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坚决抗争

他该是听见了黛云的无心之语，但却未露出半点不忿的神色，双手捧着个锦盒，温声解释道：“映福公主万安。敝人罗家、罗霁，来送新裁的衣裳。”

        原本还因叫错了称呼，自觉有些尴尬的黛云，见着了罗霁的面容后，却是觉得分外眼熟，猛然间想起一位故人，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罗家的东西，自然是好的。”抛开脑中毫无根据的疑惑，黛云随口客套了一句。

        听她如此说，罗霁并未喜形于色，用并不熟络的态度交代了些衣服的样式和用料后，便退了出去。

        言辞得体，不卑不亢，完全挑不出任何异常之处。

        “云云？”江杏白见黛云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以为她是病中易倦，轻声唤了一句。

        黛云却忽然伸手握拳，微微掩住自己的口鼻，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道：“他长得分明与我早逝的松妧姨母有些相近。倘若姨母的儿子能长到今日，该也是这般模样。”

        “罗家初到京城时，松妧公主已身故多年，定然不会同他们有所交集”江杏白对当年的事情略有耳闻，心中难免打了个趔趄，小声道：“况且阳平世子失踪时你不过五岁，过了这些年，许是记得不真切了。”

        黛云颔首叹息。

        江杏白念她尚在病重，不宜思虑过重，故而另说了几句体己话、央她养好身子后，便也道了告辞。

        黛云方才与她说了不少，倒也有了些倦意，不觉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长，醒来时天色将将露白。

        许是江杏白的那番可心的话，叫她放下了连日来的担忧，一扫先前的颓唐，竟然是大好了。

        颇为欣喜地支起窗户，往外瞧去。

        只见远山深邃、凉风渐寒，吹得闷在屋内许久的黛云，顿生畅快——过了这个冬，阿勉便要回来了。

        黛云暗道：既是这段时日都未曾去书院授课，倒不若等会去瞧瞧，也好趁此透口气。

        黛云领着幼香迈步进入书院时，天空攸然飘落了几滴小雨。

        章禾将举着书卷的手背到身后，在一堆学生中望向她，微微笑道：“您来的可也巧，今日正好是上到《为政》的开篇了1。”

        “苏先生好——”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喊起来，将尾音拖得老长。黛云对他们本就是一派温和的脾气，自然很受这些孩子喜爱。

        苏桃是黛云给自己起的假名，鉴于当时她正好在吃一块桃酥。

        “诸位早，章先生早。”黛云熟练地将书本翻出来，“这一旬轮到我为诸位授课了。你们可有温习过今日要上的内容？”

        “先生我会！”有个心急的孩子，不等她点人便先站了起来，“‘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说的很好，大家跟着我念……”

        课毕，大多数孩子们围在这位神秘的女先生旁边，分享她不在时书院的趣事。但黛云仍不可避免地发现，书院的学子，相比于半月前，竟然只剩不足一半。

        虽然早有准备，但黛云仍旧不可避免地心中一阵酸楚。

        “苏先生，这位夫人说她是桂初的母亲”幼香面露难色地领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走到黛云跟前。

        “我是来接桂初回家的。我同罗家商量好了，将桂初送去做学徒。他们管吃管住，还教习手艺。等桂初年长一些，更是可以同你姐姐那样自立门户！”桂初的母亲说话很是直截了当，叫黛云愣了神。

        桂初家境尚可，供她读书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更何况也不曾听说她家中出了什么变故。

        怎么好端端地便要将孩子送去做学徒了？

        “娘！我不去！”桂初似乎是早知道了这个决定，见了她娘出现，立刻往两位先生身后藏，“我喜欢跟着先生读书。”

        黛云见状，本能地伸手回护桂初，碍于孩子在场，也只能隐晦地蹙眉问道：“夫人，您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或许我们能从中协调一二。”否则怎会突然不叫孩子上学了？

        在桂初的母亲看来，这仿佛就是黛云在咒她，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黛云便骂道：“呸呸呸，你做什么咒我！我家桂初年年的束脩可都比别人多，怎么的？舍不得放人了？”

        “夫人慎言！”黛云何曾被人如此指摘，就连幼香都义愤填膺地撸起袖子，要同她理论，却被章禾一把拦住，附在她耳畔道：“莫要给你家主子生事。”

        母亲来书院要自己孩子，他们哪里有不交的理由，也是当日黛云亲口说的。或许，这位夫人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我瞧着先生衣冠楚楚，就莫要打扰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发财了吧！看什么，快点跟我走，到罗家过好日子去！”

        眼睁睁看着桂初小小的身影在雨中消失成了一个黑点，直到她悲怆的哭声也再听不见。黛云将目光移到了远处缓缓落下的最后一瓣梧桐叶上，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桂初的姐姐梅初，的确在罗家做过学徒，眼下全家都靠她一个养着，但胜在收入尚可。桂初的母亲也并非第一次来书院，但她今日的态度却和先前截然不同。”章禾有些疑虑地道出自己的看法。

