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亡国「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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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离这一回说了实话,她是真的没有放南宫樾鸽子的打算。打一巴掌自然要给个甜枣,她昨天让南宫樾等了她半个晚上,今天就得适当弥补一下,不至于让对方恼羞成怒。
但没想到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按照北夏法律,太子成年起便需要上早朝听政,而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臣们吃错了药在朝堂上打起来了,早朝比平日更加漫长。江离在南宫樾的寝宫门外等得几乎睡着——不,不是几乎,她是真的睡着了。
这短短两个小时,竟然还让她做了一个梦。
不过她梦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过去,而是黎国公主的过去。
江离先前在玫瑰小镇的副本里就知道,在副本中做梦是十分寻常的事情,许多副本信息会通过梦境展现出来,并且玩家一定会把梦境内容记得一清二楚,不会像现实中做梦一般出现醒来后就遗忘的情况。
因为睡的时间不长,这个梦也十分短暂。黎国宫殿里的梨花开得烂漫,蓄满繁花的枝头不堪重负地压弯了腰,结在枝梢上的一朵白梨低垂下来,拂过她的头顶。她面前站着个身穿白衣的人,连长发也是雪一样的颜色,身量很高,姿态如谪仙一般,只一个看不见脑袋的身影,便能让人生出无数美好的遐想。路过的宫人向他行礼,隐约只听得见一个“江”字,听不清他们喊那人什么。
远处檐角下的风铃发出碎响。黎国有悬挂风铃祈福的习惯,因而家家户户的檐角和窗台上总是挂着风铃。那人在风铃细碎的清吟中穿行而过,将她头顶的梨花采撷下来,别在她的耳畔:“公主殿下,生辰快乐。”
他蹲下身,将一根别着铃铛的红绳系在了江离的脚踝上。江离费劲想去看他的脸,可惜徒劳无功,只能看见他的发旋。
江离就在这时醒了。她睁眼时还有些茫然,下意识地抬眸看了一眼挂在外面的日晷,发现南宫樾已经迟到一个时辰了。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系在腕子上的铃铛。昨天她嫌这东西系在脚踝上不方便,所以把它取了下来,系到了自己的右手上。第一天进入副本时,直觉便告诉她这东西应当有独特的用处,但她至今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
这个看似温馨的梦境也处处透着古怪。如果是为了方便使用,铃铛系在手腕上显然更好,而选择系在脚踝上,唯一的解释就是不易被发现。黎国女子习惯在身上戴许多首饰,铃铛因为本身有声音,系在脖子和手上都很容易被察觉,但脚踝上却不会。
江离在副本背景里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能跟这个称呼对得上号的人。黎国不同北夏,黎族人没有姓氏,名字起得相当随意,在车卡时系统也解释过这个副本的名字可以随意起,不需要拘泥于名字的格式。按理说,虽然在现实里江是她的姓氏,但在副本里,“江离”就是一个名字而非姓名,只是碰巧第一个字在北夏是个姓罢了。
但那个人又极其碰巧地,名字里带了一个江字。
系统提示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系统提示:神秘的梦境让你陷入了谜团之中,你感觉到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原本坚定的心也似乎因此产生了些许动摇。精神值下降r1d3=1,目前还剩86/99点。今天你疯了吗?】
江离:“……”
虽然数值面板与本人挂钩导致她的初始精神值很高,但这玩意一进副本后就仿佛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似的,不管她怕或是不怕,该掉的san还是得掉。她不由得想,这东西要是掉得太多会发生什么?
