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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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外头起了风,吹散了些许黑云,月亮尖探了出来,如水月光从窗外倾泄下来。
薛致枕着胳膊躺在梁上,虚虚阖眼,睫毛乖顺地低垂,阴影拢在脸上,一半明一半暗,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
躺在床上的穆央扒下被子露出眼睛,往梁上看。
“薛致?”
“嗯?”他依旧阖着眼皮。
“你们鬼也要睡觉吗?那用不用吃饭啊?”
“不是什么必须需求,吃不吃睡不睡都可以。”
“哦。”穆央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下巴压在被子边边上:“就像饿死鬼那样?其实可以不吃的,只是感觉很饿想要吃是吗?”
“嗯。”
话题结束,屋内安静下来,丁点儿声音都没有,穆央有些不自在。
“薛致?”
“嗯。”这次他挑了下眼皮,往床上瞄了一眼。
“小黑气就是你的武器?它可以变成任何样子吗?”
“是。”
“哦。”穆央在阴影里眨巴眨巴眼:“那你以前惯用什么武器?”
“剑。”
“什么样子的剑?现在还在吗?”
“玄色的剑身,银白的剑刃,金色的纹路。”说完默了一下,似乎在回想,才慢慢开口:“应当是早就不在了吧。”
话题再次结束,两人都沉默下来。深夜寂静,穆央与薛致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纱帐,她抬头去看薛致投在纱帐上的黑影,孤孤单单又一动不动,显得好像有些落寞。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薛致隔着门无意间流露出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和自嘲。
“薛致?”
“又怎么了?”薛致这次睁开了眼,歪头看着下方床上黑黑的一团。
穆央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一些:“那,以后我再送你一把一模一样的。”
“嗯?”薛致先是一愣,转而勾唇笑出声。
穆央以为他不信,抓住被子边边,盯着纱帐上的黑影继续说:“我说真的,毕竟你是我的大恩人嘛。”
薛致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开声音毫无收敛地笑,穆央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他笑够了,侧身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开口:“我不刚刚还是流氓变态登徒子吗?这会儿又变回大恩人了?”
薛致继续用不正经的调调说:“你也太不长记性了,这么快又觉得我真好了?我也是个男人,还是个刚刚看过你穿肚兜模样的男人,你这么对我示好,万一我误会了兽性大发将你扑倒怎么办?那你可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
“穆央央。”他盘腿坐起来,欠兮兮地对着床上的人儿问:“你就这么在乎我的事嘛?”
穆央被他调戏地浑身发烫,气得胸口起伏个不停,她用力往床内侧一翻,后脑勺对着他:“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睡觉了!不要和我说话!”
说完就赌气地紧紧闭上眼睛,大力蒙上被子。
薛致依旧盘坐在梁上,放下了勾起的唇角,没有任何表情,维持着现在的姿势,只是长长久久地,定定地看着床上黑乎乎的一团,而夜色掩去了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春日融融,和风阵阵。春寒了一阵子的街坊邻里照旧裹着厚衣服出门赶早市,出门才知骤暖。万物皆在昨夜悄悄生长,只待着今日晨起弄春晖。
穆央迎着朝阳赌气地大步向前走,薛致在后面懒洋洋地跟。
她有心走快些,可无奈薛致比她高一个头,腿也长一截,轻轻松松就追平了。
真是生气。
从起床到现在穆央都没有理薛致,想起昨天晚上一片好心却遭调戏她就忿忿不平,一向巧舌如簧的她当时是气懵了,竟然没有呛回去,翻来覆去咬着被子悔得一夜没睡好。
他们现在刚离开客栈要去集市买朱砂和黄纸,之前身上带的那些都在浮月江里泡得不能用了。
身后的薛致迈腿,再次追平与她齐肩,他双手合十跟她卖乖:“穆央央,我错了,是我开玩笑过了头,别不理我了嘛。”
他一脸无辜样,加上这张脸露出真诚又可怜的表情,真像是哪家意气风发的小少爷闯祸后乖巧讨饶的模样,极具欺骗性。
穆央对着此等暴击,哽了一下,气也消了不少。
算了算了,一早上的疾走倒是将她饿着了。
买过了朱砂黄纸后,又在新鲜出炉的包子铺里买了几个肉包子,穆央特地找老板娘多要了张油纸。
她拐进一条人少的巷子,用多要来的油纸包起一个肉包子,递给薛致:“呐,分你一个尝尝。”
原本吊儿郎当踢着石子的薛致一怔。
“快接着啊,好烫。”
他下意识双手接过热腾腾的肉包子。
穆央将烫到的手放到嘴边哈气,看着薛致说:“怎么了?发什么呆啊,不是说可以吃吗?”
