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是不是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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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姿跛着一条腿,小腿上有一道伤口,沙砾嵌在了血肉中,裤管上洇着血,她暗骂一声崖壁上的碎石。
回想起方才采药的经历,她又有些庆幸,算是渡过一劫,多活一天。
采药时,她唯一能仰仗的只有腰间的麻绳,绳子的一端缠绕在崖上的大石头上。
她将玄铁匕首插到石缝中,以此为着力点移动身体,绳子勒得她腰腹刺痛,身上的衣衫被雪水沁湿,实在难挨得很,崖边寒风凛冽,寒意却能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摘了满满一竹篓铁皮石斛后,她靠着玄铁匕首往崖上爬,没成想踩踏的石块碎裂,身子极速往下坠,腿被锋利的石棱刺伤。
怎么形容这种痛楚?她想这比让口腔溃疡的人,喝辣椒水还要疼十倍!
沙场征战让她习惯了受伤,很快镇定下来,努力爬上了崖顶。
竹篓挂在腰间,药草的重量很轻,经雪仍是青翠蓊绿,小小一株,很难想象它们有接续筋骨的奇效。
往回走的路上,简单包扎过的伤口又渗出了血珠,滴在雪地上如朵朵梅花,触目惊心。她只得加快步伐,家中还有些王郎中给的止血药草。
推开房门时,眼前的场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祁瓒额头血肉模糊,鲜血横流,孙二狗举着砍柴刀…
她来不及思考,便飞起一脚,重重踹在孙二狗身上。
“别晕过去,我马上带你去找郎中。”赵清姿扶起祁瓒,见他满脸是血,吓得她丢了三魂,丧了七魄。
他死了,她的一切努力就会付诸东流。
“你…回来了”,祁瓒脑子里嗡嗡的,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她身上熟悉的皂角味,让他觉得莫名安心,能死在她怀中,也是不错的结局。
她想将祁瓒背起来,然后夺门而出,孙二狗却从那一脚缓过劲来,他吐了几口带血的痰,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这女人踢得他肝胆俱颤,幸亏穿得厚实,不然估计得疼晕过去。
他握紧了砍柴刀,看来下次动手得干净利落些,还没剁下李石头的手指,自己反倒挨了一脚。
“你这婆娘劲好大,在x上也这么烈这鳖孙就是你搞废的”孙二狗眼露yin光,他喜欢会反抗的女人,就如同喜欢烈马。
赵清姿先解下腰间竹篓,将玄铁匕首拿在手中,看来先得解决了孙二狗这个麻烦,不能杀他,那就打个半死。
“废话少说,我让你爬着出门。”
孙二狗被她激怒,持刀砍来,赵清姿右手用玄铁匕首格挡他的攻势,左掌拍在他太阳穴上,趁孙二狗头晕目眩之际,回身扫堂腿将其绊倒在地。
孙二狗挨了她一掌,仰面倒在了地上,再起不能。
方才虽是右腿使劲,但也扯动了左腿的伤口,她只能强忍着,也无暇给自己上止血药。马不停蹄地拎着药篓,背着祁瓒去寻王郎中。
王郎中晌午刚吃了元宵,正躺在摇椅上晒冬阳。
小火炉中煨着酒,咕噜噜正在冒泡泡,嘴里不由得哼起了《折杨柳》,好不惬意。
赵清姿的出现,打破了他宁静的时光。
她衣衫上沾满了血,背上背着个人,头发乱糟糟的,满脸焦急地站在他面前。
“王郎中,求你救救他。”
王郎中看着架势,便知道自己有的忙了。
一番诊治后,他慢悠悠地开口:“李娘子莫要忧思过度,你家相公这次未伤及筋骨,血已经止住了,暂无性命之虞。”
赵清姿紧紧拧在一起的眉毛,这才舒展开来。她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将碎石沙砾清理干净。她迟疑片刻,故意多在腿上缠了几圈麻布,让伤势看上去严重些许。
她将药篓递给王郎中,他见了两眼直放光,满满一竹篓的宝贝。
“这竹篓铁皮石斛归我,你相公的伤就包在我身上,不出两个月,准叫他活蹦乱跳的。”
赵清姿点了点头,祁瓒这档子事解决了,她该思忖怎么对付孙二狗了。她方才那一掌没敢用全力,倘若打死了孙二狗,全村人人得而诛之。
她决定先发制人,一瘸一拐去找村长“负荆请罪”,免得孙二狗恶人先告状。
几日后,村民们口口相传的版本变成了“孙二狗色胆包天,违背祖训,意欲jianyin李娘子,李娘子恪守祖训不与他动武,在反抗中被砍伤了腿。
李石头护妻心切,反被孙二狗羞辱打成重伤。李娘子为救夫郎,打晕了孙二狗。”
村长在祠堂邀村民抉择,孙二狗平日里做了不少恶,早已惹了众怒,多数人认为应按村规处置孙二狗,将他关在祠堂,双脚戴上镣铐,三年内不得取下,如有再犯便要逐出布多。
“贱婆娘,臭破鞋,老子迟早要杀了你,先x后杀,碎尸万段。”
赵清姿面上仍是一副惊惧万分的样子,心中却早下了决定,等一年之期满,她便要离开布多,届时就是孙二狗的死期,也算为村民做一件好事。
祁瓒在受辱后的第二日,便醒了过来。身心都痛,他越发沉默,赵清姿瞧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觉得心力交瘁。
她这几日都不怎么出门,几乎时刻守着祁瓒,担心他一时想不开寻短见。这人呐,高高在上时,你觉得他无坚不摧,跌倒谷底了,才知道原来不仅琉璃易碎,沙石也是脆弱得很。
