他实验室的学长。”

        “没关系，刚刚听你说话，我也以为你是abc（aese，在美国出生的中国人，一般不太会说中文）。”

        “对了，我叫叶凡劼。”说完，他伸出手来。

        白净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一双既适合做科研，也适合搞艺术的手。

        沐雪的视线从他的手移回到脸上，她走上前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你好，叶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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