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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这章没有标题


陆清昶被七手八脚地抬了回来,颜徐笙那一枪开得有保留,并没有伤到他的骨头,只是从肉里穿了过去。贯穿伤,军医为他消毒包扎后也就罢了。

        陆清昶的精神好像飘在空中似的,听着耳边乱哄哄的,一会是说火好歹扑灭了,可那个营房里的不少人都被烧伤了;一会是说烧伤药和消炎针似乎是不够,是个大麻烦;一会又是众人的低声议论,说颜徐笙真不个东西,狼心狗肺不讲道义。

        陆清昶想,他对我开枪。

        口口声声一句一句子至这样子至那样的叫着,对我开枪。他有他的苦楚,可是…可是我是真心拿他当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光乍现,勤务兵给他端来了一碗苞米粥作为早饭。

        陆清昶盯着苞米粥,想叹气又忍住了;端起碗来开始喝粥,他不敢、也不能丧气。此时正是春日,青黄不接乍暖还寒的日子,他不打起精神来,其他人怎么办呢?那么多人指望着他呢。

        天回地转春犹在,物是人非意自惊。

        不管是颜徐笙,还是什么完颜氏遗孤,他都忘了;以后没有什么情份了,他们只论生杀。

        他走的路是未知的崎岖坎坷,他的情是此事古难全,他的恨却是绵绵无绝期。这人间他所有的在意,都是隔山隔海不复返,他这一生,都是不得不,都是天命不可违。

        天津英租界。

        今天始终阴着天不见太阳,捱到了入夜,唐瑞雪躺到床上准备歇息时,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雨。

        正是将睡未睡时,唐瑞雪却感到脸上湿漉漉的有水意,睁眼一瞧,屋顶居然在往下滴水。

        这座小楼外观挺新,屋里的漆也是新的,前几天住进来时还隐隐约约闻到了粉尘气息,想来是金衹天安排人粉刷的。这样一所并不破旧的房子居然漏雨,也是个稀奇事。

        下床套上拖鞋,她也不叫人,自己去一楼的小房间喊醒了金衹天和另一位徐副官。

        原来徐副官已经休息了,哈欠连天地开了门,一听也是一愣:“这…不该啊。天色晚了,现找泥瓦匠肯定是不能了,再者说,这夜里戒严,租界也是只出不进的…要不,您在一楼的客房将就一晚上?我瞧一楼倒是没漏水。”

        “罢了,房子还没完全收拾妥当。现打扫客房也是费时,你去睡吧,我记着后院是有沥青的,我上去看看,临时补一补。”金衹天对着徐副官说道。

        “金副官长,你还会修房子呐?全才全才,那…唐小姐,卑职就先去睡了?”

        唐瑞雪点点头。金衹天揽了活儿,徐副官乐得清闲,就自去休息了。

        金衹天从后院提了沥青,跟着唐瑞雪去了二楼。

        “怎么会这样呢?这房子看着也不像个危房,怎么屋顶还是漏的呢?”

        “这房子买的匆忙,上任主人是个下台的部长,忙着跑路出国。价格倒是合理,只是当时也没时间看到底好不好;另外也是租界里出售的屋子不多,大都是只租不卖,没得挑…”金衹天一边回答着一边垂了眼看她的脚踝,天气还冷,她的睡裙只及小腿肚,也没穿双袜子。

        金衹天正犹豫要不要出言提醒她去加些衣物时,唐瑞雪却一皱眉头问道:“房子买的匆忙?”

        “是,上个月军座才刚叫我带人来看的,急着要,且就要英租界里的。也是赶了巧,那天早上刚到天津,在火车站买了份晨报,就看到人家新登的广告,说出售这栋小楼。若不是遇上这个,大概就只能租了。”

        “陆清昶在天津不是有许多房产吗?这屋子是上月新买的?”