然后她自顾自地打开手中油纸包,咬了一口,烫的舌尖一疼,连忙吐出舌头呼呼扇风,难受地皱起眉头。
等缓解了许多,她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昨天听你说用不上做饭,厨艺也退步了许多,想来你是当鬼了之后就没有再吃过东西吧,既然能吃为什么不吃呢,这世间这么多美味佳肴,我要是当了鬼,管他什么生前身后事,定是要游遍这烟火人间将天下美食吃个遍的。”
薛致捧着温热的肉包子,眼前这个认真啃包子的女孩儿鲜活生动,他看了许久,慢慢低头咬了一口,这具年年岁岁从没有温度的身体也沾上了那一点温热。
一口又一口,将温热吞入腹中。
填饱肚子后穆央蹲在墙角,打开荷包倒出几枚铜板,愁的唉声叹气。
当时进入畛域太过突然,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银钱,住了一晚客栈、买了朱砂黄纸肉包子,剩下的铜板少的可怜。江陵离临安路途遥远,不想法子挣些银钱她怕是要流落街头了。
“薛致。”穆央蹲在地上抬头看他,将那几枚铜板举给他看,显得有些可怜巴巴:“我们得去捉妖除魔挣银钱了。”
“同灵契是有时限的,等三个月过后自然就解了,这三个月内我们还是要同生共死喽,但现在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没有银钱我要活不下去了。”穆央拨弄着几块铜板,念念叨叨:“我也是要回临安的,这一路得边走着边挣钱,捉妖除魔难免消耗时间,但怎么说三个月还是够的。”
薛致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接过话头:“我们得先招揽生意,越快越好,要去贴告示吗?”
自然,他们就这么走在街上也是无法一眼看出行人是否受妖魔鬼怪困扰,同样人家也不会贸然来找个小姑娘捉妖除魔,还是得主动出击,去人多的地方打探消息。
穆央当即决定两个法子同时进行,扩大生意来源,既要贴告示,也要去打探消息,毕竟下顿饭都成了问题,不快点挣钱不行啊。
等贴上告示后,穆央和薛致分头去西市东市打探消息。
一般人看不见薛致,所以他听消息一点不费劲。这边掌柜的和熟客聊了起来,神神秘秘,薛致将耳朵凑过去一起听。
“听说了吗,前几天盈花楼出事了!死了人。”
“怎么回事儿啊?我有些日子没去了。”
“死人那晚我就在盈花楼,当时只听一声尖叫,有人过去看,吓得连滚带爬。后来老鸨出来了,说只是有人被野猫吓着了,可好几个人都看到死人了。”
“发生啥了?为什么会死人?”
“也不知道发生啥了,就听看到的人说那人脑袋都没了,吓人得很,据说是盈花楼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当真?那可真是去不得盈花楼了。”
一番对话,薛致听完抓住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个重点,记在心中。
日头渐渐偏西,穆央坐在小马扎上口干舌燥,脸上依旧维持着乖巧热情的笑容。这大半天里,她陪着一群大娘大婶唠嗑,在合适的时间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又在大娘们一脸高深莫测地讲完后及时捧场,面露惊讶,凭借着一句句“怎么会这样!”,“还有这事儿!”,“天呐,后来呢?”等,成功将气氛炒到火热,一群人七嘴八舌激动地跟吵架一样。
直到太阳落山,大娘大婶们意犹未尽地,结束前一个接一个排着队过来拍拍肩,摸摸头,捏捏脸,亲热得简直将穆央当作亲生的,临走前还要感慨一句:“哎,要是我家的也像这个小姑娘这么懂事讨人喜欢就好了。”
穆央灿烂地招呼着送走了所有大娘大婶,身心疲惫地放下手,脸都要笑僵了。
她现在是连孙家小儿子有偷穿他娘衣裙的癖好都知道了。
薛致纵身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有打探到什么”他看到满脸丧气的穆央停顿了一下,迟疑地开口:“你怎么了?”
穆央心如死水:“我成长了。”
薛致难得看她这个样子,觉得好笑,过去逗她。
穆央拍掉在自己发髻上捣乱的手,揉揉僵掉的脸,开始说正事:“你有听到什么吗?”
“据说盈花楼内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还出了人命。”薛致被打掉了手也不恼,继续回话。
“啊!这个我也听街头大娘说了,在死人前些天有客人称起夜时有人声叫自己的名字,刚开始我还以为是狌兽在捣乱,可又听说那人回头后见到一张人脸,在高高的墙头和他打招呼,走近一看,下面竟是蛇身,看到的人吓得魂飞魄散,高烧一场,也不太分清究竟是噩梦还是亲眼所见了。”
“这么说来盈花楼死人很大可能就是怪力乱神。”
“没错,知道的人不多,应该是楼内人压下了消息,怕影响生意,私底下偷偷找人解决。”
“嗯,那就今天夜里去盈花楼里看看。”
穆央看着昏黄的落日,应了一声好。然后她突然来了精神,歪头看薛致,笑得有些狡黠:“你知道盈花楼是什么地方吗?”
薛致将头凑过去,看着她的笑眼,和她一起笑:“青楼?”
“错。”穆央眼尾扬起:“是江南一带屈指可数的养小倌的青楼。”
“这也是从街头大娘那里听来的?”
“对啊,说盈花楼是两栋楼打通,一楼姑娘一楼小倌,男女客皆接。”
薛致不笑了,眯了眯眼:‘那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穆央一脸正气:“我只是想着顺便去长长见识,好奇嘛。”
薛致打量了一番她满身正气的样子:“行吧,信你不是假公济私。”
“不过我现在这么穷,这烧钱的地方,正门是不可能进去了,还是得麻烦你带着我飞檐走壁溜进去呐薛少侠。”
薛致单手掐住她佯装严肃的脸,跟她嬉笑着:“好说好说。”
穆央双颊被掐住,声音含糊:“行,等天一黑我们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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