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谈枪又论嫁

圣旨到来的时候，王府校场正在进行一场射击教学。

        上次出猎，王勰何观之用的是从葡国人缴获的鸟铳，公子王孙的风行时尚，中华大地上第一批带瞄准具的火器。公主眼睛放光。她一定要去玩枪，结果准头令人绝望。“这东西不行。”

        不过在男人手中很行。武器之于男性有如羽毛之于孔雀……王勰手把手传授她要领，他们怀着爱意互不相让，随从都远远避开，生怕被骄阳似火的热情误伤。

        “连百步也打不穿。”公主拾起一发弹丸。此时全世界的子弹都是球形，物理再差也知道不对。“让工匠试试，能不能改成圆锥形。”

        “其实不怪子弹，是□□的错。”裴停云插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在场。这个时代的□□注定了子弹速度低而射程近，以锥形弹增加穿透力并没有多少用，还不如笨拙的球形弹破坏力大。

        所有人看着她。糟糕，奇怪的癖好暴露了。“……我就是这般博学的。”

        王勰虽然远离军旅，思路倒跟上得快。“倘若改良火药，配上锥形弹丸，可否于数百步外击穿铁甲？”那么传统御敌战术就可以改了。现在的火器效率太低，还比不上骑兵冲阵的速度。

        公主点了点头。“配合得宜，应当足以阻拦重骑兵。”本朝的镇国之器就是一支悍勇骑兵军。

        空气中洋溢着喜庆的反贼氛围。就在这时候，京都的使者终于赶到了。他马不停蹄跑了二三十天，外表和心情都谈不上喜庆。但他将宣布的是本年度最大喜讯——皇帝真的要结婚啦！

        皇帝和王琮一样大，虚龄十二岁。为了权力，他牺牲自己聘下权臣家的女郎为后。天知道为什么纳征礼定在今年九月，日期很可能就是约翰推演的。公主是男方长辈，这样大礼非出席不可。她不能留下过中秋了，她甚至只剩十天准备行装，才有望如期赶到。

        大家都讨厌约翰。他表达思念的方式太扭曲了！

        手忙脚乱的最后十天，有人还是抽身去了一趟圆觉寺。王勰大概是因为郁闷，没有谁心甘情愿被拽离父母，回到流淌毒液毫无美感的首都，何况连父亲还没见上一面。贵妇们是为了撒钱祈福，裴停云是为了刨地。

        圆觉胜境——这座寺庙将逃过历代战火，成为未来著名的创收景点。趁别人礼佛，她挑中伽蓝殿后左起第三块墙砖，埋下铭记宁州之旅的物件，预备回到现代来挖。街头买的扇子，王琮的练习本，鸟铳的弹丸，还有一篇游记心得。

        活干完了，停云抬头见到一株宝珠山茶，生得高过殿顶，大有当千年古树的决心，忍不住对它谆谆教导：要是你成精了，拜托护佑着这些人。过两年，我们到二十一世纪再叙旧盟。庙里一声清磬，她醒过神，才觉得好笑，摇着头去了。

        是夜二更时分，王府又开始喧闹。裴停云吸取上次教训，出去看了眼，确定没有走水，就回房装聋。早晨听得真相：著名人士轻骑从前线赶回见儿子，天明又走了。王家从不吝于为感情昏头。

        公主慨叹：“不爱江山爱美人。”

        停云：“你这个想法……”出本子吗？

        常言道“旅行一个月还没翻脸，男女结婚准不会离”。迢迢六千里归途，停云和公主等人还能含笑各回各家，可见情比金坚。教堂一切如旧，要不是柏林黑森长高了，陈五学得了做番茄酱，她会以为只离开一场午梦的时间。把栽在陶盆里的土豆交给约翰，纪念品分赠众人，这一天快活得成了节日。

