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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路下宁州


一如广大同行,这个朝代皇帝的祖先也能追溯到上古仙人。除此之外,本朝历史乏善可陈,此时定鼎中原不过二十载,根基尚且浅薄,先帝末年便在南北边境的宁、广、辽州分置藩镇,托与五家开国功臣。

        研究完舆图,裴停云大喊:“要是去广州就好了!”广州不是现代那个广州,实际幅员包括两广与福建东部,由寇家、商家和顾家共同镇守。

        “谁叫我哥吃约翰的丹药坏了脑子!”公主也大喊。裴停云本来就怀疑先帝脑子不对,否则解释不了扶植军阀的作死举动。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天底下岂有不造反的藩镇?

        但朝廷也不尽傻,对诸藩坚定贯彻胡萝卜加大棒原则。其他四家都起于草莽,只有王氏在前朝即为名门,威望盖世,所以王驸马的阿耶王轨得封异姓亲王,然后被扔到风景如画而穷乡僻壤的宁州,放牛。

        当年王轨以少年将军起家,又风流倜傥,本是天下闻名的“别人家郎君”,于国难之际奉旨讨贼,一朝莫名倒戈当贰臣,从此在士大夫阶层声名扫地,诗文话本子里挨骂不要太多。本朝乐得如此,给他的吴王封爵也沿袭前朝吴郡侯之封,怎么看都是恶心人的。

        礼尚往来,王家同样看不上泥腿子皇室,那些事就不必提了,简直像玩情趣的两口子……当朝皇帝还是小儿,朝政日益落入权臣之手,垂帘的皇太后终于想起了手握重兵的亲家,在腊八集会宣布让公主驸马南下省亲示好。

        王勰并不太想去。他十年没见过父母了。他的父亲很喜欢娶美人,他的母亲见一个就欲杀一个。家庭伦理让他心生厌倦。

        公主很想去。她只是担心错过塔迪斯。“如果我去,你也要陪我去,不然我会在那群自大狂中孤独而死。”她催促停云。

        “去吧,去吧,你出现前我也能靠中国菜活着。”约翰对她们摆手。“下个月金木星合相,摩羯座天秤座和双子座都应该长途旅行!”

        从京都到宁州有百日路途。公主出行是官方活动,车驾随从望不到头,每过一城,当地官员又迎又送,遇到名胜古迹,还要停下来看一看。一行人立春出发,行至武陵郡已是三月了,越过此地山岭,即入宁州境内。

        武陵的山就是传说里神光离合的巫山,此时山中没有神女,倒传言有落草为寇的前朝余孽。加上交通险阻,又许多人水土不服,只好暂且休整再作计议。公主每日就与王勰押注,赌刺史和郡守谁先奏弹他们“恣意扰民”。

        弹劾没等来,先来了一小队官军,给王驸马呈上密函一封,上头龙飞凤舞地草书“伯雍内弟亲启”。王勰表情当即有些微妙。

        信的内容大意如下:我亲爱的内弟,游山玩水开心吗?告诉你一件不开心的事,宁州蛮夷作乱,咱们的父王亲征平叛去了。谨慎起见,还是别走武陵,绕道蜀地吧。虽然你也算博闻多识,毕竟人生地不熟,相信我的建议一定让你有所收获。蜀州就是那个古称天府之国的地方,民风剽悍但是佳丽颇多,东西也好吃……(省略三百字)随信附上最新诗作。怡斋主人何观之。

        公主白眼,又哧笑。“这人真好玩。”

        何观之是王勰表叔之子,不知几时又当了他姐夫。王勰一哼:“字字荒唐,怕是服多了五石散。不去,偏不去!”

