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桃花汛（二）

“来了！”

        “雄黄酒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鲁钱钱看着在。”

        楼外守株待兔的鲁钱钱腰杆挺得板直，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大师让他看着酒桶而不是让别人看着，这是大师对他的器重，他一定得到了大师的注意，不能让大师失望！

        夜已很深，此时在花盈楼热闹如常，而后院内却格外安静，薛致悄无声息地伏在楼顶上，穆央大大方方站在上次遇见妖死了人的地方，以自己为诱饵，假装不在意地绕着头发，实际耳朵竖起警觉地听着周围的声音。

        穆央修习玄术道法，感官也比寻常人灵敏，在察觉到缚灵网被一丝妖气扯动一下后，很快，若有若无的腥臭味慢慢向她靠近。

        她假装毫无所知，用脚尖踢着小石子，唉声叹气，满腹愁肠的样子。

        腥臭味越来越明显，在她身后停下。

        “月下美人孤芳自赏，在下实在见不得美人伤愁，姑娘有何心事，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闻？”一个温润公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穆央勾唇一笑，并不急着回头：“公子可知，见到深夜里失意落魄的貌美女子，是不能随意上前搭讪的。”

        “哦？在下不解，还望姑娘解惑。”背后的腥臭味往前近了些。

        “公子怎的如此不当心，没听过志怪戏本吗？那些失意的貌美女子，可都是食人血肉的精怪所化啊。”

        那声音像是突然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连端庄温润的风度差点维持不住。

        “姑娘可真会开玩笑，若真有精怪如姑娘这般，那在下自是心甘情愿做那牡丹花下鬼。”腥臭味肆无忌惮地越靠越近，已经在穆央脑后晃悠。

        穆央衣襟内的符纸已经开始兴奋躁动，她收起笑容，沉声应话：“那不妨如你所愿。”

        一排符纸顺势而出，铺开陈列，向着那张脸飞去。

        薛致在高处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条长着长毛的大蛇，在爬行时，与地面摩擦，可从翻起的长毛中看见一张张人脸，这些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应该是这条大蛇害过的人类的面皮，原本死去的人被剥下的面皮应该灰暗皱瘪，可毛发里还长着一颗颗肉红的瘤，长满大蛇全身，藏在毛发中，那些面皮应该就是被挂在了肉瘤上，又与肉瘤长在了一起，变得饱满红润起来，像是活人的脸。

        虽说薛致见过不少妖怪，但丑到让人背后恶寒的妖怪，就眼前这一个。

        那条大蛇停在墙外，立起蛇身，扭曲了几下，在身上找到了一张满意的脸，将那张脸探出墙头，开始喊穆央。

        穆央几次没有回头，大蛇以一种诡异伸长的姿势将那张脸探近，到最后它攀上墙头，继续贴近。薛致知道她在将大蛇完全引进来，但看着人脸离穆央后脑勺越来越近，也不免心一紧。

        穆央到最后一刻出了手，一字排开的符纸团团围住大蛇，贴上去开始爆炸。薛致也从楼顶上跃了下来。

        蛇身的长毛被火焰一瞬间焚燃，一张张人脸没了长毛遮挡完全暴露出来，肉瘤和人面皮被炸翻出内里的血肉来，蛇头仰天发出嗬嗬声，得益于它满身长毛，丑蛇很快变成了一条火蛇，它吃痛往地上重重一摔，剧烈地翻腾打滚，企图灭掉身上的火，院子里被它搅得灰土四起。

        穆央躲过它乱挥乱拍的尾巴，怎料那蛇突然暴起，带着火焰朝穆央扑来，薛致一把拉过穆央，躲过了大蛇。

        可那大蛇并没有停，继续横冲直撞地往楼里钻。

        不太妙，楼里人太多。

        之前穆央和丽柳娘和宏公谈过，不管是为了花盈楼的名声也好，还是免得误伤他人也好，都建议他们在抓到蛇妖前停止营业。可他们都是一副为难的样子，花盈楼一夜赚百金，这样暴利的生意，停一晚也是可惜的，再说也不知道蛇妖何时会来，难道要一直停业吗？穆央见他们坚持，只好作罢。

        现在蛇妖负了伤，开始不管不顾地逃，虽然有缚灵网它逃不出去，但是它蹿进楼内不免伤人。

        穆央一跺脚，追了上去。

        不能让它伤人。

        跑进楼里，人太多，用爆破符威力太大可能会殃及他人，穆央看见了一个吓瘫在地上的小倌，那小倌是模仿江湖少侠的装扮，腰间别了一把装饰的剑。

        穆央顺手抽出了那把花里胡哨的剑，有总比没有好。

        薛致跟上来，和穆央一起追那蛇，他看了一眼剑：“你会使剑吗？”

        穆央一拍他肩膀，坚定地说：“不是有你吗，快，附我身。”

        纸醉金迷的花盈楼里，台上美人们身姿绰约，台下众人心旌荡漾。突然，后方传来声声轰炸，炸醒了醉生梦死的众人。

        “怎么回事？”

        轰炸声过后，又传来人仰马翻的尖叫声，有什么东西正朝他们靠近。

        靠近后门的几桌突然被什么东西掀起，只见桌椅翻倒，几桌人摔倒在地上，待看清后立马爬起惊恐逃窜。

        远一点的人只看得见那一小片鸡飞狗跳，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见栏杆上纵身翻下来个姑娘。

