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身世

某年冬天，昨日夜里落了些小雪，冰霜子蒙着玻璃面，模模糊糊看不清窗外的状况。

        王虎裹着棉袄，手里拎着尿壶准备去附近的公厕倒了。

        今天冬天比以往来的更早一些，王虎呵着白气，棉线鞋踩在雪上还发出了咯吱声。

        昨晚没积多少雪，薄薄的一层被人踩的脏兮兮的而且快要化了。

        王虎嘴上骂骂咧咧的，“他妈的，冻死老子了。”

        要不是他那个败家娘们马上临盆，最近的脾气跟个炸药包一样一点就炸，要不然他才不会出来受这种罪。

        娘们干的事哪轮得上爷们，王虎心里焉焉的。

        稍不一留神，一脚踩进了融雪里，线鞋沾满了雪水，鞋头整个都湿了。

        雪水还渗进了袜子，一股寒气围绕着脚趾尖。

        “他妈的。”王虎甩了甩带在线鞋上的雪。

        够倒霉的，等下还得点个火盆烤下鞋。

        今天公厕边上也围了一群多事的女人，不知道在干什么，窃窃私语贴着耳朵讲悄悄话。

        “还有没有气啊？”一女人皱着眉问旁人道。

        “大人够狠心的，这么小的孩子。”又一女人啧了几声。

        “现在这个时代谁养得起孩子啊，多生都要罚款。还替别人养孩子呢。”那女人又笑了一声，“真活菩萨现世。”

        “早上三四点，我老公他说看见一个女人把这小孩丟在这里的。”有人压着声音对着边上的人说道，“造孽啊，养不起生下来做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病啊，上次住西门的李老头就捡了一个，那小孩就有病啧啧啧，捡回去没几天就死了。”女人扇扇鼻子，“晦气死了。”

        公厕的入口被挡的死死的，王虎一脸不耐烦，拎着尿壶：“让让让，等下手抖了尿洒在身上，我可不负责。”

        听到王虎这话，本来围在一块儿的人立马给他散开了一条道。

        “稀奇啊，王虎今天亲自倒尿壶。”有人讥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们围着，等着我的热乎屎吃呢。”王虎倒也没恼，阴阳怪气地怼了回去。

        倒个尿壶还能享受走红毯的待遇，王虎还笑了声。

        人散开了，王虎一眼就看到了本来人群围着的那东西。

        一只破纸箱里面还放着一个满月大的小孩。

        边上一女人捏着鼻子，阴阳怪气地说：“王虎，你捡回家呗，反正你老婆都快生了。”

        “你家不是收废品的吗，我看垃圾配你很合适。”王虎撇了那人一眼，直接绕过了那只破箱子，看都没再看一眼。

        “王虎！给你脸了是吧！”那人双手插腰，气冲冲的。

        “散了散吧，等晚上收垃圾人来再说。”有人挥着手赶着人群，“等下还要上班呢。”

        王虎还用清水冲了冲尿壶，公厕的气味重，每呼吸一口气，他都跟吸了一口尿骚子味一样，差点把昨天的夜宵给吐出来。

        明天还得让他家那败家娘们来倒尿壶，快生了又怎么样又不是不能走了，娘们一定不能宠着。

        浸了雪水的线鞋害得他两只脚都变得冰凉，像被冻在冰箱最底层的冻猪肉，硬邦邦都快没有知觉了。

        他甩了甩尿壶里的水，憋着呼吸走出了公厕的门。

        聚在门口的人散了干净，但那只破纸箱子还丢在原地。

        王虎好奇探了探，那小孩盖着一件单薄的被褥，脸和嘴唇被冻得通紫。

        眼睛紧闭一点生息都没有，着看样子是快要不行了。

        王虎皱了下眉，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生了小孩不要了。

        他放下尿壶，伸出手探了探小孩的鼻息，幸好还有气。

        但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外面冻，估计也撑了不了多少时辰。

        王虎不想惹一身骚，拎起尿壶往前走了几步但还是不忍心又退了回来。

        他把小孩抱起，一枚金制的平安锁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叮铃声。

        弯腰捡起看了看，勉强算是个好东西，平安锁上面刻着的‘平安喜乐’现在看起来讽刺极了。

        “先谢谢你爸妈了。”王虎把装小孩的箱子也一并捡走了。

        家门还没有推开，王虎就听见自己屋里的娘们在发脾气摔东西。

        “祖宗又怎么了？！”王虎丢下尿盆和箱子把孩子放到一边，走到里屋。

        他媳妇手里拿着个半个玻璃杯，还有半个玻璃杯砸在地上成了一地的碎片。

        看把王虎吓得，他就怕这玩意扎到他老婆，毕竟肚子里还有一个他家的香火。

        “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王虎媳妇挺着个大肚子手里还拿着半个玻璃杯，一副悍妇模样。

        王虎趁他一个不注意把她手上的玻璃杯给夺下，还不小心划了自己手一道，冒着血珠子。

        “给你捡了一个孩子回来。”王虎用拇指抹掉冒出来的血珠子。

        “你和你情妇的，你带回来做什么？！”王虎媳妇哼了一声，从床上小心翼翼地下来，“他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王虎赶忙扶着她，生怕她给摔了。