        公主也道:“若从蜀地绕道南下,又要凭空多出半月行程。我可是见到车就头晕了,还是怎么近怎么走罢。”当即决定明日按原路出发。

        其实王勰并非使气冒进。所谓蛮夷的苗、彝二族世居宁州最南端,如果战事波及宁州北部,早就是举国震动的大事了。再者知父莫若子,什么叛乱,搞不好就是他爹自导自演的。话虽如此,后续行程王勰总是亲自佩刀负弓,乘马护在公主车外,看着都累。

        “有人本性毕露、乐在其中、乐不思蜀……”公主道,又撩帘唤他:“二郎进来歇吧,不用你护着,我功夫很厉害的。”

        莺啼燕呖的嗓音,说的豪言壮语,随车侍女皆笑,只裴停云拿帕子掩了面。天高皇帝远,开始放飞自我的到底是谁啊……那日在武陵无聊,公主忽然自吹武力,本来停云不信,下一秒就给掀翻在地,登时震恐。

        “这就是你家暴老公的练习成果吗!”

        “我是柔道八段。”

        “女人真可怕——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终于安抵州治晋宁郡时,公主又是一位肃肃雍雍的帝子王姬了。其实是旅途烦累没了劲头,她理想计划要清静歇几日,美食尽管来,游览不必多,一天一两处足够,千万别叫她早起看日出。

        谁料公主驾到非同小可,全州八郡四十五县的文武官员和土官闻风而来,轮番参拜,日日不得消停。裴停云想起参加过的现代婚礼,宾客吃吃喝喝,僵笑的新郎新娘在外陪人合影,一杵好几小时,正是那感觉。

        主角很痛苦,裴停云很滋润。她身份微妙,非仆非主,抛头露面还是服侍伺候都轮不到她,每天只管吃吃吃逛逛逛。王府不似京中大宅那般四平八稳,依山而建,一路绵延至湖畔,将城中胜景占尽了。公主下榻的院落紧挨湖泊,亭台楼阁皆映入水中,所以叫“二我居”。停云则在院内蹭着两间小房。

        能够自己住,裴停云别无所求。以前她活在刻意营造的穿越者真空里,对封建主义的最大让步是人前给公主磕个头。旅途中时常和侍女仆妇同起居,才开始真正的历史人类学观察。本朝奴性太重,争当奴才、好做臣妾的比比皆是。她一度困惑,我这样光吃不做还独擅专宠的,公主的婢子嬷嬷小太监不该嫉妒得天天宅斗吗,为什么还一口一个裴娘子喊得亲热?

        公主想了想。“整你有什么用啊,我罩着你,你转头来告状,他们岂不要更惨,何苦呢。”

        哪天君恩抛弃了你,才是争相落井下石的时候。停云脊寒,还是别琢磨封建吃人的事了,不如琢磨吃花。

        公主寝前栽有数株高大山茶,开得热热闹闹,如锦如霞。裴停云观摩了几天,早想摘新鲜花瓣用绵白糖腌了,将来做鲜花饼吃;余下的捣鼓花露果汁也好,拖面油炸也好,拿去抚慰一下饱受摧残的公主和王勰。

        毕竟不是自家种的,她好歹等到王府总管现身,打声招呼。蹇文山总管本是神童秀才,乱世中不幸为土匪阉割,依然自强不息爬上了事业高峰,言谈举止都很是妇女之友。今日听停云说想摘花,他笑道:“小娘子抬举奴了。若是公主要的,但摘便是。”

        她没提公主,他却把公主搬出来,似乎有一丝不情不愿。莫非花熏过药才开得美,他又不好意思说,酿成食物中毒可不得了,索性直问:“蹇总管,这茶花吃得吃不得?”

        蹇总管微僵,答非所问:“小娘子,这株是朱砂紫袍,这株是汉红菊瓣……”

        停云哦了一声,名字还挺风雅。

        “……这一株是十八学士。”

        裴停云:“……”这个我也听过的,它比我值钱。

        两个人面面相觑。停云想象自己贸然摘了一箩筐珍稀茶花下油锅,请问我与乱盖章乾隆谁更焚琴煮鹤。至于蹇总管想什么,多半是“牛嚼牡丹”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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