        金衹天一笑:“军座在天津是有些房产,只不过都是码头附近的房子,那些地方鱼龙混杂,说到底不安全。再说那些屋子都是当仓库用,平时用来存货,毛坯房,住不了人的。”

        唐瑞雪看向窗外,春深多夜雨,窗玻璃上朦朦胧胧的有水渍。

        她想到了陆清昶说的话,他说他们之间没什么束缚,若是不太平了,一定放自己走。原来他早先在天津没有什么归英国人管的房子,他并没有在这边置下家业,这座小院,说到底是他为自己办的。

        金衹天站在一个折叠梯上抹着屋顶裂缝,唐瑞雪仰头看向了他:“你说,热河那边现在会是怎么样了?”

        金衹天毫不关心热河的战况,横竖身陷战场的不是他自己,但也不好直说心里的想法,便答道:“若是日本人退了,那一定是要上头条大版面的;若是军座一败涂地,自然也会有消息。现在两者都没有,报上只说战况正酣,想必就是还没到分胜负的地步吧。你不要担心了,有消息自然会知道。天亮我找个泥瓦匠来,再让检查检查旁的屋子。小白楼那边儿桂发祥的点心出名,本地人说那里的老八件很是好;这八件是什么我也没见过,不过热河一定是没有了,明天我去买来你尝尝。”金衹天知道她一贯爱吃些甜味的零嘴,便转移了话题希望她别再惦记着陆清昶,顶好是干脆把那个人忘到九霄云外去。

        然而唐瑞雪不如他的意,她轻声说:“我心里有些慌,总觉得出了什么事。我实在是…很挂念他。”

        金衹天一个没站稳,险些从梯子上掉下来。不过好在折叠梯并不高,他跳下来把刷子扔回沥青桶里,“军座总不会亲自上阵做机枪手,在营地里指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

        后半句哽在喉咙里,被他硬咽了回去。更何况,当初在承德时你都不愿见他,为什么现在到了天津又挂念他?

        陆家的人都还算规矩,虽然不敢乱传话,但暗地里小心翼翼的讨论总是有的。金衹天知道,她避而不见陆清昶很久。当中究竟有什么故事是不明的,可谁都看得出,他们生了嫌隙。

        第二天上午修天花板的工人来了,唐瑞雪也起床了,坐在一楼餐桌边看报纸。来天津以后她养成了每天读晨报晚报的习惯,究竟想看到什么新闻,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明朗。

        今天的首页大版面是城内米价上涨,后跟着几条名人的八卦艳事,第二面才写到热河。看到颜徐笙三个字,她原地打了个哆嗦,怀疑昨夜自己的不安不是空穴来风,而下面篇幅让她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他还活着,可“在兵变内讧中负伤,被困于青阳城内”。

        唐瑞雪想,那天我走的时候,他冲我挥手告别,我明知道他要留下来守城,明知道自己要去离他那么远的地方,我还是没有和他说话,没有向他道一声保重。

        这时金衹天轻轻从背后拍了她的肩,“看到了?在担心军座?我打电话过去问了,只是皮肉伤,并不严重。”

        “以前他和我开玩笑,总说他白养我了。倒也是,我坐了那么久的火车,连声再见都没和他说。”

        金衹天微微皱了眉头,脸上要笑不笑的:“那天我们是走的急…”

        “我想回热河。”

        “回热河?那边正在打仗,只有人出,哪有人往里面进的?”

        唐瑞雪放下报纸:“给我买一张回去的车票吧,我想回去,去青阳。”

        金衹天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摇了摇头:“没有车票,铁路已经停了,买不到。”

        “那就买到北京的,先到北京再说。”

        “你疯啦?热河正在开火,承德已经丢了!你去干什么?去找军座?为了给他补一句‘再见’?”

        “我怕他死在那里,我要见他,我得见他。”她顿了顿,轻声道,“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我不生气了。”

        金衹天急促的吸了口气,死盯着她露出来的脖颈,简直恨不得扑上去狠咬她一口:“你说过你和军座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可我是喜欢他的。”唐瑞雪笑了一下,终于说出口了,从来不愿承认的话。

        沉默半晌。

        “一定要回去?”金衹天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静,然而眉宇间却透着淡淡的苦楚悲伤。

        唐瑞雪点点头。

        “好,我陪你去,火车停了就开汽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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