        沙发上婴儿裹着单薄的被褥，躺在上面一动不动。

        “王虎，你个杀千刀的。哪有把孩子放在沙发上不管的。”王虎媳妇的眼睛瞪了起来。

        一见小孩又换了一张脸，母爱焕发走上前抱着他。

        才刚抱一秒，王虎媳妇就觉得不对劲手上的这个婴儿像是没有生气一样，宛如一个死物。

        身体僵硬连脸上的颜色都从原来的紫色变成了绿色。

        “死了？！”王虎媳妇像是触了什么脏东西，赶紧把手中的婴儿丢到王虎怀里。

        王虎也有些手足无措，抱着那婴儿不知道如何是好。

        “送医院啊！！！赶快啊！！！”王虎媳妇拿脚去踢王虎。

        王虎后知后觉，他们这里有一个风俗，死人不能死在家不然晦气的很。

        他拖出他的三轮板车，他媳妇扶着大肚子抱着孩子也上了车。

        “你就别去了吧？”王虎有些担忧他媳妇现在的状况。

        “你他妈别那么多废话，赶紧走！”王虎媳妇抱着孩子，捂在怀里搓着他的手脚，“要是人没了就是你的错。”

        王虎费劲地蹬着三轮，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

        风从他的裤管向上，爬满他的全身。王虎的手被这刀子一样的风给吹的生疼，手像是被定型了捏着车把都觉得费力。

        到了附近的医院，王虎停好车跳下来，急忙忙地把孩子往急症室里送。

        王虎上气不接下气的，气都还没有捋顺：“快……救人!”

        医生一看他怀里的婴儿，脸都青了，神色大惊赶紧叫护士拿酒精给孩子擦热身子，挺一口气回来。

        王虎媳妇也急冲冲地快走到急诊部，肚子里的孩子像是在抗议一样，拳打脚踢着。

        疼得她直接坐到了地上，脸都白了疼得直叫唤，还有血顺着大腿根部流下来。

        王虎这一路赶来冒了一脑门的汗，他见到他媳妇腿上流下来的血，脸色一变喊着周围的护士医生：“快来个人，我老婆要生了！！！”

        李想磕磕绊绊地讲了这段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他的身世。

        蒋安坐在他的边上沉默不语，闷闷地抽着烟。

        一地的烟头，他那半包玉溪也抽完了。

        李想真正有印象的是从他五岁开始记事的时候，那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弟弟陪着他玩，后来小弟弟走了，干妈也走了。

        王虎不喜欢李想管他叫爸爸，他从李想小时候就让他管他叫叔叔。

        干妈是因为小弟弟走了，她受不了这个伤心的地方也走了。

        王叔从那时就开始变得异常反常，他开始打李想骂李想，像牲口一样对待李想。

        还交了一群不三不四的朋友，做着不干净的勾当。

        他们离开了原来住着的那个巷子，去了一个不会下雪的南方城市，。

        那里有很多像李想这样的小孩，有被父母遗弃的，也有被人贩子给拐过来的。

        不听话就打，拿棍子狠狠地打。有时候运气不好就会落下残疾，在那里住着的孩子连人都不是。

        李想结巴的毛病也是从那时候落下的，性格内向看上去还呆，在那个地方根本不受人待见。

        连比他小的人都争着来欺负他，他不爱说话每天被别人关在黑屋子里，没有朋友也便不开口说话了。

        无论别人是打他也好踹他也好，李想对于这种生活都已经麻痹了。

        他曾经逃出去过一次但又被抓了回来，李想的运气一直都挺背的，那次被抓回来害得左耳落下了残疾听不见声音。

        但后面的事，李想没跟蒋安说，痛苦的事他自己承担就好，没必要让蒋安平白无故一起分担。

        李想说完了这些话，听见了自己一声很重的叹息声。

        蒋安手中的烟一根根地抽着，他脸上的表情沉重。

        “之前……有一个……算命的，说我……八字硬……一时半会……死不了。”李想脸上装出来的笑容难看极了，像快哭了一样。

        说来也是荒谬，本该死在那个雪天的婴儿留住了一条命，在后来的十几年里痛苦的活着。

        “恨他们吗？”蒋安又点起了一根烟，他和李想是同命运的人。

        以前他只有奶奶，可现在他和李想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自己了。

        李想轻轻摇了摇头，“以前……还是……挺恨……他们的，但现在……倒是……无所谓了。”

        “他们是……因为爱……才生下我。”李想说。

        蒋安的烟雾被风吹着全往李想脸上跑，烟雾蒙着眼睛，有些辣眼睛。

        抖了抖烟灰，蒋安撇了一眼李想含着泪的眼。

        “我也没有爸妈，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他伸出手拭去李想的泪，笑了一声：“再说了，你现在边上不是还有个我吗。”

        “之前……不该……骗你的。”李想被蒋安这一动作，本来只是被烟雾辣了眼睛，现在情绪一上来，金豆子不停地往下掉。

        “你现在边上有个我了。”蒋安伸出了手把人往怀里搂，在李想的耳边低声哄道，“不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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