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晋江文学城发/静水弥弥

        咸宁二十六年初春，舞阳长公主携女回京。

        长公主和璋蕴郡主进宫，回京一路舟车劳顿，可谓是风尘仆仆。

        太后听闻女儿回来，思女成疾，哪里还坐得住，早已派人迎接亲女和外孙女。

        咸宁帝跟前的大总管福德禄在宫门等候多时，扑了个空儿，连车架的影子都没见到。

        勤政殿内，咸宁帝立在长案前，听完福德禄禀报，手腕抬起微顿片刻，而后搁下手中的朱砂笔。

        咸宁帝年四十有余，容貌清肃，喜形不怒于色，龙威深重。

        他非先帝亲子，乃是英年早逝的端怀太子一脉。

        先帝早年夺嫡伤到身子，太医说难以养育子嗣。咸宁帝襁褓之时，过继到太后名下，太后一手抚育成人。

        咸宁帝对太后视若生母，对于先帝唯一的皇嗣舞阳长公主也是手足情深。

        气氛突然凝滞下来，福德禄跪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喘，谁也没料到，太后和长公主敢落皇上这么大一个面子。

        少倾，咸宁帝面色沉稳，目光一转案上的圣旨。

        他沉吟道：“传朕旨意，舞阳长公主和其女为太后侍疾有功，赏赐明珠十斛，宫缎百匹。你再挑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替朕一起送到慈恩宫。”

        福德禄双手接过圣旨，附和道，“奴婢这就去安排，长公主和小郡主一回宫就给太后侍疾，那是孝心可嘉，是为陛下分忧解难。”

        福德禄伺候咸宁帝这么多年，早已是半个人精儿。他口中所言五成是咸宁帝的意思。今日这事儿就轻轻地揭过去了。

        太后因为五年前的事儿一直和皇帝置气，今日又故意落咸宁帝的颜面。

        咸宁帝赏赐舞阳长公主为镇住昭阳宫那位，也有给太后低头之意。

        这样一来一回的试探。最大的赢家自然是舞阳长公主。哪怕舞阳长公主离京五年，在皇帝面前仍有一席之地。

        福德禄备好赏赐的东西，带着一行小内侍离开了御书房。

        福德禄走到岔道，远远看到太子身边随侍安庆林，他带着人退到一旁。

        太子是咸宁帝和俞皇后所生嫡长子，一出生就被册封为太子之位，地位尊崇一直不可撼动。

        直到俞皇后逐渐失宠，太子也好像渐渐不得圣心，咸宁帝在朝堂上屡次斥责太子办事不力。

        近来咸宁帝在朝堂上又开始重用起来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如今朝堂上形势微妙，暗潮涌动，让人很难摸得透底，摸不透的还是诡辩难测的圣心。

        太子见皇帝是步行而来，身边带着一群侍从。

        侍从们满脸肃然，行走间训练有度，竟是闻不到脚步声，太子恰好走在当中。

        当中的人身着一袭淡紫暗绣流云锦衣，挽以金丝嵌翡翠发冠。

        因为逆光看不清面容，身姿挺拔高挑，步伐稳重，淡金的光芒笼罩在他的四周，威势不凡，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福德禄看一双暗绣盘龙的黑靴停到跟前，连忙行礼，低头道，“奴婢奉陛下旨意去太后娘娘那，陛下有赏赐要给舞阳长公主和璋蕴郡主。”

        银线暗绣流云的紫色衣摆微微扬起一角，声音如击磬鸣玉，钪锵有力，“安庆林，你也备份厚礼送到慈恩宫。”

        安庆林望着太子身影远去，回头给福德禄笑着问安，“福总管，小子也备一份，和您一起去，您看如何？”

        福德禄拢拢袖口，眯着眼睛，“太子殿下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你跟在杂家后面罢。”

        安庆林“哎”一声应道，“那小子回东宫一趟，劳您等会儿。”

        慈恩宫外，花木郁郁葱葱，绽红泄绿。

        来来往往的宫娥们都穿戴着新作的春衫，眉眼含着笑意，彩廊下金笼里的画眉鸟儿映景和鸣，显得格外喜庆。

        慈恩宫内，福德禄几言说明了来意，太后听闻眉目无波，舞阳长公主，魏王妃又一心低头饮茶。

        一时只能听到茶碗磕碰摩擦的声音。

        太后身着赭石五福捧寿团绣缎衣，发髻花白，发间钗只祥云钗，慈眉可亲，目中却敛着精光。

        福德禄说完好一会儿。

        她才慢慢掀起眼皮，不急不躁道：“哦，你方才说陛下明晚在庆元宫设宴，专门是为了给旒儿母女两个接风洗尘？"

        “回禀太后娘娘，奴婢传的是金口玉言，可没露一字儿。”福德禄对太后右侧的二十如许的明艳丽人道，“殿下还没回来前，陛下就安排人去备了。”

        舞阳和太后一唱一和也不过给昭阳宫那位提提醒，这些心思该懂的人肯定都懂。

        咸宁帝也给足了面子，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右侧的女子的身段纤娜，裹着绣凤纹牡丹的黛紫色罗裙，眉眼精丽，朱唇天生上翘浅带三分笑意，含威不露，正是舞阳长公主。

        舞阳闻言顿时笑魇如花，鬓边的流苏微微摇曳，风姿绰约，“有劳福总管了，替本宫回皇兄，回京实在担忧母后凤安，匆匆忙忙赶来慈恩宫，明日本宫再好好拜谢皇兄隆恩。”