江离神情恹恹地盯着那根红绳看了一会儿,又生无可恋地阖上了眼皮。
于是南宫樾下早朝回到东宫时,看到的是靠树下闭着眼、睡着了一般的江离。
盛夏的早晨已经是烈日当空,她大约是嫌热,所以在相对凉快的树荫下休憩,姿态放松得像是在自家院子,对殿里来往的宫人的目光视而不见。阳光被枝叶斑驳成细碎零散的网格,让她的侧脸有了一丝柔和。发髻似乎是她自己动手盘的,只束了一条水红的发带,随意得甚至有些松散,几缕碎发不规不矩地从她的鬓角和颈边垂下。
这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从前她在宫里时也从不好好梳头发,甚至宫里所有条条框框的规矩她都从不遵守,就这么我行我素地任性地活着,而父皇从来都不苛责她,宫里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苛责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靠在树边假寐的江离忽然睁开了眼。她的目光还有些朦胧,似乎被树叶缝隙间落下的阳光晃了眼睛,眯了眯眼,说道:“太子殿下真准时,刚好赶上午饭的饭点。”
南宫樾:“……”
她的衣着比昨日更加夺目,上襦是浅黑色,长裙的颜色却是从素白渐变至大红,裙摆上的牡丹如云似雾。红黑白的配色带着一种暗魅浮艳的冲击力,像一朵在烈火中燃成灰烬的焦骨牡丹。
她其实是偏清冷的长相,就连笑起来都很淡薄,倘若穿浅色的衣裳,必然是天仙若雪,玉洁如冰。但她似乎格外偏爱那些张扬的颜色,总是穿得华丽浮艳,好像不热烈地将自己如这身上的颜色一般焚烧殆尽,就枉在这世上走了一遭似的。
【系统提示:南宫樾好感度↑】
江离:“?”
没记错的话,她刚刚好像是在嘲讽他吧??
她伸出一只手在南宫樾面前晃了一下,微笑着提醒:“太子殿下?”
南宫樾的目光在她的手上聚焦,默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江离从没告诉过他要他来做什么,他也没有答应过今日会来赴约。但现在看来,好像他已经向江离妥协了,乖乖按照她的话下了朝来找她似的。
南宫樾的脸色立刻变得格外五彩缤纷,正要开口,却被江离打断。他广袖下的手腕冷不丁被拉住,触感温凉如玉,在难耐的酷暑中显得分外让人留恋,江离拽着他往外走,语调轻松,像是拉着自己的好友去郊游,“午饭过会儿再吃,快跟我走。”
途径的下人们向他们行礼,一边偷偷地抬头看他们一眼,然后露出震撼且惊愕的目光。南宫樾被拉出老远,一直出了东宫,才如梦初醒似的甩开江离,冻着一张脸训斥:“松手,没规矩!”
江离难得没有呛声,抿了抿嘴,也没有再拉着南宫樾走,转过身往宫道上去了。
她这反应,反倒让南宫樾愣了一下,心口油然而生一种说不上来的烦闷和空落。他在原地顿了顿,终于还是冷着一张锅底似的脸迈步跟上了,打算看看这女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去临华宫的路。
江离一直在前头走着,仿佛对身后的他无知无觉,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转身离开,独自回到东宫。但南宫樾知道,她一定清楚自己跟在后面。
临华宫对他来说是一段不愿触碰的过往,然而此时当着江离的面离开,就好像将自己的旧伤口划开,把皮肤下隐藏的软弱和溃败暴露在阳光之下。刻在骨子里的自尊和高傲让他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发生,也决不允许自己当着其他人的面落荒而逃。
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拿捏了。
江离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面带微笑——所以说嘛,死要面子活受罪。
多年无人居住,临华宫已经成了一座废宫。同华清汤一样,没有人来打扫和修葺,它们便都如同那段荒芜的过往一般,被遗忘在深宫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腐烂了。
江离站在宫殿门口,望着殿门,眼睫微微压着,嘴角若有若无地挑起,一个很淡的嘲讽的表情。
“太子殿下,”她转身看向南宫樾,微眯的眸子里闪着一丝狡黠,“既然是殿下的故居,可否请你为我带路?”
南宫樾目光放低,皱了一下眉。江离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盏琉璃青灯,灯并没有点亮,外表看上去灰蒙蒙的,十分不起眼。
……那么大一盏灯,她刚才是把它藏在哪儿带出来的??
从系统背包里拿出青灯的江离面不改色,看着南宫樾踏入殿门,这才缓步跟上。
多年无人居住,临华宫的门只是虚掩着,稍稍用力一推便开了。出乎意料的是,跨过门槛时,大片的雪白便蛮不讲理地占据了她的所有视野。
梨花,仿佛千树万树的梨花,就这样自由地、野蛮地、生机盎然地生长和盛开着。地面上铺满了洁白的花瓣,好似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雪。
东宫种的梨树不少,然而梨花的花期应当早就过了,江离院子里的那棵便没有开花。但临华宫里的梨花,却在无人问津的第七年,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季节,轰轰烈烈地盛开了。
江离提着灯在梨树林里穿行而过,被累累硕花压弯的花枝垂落,轻扫过来人的头顶,让她想起了早上做的那个梦。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梨树林里的一块空地道:“太子殿下小时候很喜欢那架秋千吧?”
