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薰草学院「02」

薰草学院的课程安排相当紧凑，早上八点开始上课，一共四节课，每节课只间隔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不过第二节课与第三节课中间却有三十分钟的大课间。

        这种难得的休息机会里，每个学生都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有的趴在课桌上补觉，有的到操场上打上半小时的球过瘾，有的到校园各个角落里闲逛，有的去小卖部或者食堂吃早餐。而对于各怀鬼胎的玩家而言，这种时间无疑是用来调查和完成自己任务的最好时机。

        因此乔丹在一下课时就不见了人影，而江离则离开教室，上了天台。

        贵族学校连天台都搭建得格外漂亮，地板并不是石砖而是浅棕色横木，种着各色各样的植物，不像是天台，倒像是一片观赏花园露台。草坪中间用白色围墙圈起，划出一片木地板摆放咖啡厅式的桌椅，以便学生看书、学习或是聊天。这里本应该是大课间时学生的休息圣地，此时却空无一人，据说自从这里闹出人命以后，大多数学生嫌弃这里晦气，都不再来了。

        江离沿着天台的边缘行走。天台的边缘没有砌墙，而是做成了花坛的模样，以木质材料围起设计成台阶式的座位，要踏上花坛毫无难度。花坛里种的是粉蓝色的小花，映在绿草中，像一点一点的星星。江离看了半晌，两步便踩上了花坛，将零碎的野花踩在了脚下。

        薰草学院的地理环境显然是南方，九月份的气温丝毫不见降低，五楼的风带着闷热的空气吹来，很快拨乱了她披散的长发。江离低着头向下看，便能看见不远处操场上零零散散的学生，脚下的世界仿佛在她眼中旋转，随时会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入深渊中。

        李星月的日记停留在了三个月前，而三个月前，她就是从这个天台上一跃而下，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在《薰草学院》的世界里，江离已经在国外的贵族学院读完了高一，在得知好友的死讯后才回国，并办理了薰草学院转学手续。

        五楼其实并不高，从五楼下落仍有存活的可能，但李星月却是头部向下坠落，导致颈椎断裂当场死亡。这样的死亡状况按理来说应当惨烈至极，脑浆溅了一地都有可能，但三个月的时间足以掩盖太多，即使是在地面上仔细搜寻，也已经看不出任何痕迹。

        然而江离的目光却在收回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落在被她踩踏过的草叶和野花上。

        在泥土和绿叶的掩映间，有一枚很小的勋章，本来应该隐藏在浓密的绿植之下，却因为草叶倒塌而显露出来，被阳光一照，便反射出刺目的光斑。江离蹲下身捡起了徽章，章面上印着一个相当古怪的符号，乍一看去就像一棵长着羊蹄子和羊角的植物。

        江离打开面板，果然看到“技能使用回顾”栏目里出现了相关字样：【已获得物品奇怪的勋章x1。】

        在所有副本中，使用率最高的技能无疑是侦查，成功的侦查判定能够高亮现实场景中的物品，并给予有关的信息甚至是推理线索。而角色a限定的“学生”这个限定职业不能点出侦查，无疑提高了探索的难度。

        但明面上，《薰草学院》副本的三个角色职业都是学生，只能说明两个可能：一是在这个副本中不需要使用“侦查”这样的技能，二是他们表面上都是学生，但实际上另外两个人的职业和江离并不相同。

        现在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因为这枚徽章显然就属于光靠肉眼很难分辨、需要使用侦查技能才能找到的线索。

        她把那枚勋章收起来，正准备走下花坛，站起身时却不知怎的被丛生的杂草绊了一下，一股大风恰到好处地从高空吹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趔趄间推了一把。江离还没稳住身形保持平衡，便突兀地感觉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花坛上往下拽去！

        花坛设计得很宽，原本江离也不至于会因为这一下趔趄从五楼高空摔下去，被这么一拉，却措不及防地向后一倒。拉她的人虽然做了接住她的准备，但因为他们的姿势和位置实在不标准，花坛下又有座椅设计，江离的上半身倒在对方的胸口，但一条腿却卡在了座椅上，显得狼狈又滑稽。

        对方却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接住她以后便开松了手，也不管江离到底有没有站稳。江离把右腿从座位上拿下来站直，很有直接给这人一拳的冲动，转过身见到他的脸时，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在，”对方松开了她的手，低垂着眸说道，“做什么？”

        他的语气很平淡，嘴上问她在做什么，眼睛却一眼都没有看她，漫不经心到了极点，声音像雪水冲刷过的冰粒，清冷、温润，带着一点点沙哑的质感。

        江离几乎用尽全力去看他的脸，有如瓷器一般精致美丽的五官，近乎苍白的皮肤，低垂着的、被纤长睫毛掩盖住的眼睛。

        她的大脑有如被浪潮无声击打过，产生了一瞬间的空白，但这空白在许久过后却只凝聚了一句简短冷淡的轻嘲：“你以为我想轻生？”

        对方说：“不是吗？”

        “当然不。”江离笑了一下，“你很怕我跳下去吗？”