        那姑娘提着剑，在翻倒的桌椅间轻盈跳跃，一剑凛然朝地上劈下去。

        众人这才看清地上的大蛇，一时骇然。

        大蛇身上的火七七八八扑灭，长毛烧尽，裸露在外的是刚刚被炸翻的黑红血肉，肉瘤焦黑，人面皮蜷曲粘连在肉瘤上，实在是恶心地很。

        蛇尾疯狂甩动，朝那姑娘抽打去，众人不禁吸了口凉气。

        姑娘身形闪动，灵巧避开，挽剑运气，带着凌厉杀气的一剑朝蛇尾上招呼过去，大蛇发出痛啸，尾巴几乎被斩了一半。

        可惜这剑太鸡肋，不然这一剑本该斩掉它的尾巴的。薛致心里遗憾。

        众人刚开始云里雾里，见着姑娘把剑舞的宛若游龙惊世，招招式式干脆利落，直取大蛇要害，丝毫不拖泥带水，看得畅快淋漓，不免喝起彩来。

        “好！姑娘好身手！”

        这边还有几人在高声谈论。

        “这是花盈楼的新节目吗？”

        “不清楚，也没见过这姑娘啊，难道是新来的？”

        “剑舞的不错，以后有乐子耍了嘿嘿嘿。”

        薛致见愚昧无知的众人反而开始喝彩，心生烦躁，冷笑着松了对大蛇的制衡，任由它往刚才对话的几人那儿猛地窜过去，那几人惊叫后仰，慌慌张张撞翻了桌椅饭菜。

        薛致在大蛇快要咬上一人的脑袋时，及时地给了它一剑，那人吓软在地上，两股战战。

        众人见那提剑姑娘生得明眸皓齿，眉眼间却是女儿家少有的利落干脆，明媚张扬，却隐隐有洒脱的少年气，实属难得，此时朝地上那人轻蔑一笑，是别样的勾人心魄，依旧是有人看直了眼。

        附在穆央身上的薛致不打算继续待在楼内了，将依旧疯狂的大蛇往楼外埋伏处逼。

        大蛇窜出，薛致不紧不慢地追了出去。

        它毫无防备地落入了缚灵网，被死死纠缠住，逐渐缩小，藏身一旁的鲁钱钱被丑陋的蛇吓得一哆嗦，赶紧将一桶雄黄酒朝网里苦苦挣扎的大蛇一泼。

        这加强版雄黄酒一碰到那蛇就如泼的是硫酸一般，滋啦滋啦响，灼烧着大蛇的伤口，很快它就奄奄一息。

        顶着穆央身体的薛致从楼内走出来。

        鲁钱钱满心崇拜地迎上去：“大师！”一副要夸奖的样子。

        薛致瞥他一眼，没有理，看着地上缩小的丑蛇，一剑了结了它。

        鲁钱钱一点也没有因为大师的冷淡而气馁，他屁颠屁颠地跟上，朝大师郑重抱拳：“大师！请你收我为徒！我日思夜想了许久，食不知味，我与其这般碌碌无为，不如放手一搏去实现年少时的梦想”

        “不收。”薛致绕开他，打断了鲁钱钱的长篇大论。

        一直躲在暗处的丽柳娘和宏公见蛇妖已经被解决了，终于放心现了身。

        “大师辛苦了，刚才可真是太险了。”丽柳娘喜滋滋地说。蛇妖已除，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她做生意了！

        薛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嗤笑一声：“今天要是因为你们不闭楼，蛇妖闯入伤了人，闹大了，我看你们还有什么生意做。”

        丽柳娘面上一僵，今日的大师怎的如此暴躁，难道是刚刚大战蛇妖杀气未褪？

        宏公难堪：“你！你个小丫头片子！”丽柳娘一把拦住了他，向薛致从善如流地道歉：“是是是，今天是我们不对，倘若真伤了许多人我们是担当不起的，还是多亏了大师啊。”说完她瞪了宏公一眼，什么小丫头！没看见人家打架凶悍的样子吗！老东西顶什么嘴。

        薛致睨了宏公一眼。

        宏公气势弱了下去，缩回了指着薛致鼻子的手指。

        薛致离开，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哦对了，记得明天就把银子送来。”

        丽柳娘连连点头：“诶好的大师，保准明天一早就送来！”

        穆央恢复自己的意识时已经在客栈了，她靠着薛致的肩膀，听见他轻声地说一切都解决了，明天银子就送到客栈。

        被鬼附身是挺消耗气力的。薛致将她放在床上，她感觉很累，有些睁不开眼。

        薛致在她身后放好软枕，轻轻推她的肩膀，她顺着他的力气躺下，半眯着眼看昏黄烛火下的他。

        他给她盖上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见她还在努力眨巴着眼睛看自己，无声地笑了，吹灭了烛火，在黑暗中抚上她的眼睛：“别撑着了，快睡罢，我守着你。”

        他的手凉凉的，很舒服。

        不知是不是睡意袭来的缘故，在坠入黑甜的梦乡前，穆央神志不清地想着，今天的薛致，好温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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