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纳妾始末记·上

红鸾高照，红鸾高照！四美入府，琮郎下聘。五娘议婚，以及……

        “怎么得了啊裴姊姊！”公主的首席大丫鬟纨素歇斯底里。“驸马他要纳妾！”

        裴停云从王小七王小九的游戏中抬起头，眼神乱飘。“哦，这事啊……公主都说好，就是真的好嘛……阿玠阿玙，你们耶耶又要结婚了。”

        纨素变得人如其名般惨白。面对因为世界观崩塌，不由嘤嘤啜泣的女孩子，裴停云深感罪孽深重。

        实在没敢承认，纳妾这件事，自己功不可没。

        话说回来，全都是约翰的错。停云最新收到的家信不再提塔迪斯了，却塞了两部泛黄旧书。一样是二战德国士兵手册，一样是国防军歌曲大全，大概都是约翰父辈的遗物。

        他想干什么，训练藩军全面纳粹化吗？也不知道约翰穿越时究竟带了多少好东西。停云如饥似渴翻阅来自现代文明的精神食粮，发现老式哥特印刷体如同天书。这时她就想起了另一个疑似德国人，杨过。

        据王琮的情报，杨过已有了家，是殷娘子和聂教头的儿子了。蹇总管要出门办事，正好带停云一程。时值官员上衙早高峰，车轮碾过内城的青石板道路，渐行渐慢，最后竟动不了了。

        堵车也算某种时代特色。

        了解得越多越反感。停云实在不理解，后世怎么会有这个朝代的爱好者。可能因为“大帝”频出，也可能因为，生为这里的特权阶级，实在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干掉地方势力和相权，消灭言官与谏官以后，皇权在血与火之中走向了千年最高峰，真正的四海天下唯我独尊，足够未来的强权爱好者各种代入。

        但这些都只是权术，并不能视为政治进步。且说堵车一事，原因是国法根据你爷爷辈是南朝人或北朝人，简单粗暴划分公民等级。

        表面冠冕堂皇的南北一家，事实上北人在科举、入仕、升迁皆享受特权。剩余的那点机会，吸引着南人倾轧内斗，无暇他顾。如此一来，异族背景的君王再也不怕泱泱南朝汉民难治。

        哪怕南人混到大臣高位，也不免向低阶北官见礼让道。这就导致交通堵塞的几率，较前朝高出很多很多……

        唯一没有北官的地方，就是几个南系藩镇。各藩王都是南朝降将，却倚仗军功，自有一种超然的特殊地位。尽管这里比普通州郡多出一套幕府官僚班子，幕臣多骑马，不喜乘车，很难想象堵到水泄不通。

        所以停云好奇地探出脑袋。远远望见罪魁祸首是一群青衫学子，挡在路口，围了官衙，还有人高举文书，仿佛在疾呼什么。

        “那些是来乡试的生员罢。”她纳闷了。下个月高考，竟还敢不温书？

        蹇总管看也没看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声。“青天大老爷到了，有些人便来劲了。”

        最怕古人突然的阴阳怪气。停云缠着追问半晌，蹇总管才春秋笔法地说了些来龙去脉。

        原来还是朱观治炮制的那桩文庙案余波。当年朱在扬州兴冤狱，闹得江南风声鹤唳，妻离子散之家不可计数。今年初春，有个秀才途经彭城，偶然见到了十年前乱中丢失的阿妹。妹妹被人牙子卖给一户刁恶农家，受尽磨折，已经疯傻了。

        明明人已找到，可是对方手头有她身契，因为奴婢法，秀才要不回人。又因刑律规定夫殴妻妾从轻论，最后只轻罚买主二十板，仍然不判离婚。

        秀才求告无门，悲愤提笔，将妹妹的惨状写成一出演剧。一时市井义愤，文人乡绅哗然，纷纷要求严惩恶夫，放女归母家。官府不理不睬，后来顶不住，将秀才等几个领头的下狱了事。