        天台的门在这时被打开。操场上的广播操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又在见到两人的一刻愣了一下：“北原同学？……对不起，我这就离开。”

        会被称作“北原同学”的，整个学校里恐怕就只有高二二班的北原树一人。

        江离转头去看，只看见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速关上了天台的门，落荒而逃。她挑了一下眉，又看向了身边穿着制服的少年，不冷不热地说：“他们好像，很怕你啊。”

        这句话终于让北原树看了她一眼。“那你呢？”

        他身上有一种忧郁和清冷并存的气质，却因为过长的睫毛，垂眸看人的时候显得很温柔，若非眼中的冷漠太过明显，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深情的错觉。江离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他的身后——半空里，系统变换的无数瓣玫瑰花正无声地跟随着她。

        她微微抬起的眉放松下来，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而在转身的瞬间，她看到对方头顶的好感度从“0”变成了“5”。

        虽然从《玫瑰小镇》出来以后已经过了许多天，但江离却把当时的场景记得很清楚。她私下里想象过很多次，那个凝聚出来的半透明轮廓的真实模样究竟是什么样，而在见到北原树的那一瞬间，那个人有如从她的大脑中走了出来，化作了现实。

        他的容貌就应当是北原树的模样，不能肯定百分百一致，但至少有九成相似。

        江离在那一刻想了很多，然而最终在凝视着北原树的眼睛时，她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并不是她要找的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长得如此相似，但她能够肯定，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

        除了这段小插曲以外，进入副本的第一个上午相安无事，平静得就像真的回到了学生时代，在冗长又枯燥的课堂时间中度过重复的一天。江离在每节课下课时都观察了班上的三个重点对象，也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一般而言，作为一个团体，首先具备的特点就是经常待在一起。柳明玉、慕泽川和乔丹三个人的位置十分相近，三个人下课时也会有交流，不过柳明玉和慕泽川之间的交流显然要更多一些；除此之外，班上有不少意图与他们拉近关系的学生在下课时来找他们，把教室后排挤得满满当当。

        乔丹在四人中排行最低，地位最透明也可以理解，但作为四人小团体中的一份子，而且排行仅次于慕泽川的北原树，却似乎因为文理科分班的关系几乎与三个人完全分开。他们既没有串班，也没有在下课时到走廊上相聚，甚至在三十分钟课间时间里，北原树也没有和他们三个人一起行动，而是独自一人跑到了天台上，还不巧让江离遇到了。

        这充分地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和谐，甚至还有可能存在一些矛盾。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学生们便有如洄游的鱼群般，互相挤破头从教学楼游向饭堂，这似乎也是校园里亘古不变的奇景，而与众不同的自然是薰草学院格外阔气的食堂。

        薰草学院的饭堂有四层，层数越高消费越贵，这里也无疑是外表上还是贫穷少女的江离独自出入四层很容易引起怀疑，所以一下课就第一时间找到了司垣。

        高一和高二不在同一楼层，高二一班位于三楼，司垣所在的高一五班则在二楼。而司垣如同早有预料一般，已经在五班门口等着她了。他的身份背景虽然不明，但至少表面上比江离更能支撑得起食堂四楼的消费，也更适合成为江离的“僚机”。

        虽然不知道司垣到底是用什么途径、花了多少积分拿到《薰草学院》的提示的，但既然“流星花园”这四个字是副本的提示，那么就意味着许多地方都可以以其作参考，例如主要npc的人设、应对方法等等。

        而电视剧中的女主角与f4相识，就起源于“结仇”。女主角的朋友无意间打翻食物弄脏了男主角的鞋子，被当众羞辱，女主角挺身而出——这就是故事的来龙去脉。

        并且，从司垣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也很乐意充当这个“朋友”的角色，在这场有预谋的攻略游戏里担任江离的僚机。

        “这对你的秘密任务，肯定也有什么好处吧？”江离端着餐盘在座位上坐下，“你看起来可不太像是会无偿帮我忙的人。”

        四楼以西餐为主，江离点了一份西冷牛排，在尝下一口以后赋予了五星级餐厅的好评。司垣沉默一会儿，提醒她：“我们只见过两次面。”

        “嗯哼，我猜的，不可以吗？”江离说，“而且事实上，我们应该见过很多次，只不过我还没想起来而已。”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后，司垣再次强调：“两次。”

        江离从善如流地微笑：“好吧，两次就两次。目标来了。”

        四个人影从食堂门口走进来，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小阵骚动。周围的人几乎是同时侧头去观察那四个人，连食堂里小声的低语也多了起来。江离侧目看去，慕泽川在首位，柳明玉紧跟其后，再之后就是乔丹。而北原树虽然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四人小队的团体中，却处在一个略显游离的位置，走在慕泽川的右后方，几乎与乔丹平齐，神色冷淡。

        他平日里的状态便几乎目中无人，走路时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忧郁模样，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江离打量的目光，安静地听着另外三个人交谈，然后一起到窗口排队。

