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亡国「22」

“你看，江离，美吗？”

        梦境里依然是大片大片的梨花树林，兰图也不知道是坚定地认为她喜欢梨花，还是故意想膈应她，每天都在梦境里种上一大圈梨树，江离一入梦就是满眼的白，晃得她几乎眼瞎。

        因他平时从不叫江离的名字，总是“小公主”或是“妹妹”地叫，江离听见这句话后多看了他一眼，不做声。

        江离一连三天没有在梦境里说哪怕一个字，不论兰图如何激将她，全当有人在耳边放了个屁，也不和兰图有任何的互动。兰图似乎十分习惯她这寡言冷淡的性子，即使江离三天没说话也毫不生气，一如既往地在她身边滔滔不绝，倒也从来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这其实有些出乎江离的意料。之前江离就发现，兰图虽然是个身边美色不断的纨绔，但面对她时却意外的守规矩，他们见面至今，兰图从来没有和她有过任何实质上的肢体接触，就算是上次江离有意引诱，兰图也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试图把她拉上岸。

        这种表现在兰图身上显得格外违和，不过经过江离几天的观察，发现这并不是因为兰图是个多么含蓄绅士的人，而是因为他有着格外强大的观察力。

        也就是说，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发现了江离对肢体接触的排斥和厌恶。比起猎物本身，兰图更享受猎杀的过程，所以他会有意识地避开江离的雷区，选择更加迂回的方式来进行攻略。

        比如这一晚的梦境，显然就是对症下药。兰图把梦境里的一切都变成了他们少年时的模样，就连他和江离两个人也变成了孩童。越过这片梨树林，通往的不是黎国宫殿，而是一片繁华集市。吆五喝六的商贩，琳琅满目的店铺，熙熙攘攘的行人，闹街有如一幅活灵活现的画卷，把他们带进了车水马龙的黎国市集中。

        作为故事里的九公主江离，她从小被当做神子花来培养，日复一日地被囚禁在皇宫中泡着让人掉san的温泉，最向往的当然是外面的世界，任何寻常人觉得再平凡不过的景象都会让她觉得新奇。江离看懂了兰图的意图，当然也乐得给他这个机会，于是远远眺望着那片集市，从善如流地让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点渴望。

        兰图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露出一个笑容。变成孩童以后，他平日里那种略带邪气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真像一个胸无城府的邻家少年，轻易能让人放下戒心。他拉起了江离的袖子，见她没有反抗的意思，便拽着江离往市集里跑去。

        兰图擅长制作幻境，他的梦境里一切都和真实无异，连最细枝末节的部分都没有任何破绽。街道上的那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一般，会根据场景的变化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和表情，若非江离知道内情，恐怕也有信以为真的可能。她转过街角，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一家店铺上停留了两秒。

        那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吃店，老板是个朴素得没有一点特点的中年人，卖的是黎国特产的烤饼。兰图反应极快地拉着江离走过去，熟稔地用黎族语开口问价钱，然后放下一枚金珠，在老板震撼的目光里把一个烤饼塞进了江离手中。

        江离捧着饼抬头看了他一眼，兰图对她咧开嘴，笑得天真无邪：“反正都是假的，不要钱。”

        江离挑了一下眉。兰图虽没穿黎国皇室的服装，但身上的布料一看就价值不菲，就算搁在现实，她也毫不犹豫地相信这锦衣玉食人傻钱多的家伙真会用一枚金珠子买一块烤饼。

        梦境里的一切都仿照真实，那饼是个烤得外酥里嫩的馍，里头的牛肉馅鲜香流油，撒上了秘调的香料，肉香、饼香和香料香融合得恰到好处。江离也不跟兰图客气，张嘴就是一大口，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饭。

        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江离走遍大半个市集，把看起来好吃的全都吃了一遍，大有一副要把兰图吃成穷光蛋的气势。每走一家店，兰图就丢下一枚金珠，后来金珠用完了，就换成身上的东西，玉佩、手串、项链，都拿去抵钱了，江离的胃却好像个无底洞，饿死鬼似的怎么吃也不见有饱的迹象。

        直到最后，江离吃完了不知道哪个小摊上烧的羊肉串，把木签子轻轻一扔，笑吟吟地看着一无所有的兰图：“不要钱？”

        兰图：“……”

        显然，他拙劣的谎言半途就已经被江离拆穿了，这里虽然是他制造出来的梦境，却无法再凭空造出些别的东西，他身上的金子再多，只要在这梦境里也总有花完的时候。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集市，嘈杂的人声渐渐沉淀下来，凝成古旧城区里吵闹又静谧的蝉鸣。明明这里应该是黎国的地界，出了集市后却是一片北夏特色的民宅，粉墙黛瓦与竹影流水交相辉映，不远处的藤架上种了一片紫藤萝，仿佛一步从西域风情跨到了江南水乡。兰图的牛皮不小心吹破了，脸上却没有几分愠怒，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难得在他面前露出笑容的江离道：“好玩吗？”

        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三分无奈五分宠溺，这表演一位宠爱顽劣妹妹的兄长的演技实在炉火纯青，挑不出一点毛病。江离却好像突然清醒似的，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又是那副平淡的模样了。

        兰图笑容更盛：“我请了客，公主殿下不想着回报也就算了，连声谢谢也不说吗？”