南宫樾的目光顺着她的指向看去,那一块空地空无一物,干干净净,哪有什么秋千。他的脸色一变,转过身盯着她:“你如何知道?”
江离微笑着把灯递给了他。琉璃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点亮了,在她手中发着莹莹的青色光。南宫樾看了那盏灯半晌,动作有些僵硬地接了过来。
在他接过灯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周围的光线有了某种奇异的变化。他抬起头,周围仍旧是梨落纷纷,而那片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架秋千。年幼的南宫樾穿着太子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架秋千,然后似乎终于忍不住,坐了上去。
没有人推他,他用腿轻轻在地上一蹬,秋千便带着他荡了起来。小南宫樾自娱自乐地玩着,他似乎很喜欢这种在空中高高飞起来的感觉,感受着从高空落下时离心力带来的心脏瞬间的下坠感,每荡得更高一寸,他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一分。
他的笑容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消失了。
那是一个南宫樾多年未见却依然无比熟悉的人,她的音容笑貌甚至一举一动,都似乎在很早的时候就已未经他的允许刻入了他的骨髓当中。
黎妃一身月白长袍,人淡如菊,声音冷冷地:“下来。”
场景像是画卷般一翻,画面中心的小南宫樾和黎妃散去,变成了黎妃和一名老宫女。黎妃站在秋千旁,宫女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低声道:“娘娘,奴婢推您坐会儿秋千吧,您从前最喜欢荡秋千。”
黎妃看了秋千一眼,转身走了,似乎毫无留恋:“不用了。飞得再高,终归不是真的。”
“把这架秋千拆了吧。”
【系统提示:已探索到临华宫旧场景1/5。】
南宫樾一晃眼,黎妃、宫女、秋千,又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梨树林里的空地只是一片空地,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架秋千。江离趁他不注意,伸手将青灯拿了回来,说道:“你好像认得这盏灯?”
“……”南宫樾沉默半晌,“这灯是那个女人亲手做的,只此一盏,我不会认错。”
临华宫内因为多年无人居住,已经落了厚厚一层尘埃,角落里稀稀落落地结着几张蛛网,殿门一开,满屋的灰尘见不得光似的在阳光下乱飞。琉璃青灯并不是随时都有用,似乎只有在特定的物品或是场景下才能触发,江离干脆一边提着灯乱转,一边和南宫樾聊天:“老皇帝和郡主的关系很好?”
她的称呼直白得有点不太好听,但南宫樾只是皱了一下眉,便道:“父皇很宠阿瑾。”
言下之意,萧瑾对老皇帝的想法却未必是这样。
江离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因为镇国侯?他的死和黎国有关?”
镇国侯死于多年前的边境混战中,也是在那一年,边境小国悉数向北夏投诚称臣,黎妃和亲嫁入北夏皇宫。一切表面上看起来都顺理成章,唯一可能存疑的就是镇国侯之死。但江离更好奇的是他们不信任皇帝的原因。
“镇国侯的死,当年阿瑾也暗中调查过。他并非死于战场之上,而是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夜袭中,我们那时曾经怀疑过军队中有内应。”南宫樾说,“黎国原本只是边境数国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却是第一个向北夏投降的国家。镇国侯战死的消息传开之后,北夏军本来面临着群龙无首、军心溃散的局面,然而黎国却在这个时候倒戈相向,出卖了自己的盟友。”
【系统提示:检测到副本信息获取,正在向玩家开放部分世界观……】
【黎国背景获得补充:多年前的黎国在边境国中的势力并不强,因为国力太弱常常受到其他边境小国的欺辱和骚扰。在归降北夏之后,黎国在附属国中的地位一直是最高的,而这些年来由于北夏的照拂,黎国的综合国力已经大大提升。】
从这个结果看来,一个公主换来一个国家的强盛,对于上位者而言的确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江离不假思索便得出了答案:“郡主怀疑黎国和北夏做了交易,条件是镇国侯的死?”