        江离故意坐在离打饭窗口最近的地方，为的就是能以最快的速度“碰瓷”，在四人走到他们身侧的时候，司垣心领神会地端着餐盘站了起来——

        砰的一声巨响，半个食堂的人都被这动静吸引过来。江离望着仍然站得笔直的司垣，又看了看他身边刚刚打好饭、却在转身时撞在慕泽川身上，把餐盘里的酱汁泼了慕泽川一身的女生，略带意外地抹了下嘴唇，笑了：“有意思起来了。”

        竟然被捷足先登了。

        慕泽川身上那件定制版的校服被酱汁污染得一塌糊涂，他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女生吓得花容失色，顾不上去收拾撒了一地的餐盘，掏出手帕去擦拭他衣服上的污渍，口中不停地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慕同学……我可以赔！”

        慕泽川嫌脏似的将她手中的手帕拍到了地上，冷笑：“你赔得起么？”

        “对不起，对不起……”女生脸色惨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原谅我……”

        江离看戏似的观察着这一幕，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牛排，甚至还伸出手把站起身的司垣又拉了下来。

        那女生的脸上虽然有恐惧和害怕，但却不是那种大难临头的绝望，而更像是一种担心计划失败的惶恐。

        这是场有计划的预谋，而非意外。

        柳明玉的反应比慕泽川更快，当即向前一步，直接一巴掌将女生扇倒在了地上。这下整一层的人都朝他们看了过来，女生捂着脸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地抽噎，江离将一块沾满红酒汁的牛排塞进嘴里。

        “我说过，不会再允许第二个李星月出现。”柳明玉冷冷地看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女生，凌厉的眉眼中满是厌恶，“看来你们是不长教训了？”

        江离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刀叉。

        “我不是……”女生发着抖向后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看样子，不惩戒你的话，还会有更多的效仿者出现。”柳明玉冷笑，“只有制裁你，才能让这一切停止。我宣布……”

        江离终于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够了吧？”

        她说话时仍端正地坐在桌前，说完这句话时才转过脸，和四人对上了视线。全场皆是寂静，无人敢反驳柳明玉，是以江离一开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二十四岁的江离烫了卷发，五官也更成熟，给人的感觉更多是清冷；但十七岁时的江离外表上就是小说里那种最乖巧听话、留着黑长直、备受老师喜爱的班花，十分具有迷惑性。因而她开口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觉得她是不知死活。

        “怎么，”柳明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不善，“你要给她出头？”

        而慕泽川似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谁：“转校第一天，你就不想在学校里待下去了么？”

        他打听到这个转校生的家世，平凡，甚至对他来说算得上贫穷，没有任何出彩之处。然而她却坐在饭堂最贵的一层，动作优雅地吃着牛排，又这么巧地在这个时候发声——这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得毫无疑义，她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会出现这里的。

        他心里厌烦起来。然而对方似乎察觉不到他的不耐，嘴角甚至带着笑，将刀叉和餐盘摆好，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她的头发很长，刘海下是一双清冷上挑的猫眼，皮肤白得几乎透明，配合着柔顺又乌黑的长发，像一朵清纯、无辜又脆弱的小白花。

        “你误会了，”江离坐在椅子上仰头，微笑着说，“我不是在帮她，是在帮你。”

        慕泽川几乎气笑了：“帮我？”

        “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了吧？”江离看了地上的女生一眼，“就算制裁也没有用。因为这些人都是赌徒，赌自己与他人不同。失败者的下场自然凄惨，但成功者呢？所以，只要开了先河，便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像挥之不去的苍蝇一样恶心你。”

        她说的话并不好听，地上那个女生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但慕泽川和柳明玉却出乎意料地都没有反驳她，场面陷入沉默与胶着中。

        江离观察了他们一路，而这两个人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柳明玉在慕泽川面前的行为几乎是一种“主事人”的态度，这种态度必然是得到慕泽川默许的。而后她提到了“李星月”，说明眼前这个女生的行为和李星月有共通之处，或者在柳明玉看来，这个女生和李星月一样，都是有目的地接近慕泽川。

        而她在试探之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薰草学院里对慕泽川有想法的人一定很多，但大多数时候都因为敬畏而不敢表露出来，而李星月是打破这个平衡的一块砝码。虽然不知道李星月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李星月的存在让那些原本不敢冒头的人越发蠢蠢欲动，也让慕泽川烦不胜烦。

        “那你认为，我该如何，”慕泽川终于低下头看着她，“放过她？”

        江离摇头：“我无权左右你的决定，只是给你提供一种思路。”

        慕泽川冷笑：“说到底，你和他们没什么不同。他们千方百计是为了找机会接近我，你不也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么？”

        换做普通人，简直要为他的自我意识过剩而绝倒。但江离却没有如他预料一般极力否认，而是笑了：“是啊。”

        就连柳明玉也被她不按套路出牌的方式说得一愣，皱着眉看向她。江离抬眼看着他，目光却盯着他头顶的好感度指数，笑得天真无邪：“那我引起你的注意了吗？”

        慕泽川在她的注视下，好感度蹭地从0涨到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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