        江离瞥了他一眼，说：“你要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那种满了淡紫色花朵的藤架下，悬垂的花序沉甸甸地缀在他们的头顶。江离向来不回应他的一切殷勤和热情，这反常的回应反倒让兰图觉得其中有诈，但她轻轻上扬的尾音却好似一把钩子，让兰图觉得心头发痒。他眯了一下眼睛，说道：“我想要什么，公主不妨猜猜……”

        最后一个字还没念完，江离已经向前一步，将掌心放在了他的喉咙上。

        远远看去，很像是她用手扼住了兰图的脖子，但江离现在的身体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女童，小手冰凉且柔软，本身也没用什么力气，更谈不上对兰图有任何威胁。她唇角含笑，冷淡地睥睨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少年兰图，半眯的眸子里在某一刻似乎流露出一点不属于小女孩的媚意，却很快如烟火般转瞬即逝。

        分明是居民区，他们周围却见不到一个活人，与方才人声鼎沸的集市大相径庭，生生地割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江离仍旧什么也没说，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少年还未发育完全的喉结，手上渐渐用了力。

        咽喉传来被紧勒的不适感，兰图却没有动。紫丁香旖旎百结的香气在他们的呼吸间纠缠，兰图的目光愈发深暗，那些伪装出来的少年气荡然无存，低垂的眸子里风暴凝聚，风眼中尽是野兽般的掠夺和侵占。

        江离却在这时松开了手。她站在那片妩媚又温柔的紫藤萝瀑布间，目光嘲讽，却好似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是我啊。”

        接近窒息的喉咙被解放，重获自由的呼吸却似乎伴随着某种空洞的失落感，兰图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江离还没收回的手腕。

        他从来不有意掩饰自己的目的，却也没有亲口说出过自己的意图，因为有兄妹这一层幌子，他可以拥有许多和江离接触的便利。然而此时，这层窗户纸却被江离毫不留情地捅破了。兰图似乎刚刚清醒过来，却没有松手，意味不明地用大拇指揩了一下嘴唇，笑道：“公主早就猜到了？”

        江离不躲不闪，只是冷淡地盯着他，以及那只握住她手腕的手。

        这在兰图眼中无异于一种邀请。兰图猜到她不喜欢肢体接触，此时是在试探，而她恰好放出一个能够与他接触的信号，让他认为自己离猎物更进了一步。

        攻略兰图这样的人，把握与对方之间的度最重要，要让他有距离感，又不能太过疏远。悄无声息地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同时却又让对方有一种自己在把控节奏的错觉，才是制胜法门。

        果然，兰图发觉她没有反抗的意图，眸中笑意更甚。他握着江离的手向自己身前一拉，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俯瞰着矮了半个头的江离：“我明白了。公主想和我交易？”

        陌生的气息顷刻间笼罩了她，生理上的不适让江离几乎能敏感地察觉到兰图皮肤上散发的热气。她本能地想要皱眉避让，理智却依然沉稳地操控着她的行动，面无波澜地抬眼直视着兰图。

        有什么办法能让兰图认为自己在掌控她，又能不动声色地接近兰图呢？

        这个问题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了答案。江离从没打算把自己塑造成一无所知的小白花，比起纯良无害的兔子，更惊险刺激的捕猎过程才能吸引兰图。而一个因为有求于他，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斗智斗勇的狡猾人设，更符合兰图的口味。

        “我知道兰图殿下想要什么。”她冷静地说，“神子花的死会压制污染，按理说，殿下既然要彻底把污染转移到北夏，只有我死了才是最好的。但兰图殿下的态度似乎不希望我死，所以我猜，你们把污染转移到北夏之后，出现了一点别的问题。”

        她抬眼看着兰图，笑了一下：“我需要殿下帮忙。”

        人牲祭祀是迫于无奈下代替神子花的一种祭祀方法。北夏的人牲祭祀起于八年前，这说明黎妃本人就有着压制污染的能力，只是这种压制的力度有限，所以北夏的季节一直无法逆转。所以按理来说，有了神子花，自然就不需要再用人牲祭祀。

        但北夏皇帝建造新宫殿的命令并没有因为她而终止，甚至因为祭神礼的时间提前，修建宫殿的时间变得更加紧迫。也就是说，他依然需要那些入宫建造宫殿的民工成为祭神礼上的祭品。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原因。

        “公主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兰图意味深长地道，“‘神明的梦中尽是虚无，唯有众生的苦难才能让其醒来。’”

        江离一顿：“你是说……”

        神子花天生拥有能与神明沟通的能力，能够唤醒沉睡的神。”兰图说，“不是谁都能在长生树的汁液浸泡里毫发无损，因而神子花难得，百年一遇——但你是一个特例，你的出现距离上一任神子花不超过十年。然而自从八年前至今，长生树便再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紫丁香的淡香不知何时在风里吹散了，江离意识到梦境在逐渐淡去，天快亮了，时间也要到了。她听见兰图说道：“我只见过一个人做到了这件事……”

        他只见过一个人，真正让长生树“醒来”了。

        电光火石之间，江离猛地抓住了兰图的手，却阻止不了梦境的消散。她的手中一空，下一秒，江离在床上睁开了眼。

        刚刚那一瞬间，江离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副本中的任何一个npc，而是玩家。

        曾经踏足过这个副本的no1，“猎艳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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