她忙着手中的针线活,有时偶尔同祁瓒说上几句,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说的话却是在“以毒攻毒”。
“你不如想开点,就当是遇上报应了,偿还从前的孽债。”按照原定的命运轨迹,他逞凶残暴,孙二狗欺辱他,也算是业报。
她开口,他还是要回应的。“我恶稔祸盈,本是死不足惜”,这话说得几分苦涩。
“知耻而后勇,日后若还有机会身居高位,也得谨记莫要仗势欺人”说教的话本可以省去,但他若能能听进去,兴许也是好事。
“你说得对,只有刀子扎在我身上,方知什么是痛彻心扉。”太傅也曾讲过这些道理,但那时这些话于他而言不过是空话。唯有被人踩到泥土里,才有切肤体会。
“屈辱如附骨之疽,忘不了。”他握紧了拳头,几乎要将指节捏碎。
她沉默了片刻,想到了受尽屈辱却拼命想活下去的原主。
“尊严这东西,从来就不值得用命去换,活下去,杀了孙二狗,你就解脱了。”
“想想战死的同袍,活着才有替他们报仇的可能。而今六胡肆虐,民不聊生。一年后是我的天运,我必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你也可以参军,保护流民,洗刷罪孽。”
祁瓒有时听不懂她的话,什么一年之期,什么天运、什么军队的。听她的语气,仿佛是位手握重兵,能平息战乱的一方雄主。
倘若她不是在这间茅草屋中说这些话,倒像那么一回事,但他就是想信她。
“你的天运,又是怎么一回事”
“简而言之,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而你现在活着就要赎罪。”怎么说呢她自己都还搞不明白这一切。
祁瓒想起与赵清姿有关的种种异象,心里已经信了,或许她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
“对你而言,我是不是累赘”被她救了,与她相依为命,这个问题便日日盘旋在他心上。
“不是,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事是比你活着更要紧的了,一年为期。”
命运嘲弄,她的天命之人偏偏是祁瓒。一年之后,尘埃落定那日,她就摆脱这一切乱局。
“好,这一年,我一定好好活着。”他不懂为何是一年,但如今又有什么资格贪求,还能肖想一辈子一年已是命运格外开恩。
即便她只是个异想天开的女疯子,他也愿意信她,陪着她疯癫。
赵清姿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不再同他说话。她在琢磨另一件事,人在生死一刻,或许才会知道自己在意谁。
在崖壁上采药,她觉得坠着她不往下掉的,除了绳子,还有余信。
她坐在窗边绣着张大婶女儿的嫁衣,一针一线,密密匝匝,祈愿上天庇佑,让穿它的女子所得皆所愿,这世间已有太多的不圆满了。
王郎中自从得了铁皮石斛,再没收过麦粉,每隔三日替祁瓒换一回药。
他嘱咐说“按时喝药,瞧着病恹恹的,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你这腿马上就要有知觉了。”
赵清姿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晒晒太阳,兴许能让人有点朝气。天气好的时候,就将祁瓒挪到院子里,阳光对每个人都是慷慨的。
她也喜欢晒太阳,初春的阳光恰到好处。她请村里的木匠做了躺椅摆在院子中,代价是祁瓒教木匠的孩子阿毛读书识字。
读书识字原不是必须的,布多人尚武,但木匠说,有一日他家孩子问他“爹,我们每天抬头都能看到日与月,这字该怎么写”
山川河海、日月星辰,总该让孩子知道怎么下笔。
布多没有笔墨纸砚,祁瓒便拿木柴做笔,以大地为纸,从“日月”开始教起。
她得空时,也在一旁教那孩子几句,讲《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祁瓒五岁那年,将《千字文》倒背如流,只求父皇可以去瞧母妃,但最终还是希望落空。张贵妃与显庆帝,没有哪一次见面,不是争吵怨怼。与父母有关的梦,都是噩梦。
赵清姿念书时笑盈盈的,摇头晃脑,像初开蒙的孩子。将祁瓒从回忆中拉回来,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祁瓒想起曾经答应过赵清姿,要请女夫子教她念书。只不过他食言了,还将她“卖”给了赵寒声。
她写得一手好字,即便是写在雪地上,也是铁画银钩,遒劲有力。也许是赵寒声替她请了夫子,想到这层,心中却又些帐然若失、酸胀苦涩。
只有赵清姿知道,她这手字是余信教的,她自个儿的字秀气些。
“以后当了女帝,是要披折子的,字总要有几分王霸之气,震慑文武百官。”
余信歪头看了看她,提笔写下“王霸”二字,打趣她说:“何须费这些功夫,来日御笔朱批,末尾加上王霸二字即可。”
可他到底还是教她了,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他行笔时的场景。
气和暖起来,雪渐渐消融,她换了些菜籽,种了茄子、蚕豆,菜苗也慢慢冒出头来,嫩嫩的绿芽看着煞是可爱,它们点缀着春天,有了生机,就有了期待。
春日就要来了,长安的柳树也会抽出新枝。她想起余信不喜欢柳絮,“柳絮乱飞,很烦人,我不喜欢”。
她突然也不喜欢柳树了,“留”谐音“柳”,霸陵折柳送别,又留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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