        “你的意思是，她们可能确实遇上了什么事情。”黛云收敛心神，目光灼灼地望向她，忽然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那我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就当是为了桂初那孩子。”

        但三日后德昌带回来的结果，却丝毫不出人意料。借着桂初母亲透露的那点信息，叫他查出桂初的姐姐梅初曾是罗家收授的第一批学徒，而今已自立门户。前段时日因为得罪了位难缠的客人，而导致铺子几乎要无法经营。

        自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求罗家。

        但罗家又岂会平白无故趟这趟浑水，竟授意桂初的母亲挑授课的时间来书院生事，又大肆将罗家绣坊宣扬成个极好的去处，真真切切是做给书院孩子们的父母看的。

        他们当年允许梅初自立门户，是为着吸引更多的学徒。而今桂初的母亲不惜闹这一场，也要将小女往那处送，更是佐证了梅初确切因此挣了些银钱。

        悄无声息地下了一盘大棋，入局的又岂止梅初、桂初姐妹。

        罗家的掌舵人罗娘，着实不容小觑。

        “这简直是……”章禾得知消息后如鲠在喉，却沉默了半晌，只缓缓吐出来四个字。

        “正巧书院将放授衣假2，我这儿有个法子，但需得你亲自跑一趟。”黛云想到如桂初那般天真烂漫的孩子，都成了罗家扩充绣坊的基石，便觉得郁结在胸，这段时日一直都琢磨着如何打破他们一家独大的局面。

        “可还记得前段时日被逼得退隐徽州的许家？”诚然被罗家打压而在京城无法为生的绣坊，并非只有这一家。但许家却是底蕴最为深厚的，也是名气最大的。

        “确有传闻说，许家已不再出绣品，反倒在新安江畔做那枇杷生意了。”章禾也曾为此惋惜过一段时日。

        “便是这种百年世家，又有几个有魄力能从头再来的，许是为了家族生计，刻意避其锋芒也未可知。它是我们最好的选择。”黛云递出自己先前便修好的书信，十分笃定地开口道，“章禾，你是我最合适的说客。”

        “定不辱使命。”章禾哽咽的声音中满是坚定，壮志可凌云。

        “仔细暂时不要叫他们知晓我的身份。”

        “是。”

        自章禾走后，尽管白日愈短，可黛云却觉得时间过得极慢。而罗家在京中的势力也与日倍增，罗映夏的不少绣品更是都被炒上了天价，一时间风头无二。

        在授衣假结束的前夜，黛云总算是盼到了风尘仆仆的章禾。

        “如何？”

        “许家的小辈中，有个叫云韶的姑娘被我说动了。她原先在京中便总叫罗映夏压了一头，如今虽然许家已改了行当，但她却仍是存了再决雌雄的心思。”章禾此行收获虽小，但也叫二人看见了希望。

        “等。”

        罗家的绣品价格居高不下，等到京城只有少数人能买得起时，她们家养的那一大批绣工便成了累赘。而将绣品降价，又无异于降低了罗家的身份，可谓是骑虎难下。

        这一等，便过了整个冬。

        黛云翘首以盼的春日，某天忽然从院墙上攀附的花枝中绽放开来。无数个美梦中，她同阿勉在书院授课，而面前的学子挤满了整间课室……

        马上、马上就要实现了。

        江勉归来的场景，在她脑中演练过一遍又一遍，可当她乔装站在街道两侧，望着阔步迈进的戍边将士们，却茫然到几乎无法分辨孰真孰假。

        “幼香，你可瞧真切了？”黛云紧张时，便喜欢摩挲手腕上的臂钏，目光快速地搜寻江勉的身影。

        “奴婢正替您瞧着呢。”幼香知道她此刻的心境，连忙好言安抚。

        主仆俩交谈间，只见一位身着戎装、清介刚正的将军，骑着匹红棕良驹出现在黛云视线中。

        阿勉！

        尽管时隔多年，江勉身上也没了当年的半分文质，但眉眼却是分毫未减。

        黛云对他的变化有些惊讶错愕，却还是仅用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二人对视的一瞬，她却苦于羞涩，蓦然撇过头去。

        江勉原本是瞧着她身旁的幼香，不由想了那位小未婚妻后，心中便溢满了喜悦。但黛云的异样，却叫他的目光多往此处停留了片刻。

        愈瞧愈觉得她发梢间那枚别扭、陈旧的簪子，同自己临走前亲手为黛云所做的别无二致。

        江勉心中翻腾不已，仿佛重新经历了第一次对敌漠北的慌乱。

        可他瞧着黛云衣着素净，未施粉黛，身边也只有一位婢女随行，哪还有幼年时披罗戴玉、众人拥簇的派头。

        不免疑心她糟了委屈，停马唤来自己的亲信，“卫阳，你去打探一下，近日燕乐公主府可出了什么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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