        为了她带来的欢乐，约翰也回报她一则好消息：“佩特拉，我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

        柏林和黑森抛下在啃的香草烧鸡腿，对她傻笑点头，表明千真万确，不是玩笑。

        说起来根本不算约翰功劳，是人家自己找上门的。对象是司天监王监正家的大郎君，号称有一面之缘，从此惦记上了，正儿八经托媒人登门，谁想裴小娘子不在，只好改期以待。教堂上下全部热心参与进来，约翰是为了娱乐，柏林黑森是真心想要这个给他们买糖吃的王郎君当“姐夫”。

        “别爱我，我很软弱也很怕失去，我追求更加坚固不坏的东西。”裴停云愤世嫉俗切鸡肉。

        “你说话令人生厌，简直和王二一模一样。你忘了世上没有永恒，而且你只需要坐在帘子后听他求婚，再残忍无情地拒绝他，我就可以写好多好多论文！”约翰穿越前是化学教授，立志回现代研究东亚人类学。

        “好吧。”停云大笑起来。

        前世今生，裴停云都是第一次相亲，没有经验。为了拒绝别人，她料想不能装扮太美，叫人看了不舍；也不能太随意，丢了自己的脸，干脆画了全套妆面，穿着下厨房的粗衣去了。反正本朝平时不讲男女大防，这种事倒要矜持地隔帘相对。

        “王郎君名昇，字崇阳，祖籍南海郡，年前及第，新授弘文馆校书。今年二十有五，只比小娘子虚长十岁，年貌正是相当……”帘外媒人絮絮介绍，同座“父亲”约翰早已知道了，其实是说给停云听的。

        男主角就坐着当背景板，闷声喝茶。此王郎君肤色偏黑，中等个子，面貌倒不算丑。但是裴停云坦诚地好色，搁在真正的十五岁，一定会大翻白眼，叫着“天壤之中竟有王郎”跑掉。

        “媒人娘子说了这么多，王郎君可有话？”帘后飘出一问。

        王郎君放下茶杯，点一点头，像早有预备，吟了段《洛神赋》赞美当日惊鸿一瞥。

        柏林黑森一口喷出来，被人提溜着撤退了。停云竭力绷住：“我没有那么美，不高兴就会乱吼乱叫。我很懒散也很任性，不愿当你家的保姆。我热衷修道，没准哪天会白日飞升。”

        她放飞了，王郎君也不端着了，极为真诚笑道：“其实某去年曾在西市与小娘子偶遇。街头女郎皆丽服嬉笑，唯有裴小娘子恬然立于人群之外，宛如众女郎的母亲。某揣想小娘子定是一位婉顺幽闲的佳妇……”

        约翰呛着，掏出他的田野观察笔记落笔如飞。佩特拉宛如慈母，佛光普照？王郎君王郎君，活该你光棍至今。

        王郎君等不到回应，以为无声鼓励，一鼓作气道：“听闻小娘子见识广博，饱读诗书。敢问曹子桓与曹子建孰胜？”

        这什么跟什么啊。文学上停云力挺曹丕，觉得曹植是个长不大的花哨娘娘腔。但近世普遍推崇曹植，王郎君这么问，想必偏爱曹丕，自己得反着来，勉强回答：“曹子建才高飞扬……”

        “正是正是！老庄还是释氏更佳？”

        ……

        媒人心中翻白眼。裴小娘子脾性真和顺！

        文学相性一百问进行到第八题，足够约翰收集素材，是时候进入残忍无情环节了。停云转守为攻：“王郎君，你可知道儿今年去了何方？”

        “听神父说因家事去南边。”

        停云作娇羞状。“南边不假，却是随王都尉去的。”

        京中的王都尉只有王勰王伯雍王二王美人一个，彼王远非此王，王郎君脸色微变，也许是生得黑，看不出来。良久他起身一揖，大家齐齐屏息，生怕说出“佳人已属沙咤利”——王郎君道：“是某唐突了。”

        约翰停云同时还礼。“上帝保佑你。”

        不知为什么，好一会儿，停云一动不动目送王郎君的披风扫过门槛。“我有种阴郁的预感……”

        “再也嫁不出去了？”

        “又来一个姓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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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壤王郎：谢道韫嫌弃丈夫王凝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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