        或许文庙案积怨太久，或许奴婢法不得民心，这回文人没有吓退，反而掀起更大声势，笔仗从江南蔓延京城，现在已经打到宁州边陲之地。秋闱在即，底下郡县的考生聚集首府，听闻钦差来到，更加热血沸腾，以为上达天听的大好机会来了。

        表面看来，民意所求足够简单，涉案也不过无权无势的草民。可如若放人和严惩，岂不等于官府自打两样法律的脸。谁理会你？

        蹇总管遭难前亦是读书人，胸中仍有一颗惺惺相惜的文心。“再闹下去，莫说功名无望，脑袋都不知怎么掉……唉，竖子无知无畏。”他瞥见停云紧握双手，气息急促，急忙厉色道：“我的祖宗，你万不许去看热闹！”

        “知道。”停云答应。算了，珍爱生命。太阳底下无新事，也不是没见过。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

        此时终归无解。

        蹇总管放停云在聂家下车，仍不放心，要她等着回来接。不巧，杨过没在家。殷娘子乐了，“奇怪真奇怪，小娘子也找他，马将军的儿子也找他。千斤今日空闲，把小孩儿带去集市玩了。”

        殷娘子今天未戴银饰，包起头发，本来正在厨房忙活。看起来，她已经彻底归隐，享受主妇娘子的角色。停云第一次和女侠说上话，手脚都不会放了，赶着打开食盒，取出给杨过的见面礼。一样是用土豆、黄瓜和鸡蛋拌醋汁的简易沙拉，一样是煎得焦香的非正宗德式肉丸。

        殷娘子欢喜收下，拿来一碟碧绿清香的点心回赠，说是自己做的青草糕，又邀她喝茶。两个都不是健谈的人，四目相对地坐着，时而聊几句，却不尴尬，反倒有种故知重逢的亲切。

        停云最感兴趣的是武林现状，既然有了郭芙杨过，会不会也存在射雕英雄神雕侠侣。殷娘子掩口直笑。“江湖儿女又不是三头六臂，也要吃饭攒钱讨生活的。小娘子啊，你讲的那种大侠，只是在市井隐起来了，就活在咱们身边，杀不完死不绝的呀。”

        停云听得又惊又叹，不由感慨：“当初有这种人物仗剑而起就好了。”

        殷娘子问为什么，停云捡着要点讲了路上见闻。故事讲完，有种匹夫一怒，四顾茫然的彷徨，甚至不知道该归咎于谁。是人牙子吗？是彭城那个愚昧庄汉吗？是一层层此事与我无关的官老爷吗？“可能都怪朱观治吧。”她悻悻。

        殷娘子霍然起身，一手提茶壶，一手端瓜子，眼中放出宝剑般凛凛寒光。“小娘子稍待，我这就去取他项上人头。”

        停云赶紧抱住女侠腰，半天才把她哄住。为这么个人，不值得。

        “小娘子，你对我全家有恩。”殷娘子反复强调。停云几时当了大恩人而不自知，只听殷娘子说：“是小娘子你放了过儿自由身，又劝郭府允我辞了保母的呀。我漂泊半生，一下有了丈夫，又有了儿子……”

        停云没这么大本领，猜到只能是王琮所为。她愣愣地，心底什么滋味，自己也理不清。留下两本德国书和字条，就告辞了，也不要殷娘子送，也忘了等蹇总管，只想快些往前走，快些回家。

        走到一个岔路口，有辆马车追上她，挡在面前。定睛一看，车夫长得恍如少年版何观之，再看，原是小娘子扮的，是他的女儿何玄玄。

        “裴嫂嫂，是你？天助我也！”

        停云不及抗议称呼，车帘一掀，又探出个女郎，恍惚是寿宴上见过的美丽小寡妇。

        小寡妇伸出手：“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果然还是上了贼车。车里除去二人，还有年纪更小的卫家女儿卫绮。

        很想当作表姐妹聚会，要不是卫绮还扶着个面色灰败，血迹斑斑，保证刚从大牢出来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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