        福德禄看事圆满，又乐呵呵呈上赏赐和东宫备的厚礼，便离开了。

        舞阳和魏王妃听到“东宫”二字，眉心皆是一皱，有默契的对望一眼。

        这局本来就是为了镇住俞皇后而设，太子竟然也备一份厚礼过来。

        太后吩咐秦嬷嬷归拢宫里人送来的厚礼。

        太后久经风浪，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嗔怪舞阳两眼，“你和皎皎回宫，东宫怎么也要给面子。倘若连这点胸襟都没有，他何德何能坐得稳太子之位。”

        舞阳长公主听太后提点眉稍一动，她自知不过是杞人忧天，转而放下心思，和魏王妃说起话来。

        太后看日头已高，吩咐身边的人去梧桐台，将璋蕴郡主和魏王府的映晴郡主喊回宫。

        暖风和煦，明媚的春光切入在花叶间，撒下一地碎金。

        花影扶疏，芳菲烂漫，隐隐显出两个少女娉婷的身姿，两人后面则是跟着一群宫娥女官。

        穿着樱红洒金凤椒纹双层广绫裙，挽着双月髻的少女便是当今俞皇后所出的允真公主禾绾。

        她生得娇美玲珑，明眸善睐，天然无害的长相。

        从听到禾望舒回京的消息起，她就一直等着，有人告诉她在梧桐台看到魏王府的禾拂晓。

        禾绾便知道禾望舒也在，果然，人被她拦到了。

        禾绾眸光微闪，打量树荫下袅娜而立的少女，开口试探：“舒妹妹？”

        隐在花影下的少女循声走了出来，禾绾脸上的笑意却也挂不住了。

        少女步步生莲，裙波荡漾，和煦的春光映得肌肤胜雪三分。

        她的下颌缓缓抬起，微抿的菱唇色比樱果，眉纤色翠，秋水横波清，更比这春色烂漫几分。

        禾绾看清后，满眼只剩素雪的白和潋滟的红相衬，脑子不由浮现“绝丽当如是”几个字。

        五年前的禾望舒何等模样禾绾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她眉目明显比常人深邃些许。

        最难忘的是一双看似澄澈实则泛着微蓝的眼眸，更何况小小年纪，身姿便比她们高出一截。

        那时候宫里的人猜测出来小郡主的身世十分惊讶，舞阳长公主放着帝京的青年才俊不要，竟然委身一个连姓名都不知的外族男人。

        禾绾回想起幼时情形，她心里仍然不舒服。

        禾望舒一个父不详的孤女，从出生起一直被太后和父皇护着。

        他们不准外面所有人议论长公主母女的是非，不准宫里的人对她们有任何轻视。

        五年前因为禾望舒落水，母后受到父皇的谴责失去统摄六宫的权力，太子也因此罚跪在勤政殿外。

        禾绾思及此，上扬的唇角一瞬间下弯。

        她很快扬起明媚的笑意，上前就想拉着禾望舒的手：“舒妹妹，五年不见，姐姐我没想到…”

        “四公主客气了，既然都称道姐姐妹妹了，姑且算一家的姐妹，哪有什么见不见，现在不是也见到了吗？”女子声音柔和动听，一下子打断禾绾套近乎的话。

        听到声音，禾绾脸上的笑意僵滞片刻。

        一袭浅碧色的身影从禾望舒背后走出来，女子眉眼盈盈，气韵清华，正是魏王府的映晴郡主。

        禾拂晓一出来就将禾望舒挡在背后，嘴角上翘，话确绵软带刺：

        “公主应该在昭阳宫多劝劝皇后娘娘。明晚是陛下赐的团圆家宴，娘娘抱病这般久，喜庆的日子合该出来散散心，想来太后不禁高兴，陛下也会宽慰不已。”

        禾绾闻言脸色微变，帝后不睦，相看两厌，宫里人尽皆知，倘若这次皇后再敢抗旨不遵，禾绾也猜不到母后的皇后之位还能做多久。

        禾绾没有再理会禾拂晓，神色恳切，对一直冷眼旁观的禾望舒道：

        “舒妹妹不要揣测姐姐好意，我这次是找妹妹陪个不是，当年的事是姐姐糊涂…姐姐现在已经诚心改过，若妹妹肯理姐姐，就收下姐姐的赔礼。”

        少女退后半步，羽捷微垂掩住眼底的不豫，态度果绝：“过去的事公主不必再提，赔礼我愧不敢当，公主留下且自己用罢。”

        禾望舒话落不待禾绾说话，转身离去。

        禾拂晓跟在少女后面，突然回头朝禾绾轻挑一下眉角。

        禾绾难得低头赔罪，面子被禾望舒当众驳了，何止恼羞成怒。

        她看着两人远去，脸色阴沉吓人，抬手挥袖就要打翻红色托盘。

        禾绾抬头猝然望见假山后小路出来两个男子，连忙低头装作整理衣袖的样子。

        一个男子眉目和禾拂晓肖似，容貌俊雅不凡，气质犹如清风朗月，是魏王府世子禾呈旭。

        一袭浅紫锦衣，贵气天成的明显是太子殿下禾毓景。

        不知道禾呈旭和太子说着什么，太子微微颔首。

        他面带微笑，步子有意无意超过太子两步，太子神色自若，似乎毫不在意魏王世子半点逾矩的地方。

        禾绾看到太子二人走过来，定好神色，整理好衣容，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禾绾不敢与太子对视，她碰到这个看不透的皇兄就心底发怵：“绾儿见过皇兄。”

        禾呈旭看了一眼禾绾，转而向太子抱拳：“那臣告退。臣不便打扰殿下和四公主了。”

        禾呈旭退步，转身离去。

        太子望着离开的禾呈旭，眉目神态逐渐冷冽，转而斜睨一下禾绾：“孤正好要去昭阳宫，你随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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