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孤身

“马上就到了。”窗边的景色停止变化，木下豊将车前进的方向一转，朝地下车库的位置掉头前行，汽车顺着下坡缓缓下行，下行后，来到平面，接着继续行驶。

        车库很暗，一闪一闪的白织灯挂在天花板上，时不时因为钻进来的微风“嘎吱嘎吱”地摇摆几下，昏暗的灯光仅仅能勉强照出车库的轮廓，一切的景像仿佛都带了虚边，起了雾气，朦朦胧胧的。

        随着汽车进入地下车库，鼻尖也传来了湿漉漉的水汽味，这个地下车库湿气很重，说不定在墙壁和地板的缝隙里，都长出倔强的苔藓了。

        歪头一看，果不其然，寒川昭之在车窗下面的角落看到了一抹小小的暗绿。那是一小片苔藓，它倔强的生长在混凝土的缝隙中，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到这里来的。

        即使是在这样昏暗不适的环境，在这么狭窄的缝隙中，却能从中吸取自己需要的部分，顽强的生存下去，让寒川昭之心中升起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没想到现在的他，居然还需要向一片苔藓去学习了。

        “呃嗯……”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不适的微弱的闷哼声，惹得寒川昭之立刻回头看去。

        是小栗琴音，她眉头微皱，眉心拧出了一丝褶皱，双手紧紧的攥着，咬着下唇，唇间发出不适的语调，紧闭的眼眸上的睫毛微微颤抖，眼皮也微微抖动，似是要醒来了。

        木下豊抬头看了看后视镜，打开头顶的指示灯，让后座的灯亮了起来，照亮寒川昭之和小栗琴音。昏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光晕滕然升起，勾勒出他们身上的每一分线条。

        被灯光照射，昏睡中的小栗琴音更加不适了，指甲扣肉掌心，留下一道深痕，下唇也被咬出齿痕，睫毛剧烈颤动着。

        看了看情况，木下豊刚打算开口就被打断了。

        小栗琴音猛地直起身子，漆黑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张开唇瓣剧烈的喘息着，脊背微微颤抖，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衣服上，她的长发落在肩头，毫无生机的缠在一起，仿佛打了死结一样没有因为直身的动作有丝毫解开的预兆。

        看到她醒来的样子，寒川昭之从怀中拿出粘着蓝色音符的发绳，伸出手，递过去。

        小栗琴音因为昏迷掉落的发绳，被他捡起来了，熟悉的物品或许会让刚刚清醒的她缓过神。

        “……别过来！”目光中出现发绳，小栗琴音看着那只染着血腥的手，目光颤抖地往上抬，在看到寒川昭之的那一刻尖叫出声，手猛地打开寒川昭之伸出的手。

        蓝色的发绳随着拍打的力道飞了出去，落在前座的挂挡的旁边。挂挡上放着一只手，那只手愣了一下，随机将发绳捡了起来，放在手心。

        手背有些疼，连带着肩膀上的伤都一抽一抽的疼。手被打开的瞬间，寒川昭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手背传来刺痛，力道打在他的筋脉上，连带肩膀处的伤痛也升了起来，他才意识到，他被抗拒了。

        被打开的手停在半空，随后缩了回去，安静的放在大腿上。

        寒川昭之睫毛颤了颤，没吭声，也没做什么，就是在那里坐着，一声不吭，只是弯下的脊背更弯了，低下的头更低了。昏黄的灯光根本无法照亮他，灯光顺着他黑色的长发滑落，一点都不剩的落在了他的身侧和地垫，没有在他身上遗留半秒和丝毫。

        他血红色的眼眸冷的更厉害了，如同千万年在寒冬中刮起的风雪，冰封千里。那曾数次扬起的嘴角终是落下，曾经的笑意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沉在眼底的悲伤也彻底的化为了空洞。

        很冷，非常冷。小栗琴音冻得身体都在颤抖，那寒冷的毒蛇缓慢的缠住她，一秒又一秒地紧紧缠绕着她的身躯。她的皮肤能够明确的感受到那刺骨的寒风，一下又一下的刮去她的皮肉，只存骨头。

        她唇瓣微抿，颤抖地看着寒川昭之。明明是他救了她的，她却如此的害怕，如此的畏惧，如此的，从心底厌恶和恐惧。

        仿佛他和那些人没了区别，仿佛那些曾经让她喜欢的善意和温暖都消失了一般。如幽灵般冷漠，如死神般令人畏惧。

        他变了。她的目光颤抖着描过他的身躯。她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看到一点熟悉的气息。那曾经微微释放的善意和不由自主的掩藏在淡漠后的悲伤，全部消失了。

        那个站在阳光下的少年，那个曾经拉她出黑色小径，拽她到阳光下的寒川昭之不见了。那个眼眸鲜红，瘦削但强大，挡在她身前的身躯消失了。

        他扎起来的黑色长发此时杂乱地散在背后，染满深红，手上满是鲜血，眼眸是凝固的鲜红。是那样的令人恐惧啊，那样的冷漠！

        是啊，什么都消失了，唯一剩下的便是冷漠。

        是什么让她这样畏惧呢？是什么让她有了这样的变化？！小栗琴音用力的咬着下唇，几乎要咬破皮肉渗出血来。是什么让她如此恐惧寒川昭之？！

        记忆模糊一片，小栗琴音的泪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落下了。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眼眶滑落，沉重的泪滴迅速的滑过她的脸颊，顺着她下巴的弧度流进脖子，染透一片衣襟。

        她被犬神健人绑到了仓库，然后呢？她想不起来了，她唯一能够知道的，便是寒川昭之杀了人，杀了犬神健人。可是关于这件事的一点痕迹她也记不清了，仿佛她的记忆被消除，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面前的人，曾经拉着她从无尽的悲伤中懵懂着再一次踏入阳光的人，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可是这不可能！小栗琴音抱着头用力摇着，不会的，这不会的！这不可能！随着她用了所有力气和精力的回响，深藏在她脑海的记忆微微释放出来了一些。

        是血，她眼前闪过一帧画面。是两个人在争斗，寒川昭之抓着犬神健人的衣领，狠狠的将他摔出去。小栗琴音睁大眼睛，然后呢？！

        然后，又一帧画面闪过。湿漉漉的触感再一次落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的捂住左侧的脸颊，她鼻尖缭绕起了铁锈一样血腥的味道，和无数次体育课跑步时从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不同，它更浓，更令人作呕。

        她看见了，犬神健人死亡时挣扎脆弱的双眼，和寒川昭之面容冷漠握着刀插入他胸膛的样子。

        小栗琴音身体剧烈的颤抖，呼吸急促到胸膛如大海翻涌，狂风起浪般起伏着，那残酷冷漠的画面一直不停的闪在她的眼前。

        她畏惧了，她是如此的弱小和令人作呕啊……

        是什么让寒川昭之杀了犬神健人呢？她不知道。只是，在喉咙中，几次三番想要说出，为了在清醒时打开他的手的那声道歉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是躺在寒川昭之身边的，他将她身上的衣服扣好，将自己的外套垫在她的头下。小栗琴音抽泣着看着身旁叠起来，将染血的面遮起来的西服，抱住身体，颤抖着哭泣着。

        他一直对她那么好，她却讨厌了他。这是应该的对吗？他杀了人，即使是犬神健人那样的混蛋，杀了人也是错误的。他是个杀人犯，所以她畏惧和厌恶都是对的？不是吗？

        为什么她的心会隐隐作痛，为什么会有悔意翻涌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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