“是。但我们一直不明白,黎国和北夏的交易究竟是什么。”南宫樾沉声道,“黎国没有矿产,没有财富,甚至没有任何物资。收复边境那年,黎国给北夏的,就只有一个和亲公主。”
灰尘在刺眼的阳光下滚动着,被窗格切分成块状的光束从南宫樾身上倾泻而下,好像承载着回忆的时光一并从宫殿的角落里流过。江离不太适应这种过于明亮的光线,在阳光里半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或许交易的条件就是一位和亲公主呢?”
南宫樾淡然道:“不可能。”
江离懒洋洋地提着灯,纤长的睫毛半掩住了她的眼睛,似乎也遮挡了窗外灿烈的光。寝殿里的东西很少,家具上都落了一层灰,几乎没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唯一打眼的是角落里的一个小型书箱,可惜上了锁,打不开。她的目光聚焦在大殿的某个角落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个角落里依然是一片死寂沉沉的空旷。
她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场面。
这一方角落好似忽然被上了色一般,与临华宫暗沉颓败的灰色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软塌上对坐着的是一男一女,身着龙袍的男子拉过女子的手,语气温柔地嘘寒问暖着。“天色太晚,你早点休息。”皇帝说道,“朕便不打扰你了。”
坐在右边的女子一身素色长裙,皮肤白得不可思议。她的神情很淡漠,回复天子的话语简短得寥寥无几,然而只从她侧目和抬眸的瞬间,也能看出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貌,额上那三瓣莲花似的淡红色胎记更衬得她我见犹怜。江离多看了那道胎记两眼,不止是因为现在她的眉心也有这么一道印记,更是因为她记得清楚,在御花园时看见的记忆里,黎妃额上是没有这个印记的。
黎妃目光沉沉地目送着天子朝偏殿走去,然后转身消失在了自己寝屋的门帘内。
竟然是分房而睡。
无意中窥探到这位黎妃“宠冠后宫”的真相,江离若有所思地问南宫樾:“你真是黎妃亲生的?”
南宫樾:“?”
江离:“你跟黎妃长得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
南宫樾的脸黑了:“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江离啧了一声。南宫樾怎么就半点没随他的亲妈长呢?这样好歹气她的时候还能养养眼。
她这样想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相比起来南宫樾气她,应该是她气南宫樾要更多一点。
她又略细看了一眼,竟然发现这位黎妃的长相和她有七八分的相似,顿时有些汗颜。难怪南宫樾明明一开始看她极不顺眼,却是这个副本里最容易攻略的角色,因为同为黎国公主,她和黎妃有直系血缘关系,相似的长相很容易让南宫樾想起黎妃,从而产生某种爱恨参半的情绪。
年幼时母爱的匮乏和渴求,以及黎妃痛下杀手的背叛,让南宫樾的心理在一定程度上变得有些许畸形,甚至产生了些微的恋母情结。而这种情结,会更容易产生在她这个与黎妃长得十分相似的人身上。只要利用这种情结,让南宫樾对她产生一种依赖感,攻略南宫樾就更加简单了。
【系统提示:已探索到临华宫旧场景2/5。】
“你相信你父皇真的喜欢黎妃吗?”江离忽然开口。
这次南宫樾过了很久都没有回答。
一直到踏进偏殿门口,他才说了话:“我不知道。”
其实江离心知肚明,他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希望不是。哪怕他对放弃自己的黎妃恨之入骨,也忍不住会在心底里期盼她有什么苦衷,希望她不是真的想杀了他。
偌大一个临华宫只有黎妃一位妃嫔住着,因而正殿和偏殿都是她住着。而一进偏殿,新的场景又触发了。黎妃捧着一只瓷碗坐在桌边,她似乎受了伤,身边的老宫女正在用细布替她包扎,那截瘦弱的手臂在细布的映衬下越发苍白。江离看了一眼,那碗里的东西黑得诡异,一看就苦得能让人把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然而黎妃喝得面无表情,好像只是在喝一碗没什么味道的白开水。
老宫女一边包扎,一边掉眼泪:“娘娘……”
“下去吧。”黎妃收回了包扎好了伤口的手,平静道,“不必说了。”
老宫女叹了口气,退出了宫殿。殿外的小宫女看着她的表情,困惑不解:“娘娘怎么了,嬷嬷为什么这么难过?”
“没什么。”老宫女抹了一下眼角,低声道,“我只是觉得娘娘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要受这样的苦,不值当。”
【系统提示:已探索到临华宫旧场景3/5。】
江离把灯又给了南宫樾:“你说,为什么黎妃受了伤,却不找太医呢?”
南宫樾提着灯,似乎正在观看那些旧场景里的画面,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这是他记忆里的空白,事实上他幼年时很少能见到黎妃,只有在皇帝来临华宫或者是他学完了今日的功课,才能见到黎妃几次。他那时候以为只要功课做得足够出色,就能像得到父皇的夸赞一样让母妃也多看自己两眼,因此事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但实际上不论他如何努力,黎妃也从未夸过他一句话。
然而南宫樾看着看着,脸色却忽然变了。
江离略一蹙眉,夺过他手中的琉璃灯,这才发现在他的走动过程中似乎又触发了另一个场景。幼年的南宫樾在偏殿里用清脆的童音朗声背诵着今日的功课,黎妃坐在座位上听着,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南宫樾背完了书,跪在地上安静了一会儿,半天没有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去看主位上的黎妃:“母妃,我背错了吗?”
黎妃垂着眸,好像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她从主位上走了下来,在南宫樾面前停留了一会儿。她似乎有些犹豫,有一瞬间,江离觉得她会蹲下来,直视着南宫樾的眼睛,用手轻轻抚摸一下他的脸,或者是拍拍他的头。
然而没有。黎妃的脚步在南宫樾面前只做了一个短暂的滞留,便径直地朝殿外走去。
檐角下的风铃适时地轻响了一下,像是一声没有被注意到的呼唤。
【系统提示:已探索到临华宫旧场景4/5。】
现实里的南宫樾已经呼吸困难地捂住了心口。他半弯着腰,原本高大的身躯在这个脆弱的时刻也颓靡了下来,被偏殿门的阴影笼罩住了。江黎垂眸看了他半晌,伸出一只手,抚上了他捂着心口的手背。
她的体温很低,冰凉的手掌和手背触碰时,南宫樾被疼痛和窒息折磨得不甚清晰的大脑清醒了一些。江离又用那种若即若离的拥抱环住了他,用安抚的动作支撑着他慢慢坐在地上。
过了片刻,她哼起了歌。
那是一首很短的旋律,在这种清冷微哑的声线里,显出了一种悠远的哀伤。她的声调奇异地与记忆里的另一个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抚平了他越来越狂乱的心跳。
这一次南宫樾没有推开她。他的眼睛因为痛苦已经发了红,通红的双眼失神地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我们黎族的歌,没有名字,”江离依然压着嗓子,用那种砂糖质感的温和音色回答他,“是一首招魂归乡曲。”
南宫樾的身体又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就这样想回去吗……哪怕国家将她视作弃子,”他自嘲地喃喃着,“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系统提示:南宫樾好感度↑】
日头缓慢地向西方倾斜,阳光如同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漫上了他的衣角。江离的目的已经达成,南宫樾在她无声无息的蛊惑里,已经无法排斥和放弃这种对于她的依赖感了。然而她不知为何,忽然有了说点什么的欲望。
“我在我生活的国度,听说过一个这样的故事。有一个小孩,生来就是个怪物,需要一直吃肉才能存活下去。母亲为了孩子能够活下来,只能把孩子关在地下室里,偷别人家的家畜给孩子吃。直到有一天,村子里闹了饥荒,所有人都离开了村子。”
她说得很慢,似乎这个故事已经太过久远,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回忆起来。“母亲没有办法丢下自己的孩子,所以砍下自己的左腿,给孩子吃掉了。之后又砍下了右腿,左手,右手,最后只剩下了躯体。母亲拖着自己没有四肢的身体,努力地爬到了孩子面前,把自己送给了孩子。”
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她却说得很温和,就像是在给幼儿园的孩童念着一篇温馨美好的睡前童话。南宫樾久久没听见她继续说下去,忍不住道:“然后呢?”
江离却笑了一下:“你希望有这样一个母亲吗?会砍掉自己的四肢去喂养孩子,让孩子活下来的母亲?”
南宫樾说:“这是位很伟大的母亲。”
日光蔓延到了江离的身上。她低垂着眼睛看了片刻,将沾染了阳光暖度的衣袍撩起一角,像一个忌惮阳光的吸血鬼似的将衣摆撩进了门扉的阴影下。她的目光似乎随着失去阳光照射的衣袍一般,渐渐冷却了温度:“可是我觉得,那个孩子,从一开始就被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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