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今天的秦淮河依旧被明月照的波光粼粼。

        顾江流也没想到自己会从那个地方平安无事的全身而退，还是和苏星野一起。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局。

        他和苏星野并肩走着，天晚了，河畔那些酒楼该关的门也都关了，只是时不时的还是能从门缝里飘出几句歌妓悠远的歌声来。

        “对不起啊，今天我那话说的不对。”顾江流觉得自己确实该道歉，自己今天说了那样的话，到最后还是被人家救了，真是罪过大了。

        苏星野笑了一声，“为这种事道歉？”他不觉得顾江流说错什么，道歉也是大可不必，“你又没说错。”

        他这话一出口，顾江流就更自责了，他觉得苏星野就是在自惭形秽，“不，我就是说错了，苏星野，其实你和这世上的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是一样的。”

        顾江流说的很认真，他紧紧盯着苏星野的表情，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感情变化。

        苏星野叹了口气，也转过头去看了看顾江流，“不一样的，顾江流，我天天窝在城墙根下，活得不如畜生，怎么会一样呢？”

        顾江流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苏星野打断了，“我只是说我和你不同，而且我并不想说这个，我想告诉你，这城里还有和我一样的，光鲜亮丽的禽兽。”

        顾江流没有听懂，但直觉告诉他，苏星野在说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所以他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苏星野往他跟前靠了靠，声音也放小了一点，“你查出来的结果，不一定会和你心里想的一样，因为那人看起来和你一样，也号称是个救世主呢。”

        所以说，罪恶的背后，往往就是道貌岸然，苏星野一直不想让顾江流查，因为查来查去，到最后人人都会变成疯子。

        “我和他们定是不一样的。”顾江流脱口而出，他不懂苏星野为什么会把自己和那种人归为同类，就算那是个悲天悯人的伪丈夫，那他们看起来也是不一样的。

        苏星野随手从旁边的柳树上折了个秃枝，一边在手里把玩，一边回顾江流的话，“你说得对，你们是不一样，他害人，你救人，你们读书人兜兜转转就是绕了个圈。”

        顾江流本来以为苏星野就是猜测，但听见他这话，心里就一个激灵，“你知道是谁？”

        “知道，”苏星野也不瞒他，可以说他今天能过来，就没打算再瞒着他，他把手里的枝条绕成个圈，笑着问顾江流，“你想知道吗？”

        “自然是想的。”顾江流也没想到，他绕这么大一圈，答案原来就离自己不远。

        “你知道吗，段寒阆家那地牢里，”苏星野往城西段府的位置望了望，眼里满是嘲讽，“装的可不只有赈济灾民的粮食。”

        顾江流听懂了，虽然他来这里不久，但段寒阆段大善人的名讳他还是听过的，城外每天还有他们家为灾民设置的粥棚，是城里人人见面都要夸几句的真正的善心之人。

        所以，顾江流有些不可置信，在他的心里，哪有人可以同时占据纯黑纯白两面呢，“理由呢？他做这事没道理啊。”

        “做坏事需要理由吗？”苏星野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有的人明知真相，却还是想为真相开脱，“顾江流，我可以帮你一次，只此一次。”

        “那你又为何要帮我？”

        苏星野把手里编成环的柳枝套在了顾江流头上，然后转身就走了，只留给顾江流一句“没有理由。”

        顾江流有点懵，所以他在河畔呆了许久，想从心底思考出一个少年帮他的理由，但始终无果。

        但是顾江流相信，他追逐的信仰，或许会成为少年的第一束光。

        所以第二天一早，顾江流又出现在了本该不是他应该出现的城墙根下，被吵醒的少年本来还睡地四仰八叉。

        这时候的苏星野方才会露出那么一丝少年气，揉眼睛、伸懒腰，是顾江流从没在他身上见过的生活气息，他现在甚至觉得苏星野瞪他那一眼都无比可爱。

        苏星野是没想到这个人会大早上发疯，愣是把他从梦里摇醒来，他想顾江流现在要不是有什么危及性命的大事，他会真的忍不住揍他，他抹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凶了一眼顾江流，“你最好有什么大事，说吧。”

        顾江流看着他瞪自己，其实因为早上起来眼中不甚清明一点也不凶，甚至还有点可爱的样子，但是见他实在不高兴，才忍住没上手摸他，“我带你去吃饭，然后商量怎么救人好不好？”

        苏星野看着天边刚刚泛起的鱼肚白，觉得顾江流真的无比弱智，他指了指还没彻底亮起来的天，“这就是你这么早喊我起来的理由？”

        顾江流也意识到是真的有点早了，可是他真的睡不着，这件事情在苏星野这里有了这么大的突破，他怎么能睡着，“我这不是救人心切吗，你理解一下。”

        苏星野发誓他这辈子没有这么无语过，他回了顾江流一句“有病”就拢了拢衣服又睡过去了。

        顾江流看着他毫不犹豫又躺下去的身影，有点委屈，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又坐在他旁边，等苏星野睡够。

        就这么从天色朦胧到天光大亮，满城孤寂到人声喧嚣，在顾江流第一百次想像苏星野洗干净脸后是什么样子的时候，他总算悠悠的转醒了。

        揉眼睛、伸懒腰，顾江流今天第二次见到这个场景，心里还莫名有点欣慰。

        顾江流笑了笑，没忍住向苏星野感叹了两句，“哎，苏星野，你说要是我们这国家没有经历战乱，未来也能一直和平，岱山城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苏星野没完全醒，但听见他的话还是觉得他闲的蛋疼，“老样子。”

        “不，”顾江流看着苏星野笑，“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会站在城墙上，看一座山、一江水、一座城、一辈人，看天朗气清，看清风明月，和自己最亲的人一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你们读书人的东西还是别跟我念叨了，”苏星野一点也不觉得那样的生活有多美好，因为战不战乱，该生活在地底的人，依旧会在那里，“没有战乱，我也许活得还不如现在。”

        顾江流还在追着说，“你不能这么想，有平安才会有快乐，你知道吗？”

        可显然苏星野已经不想听他念叨了，大道理连篇，一点实际用处也没有，他站起身来，喊上顾江流就往城里走，“走吧，去吃饭，”他回头看了一眼显然话还没说完的顾江流，指了指他，“你请客。”

        顾江流“哎”了一声还是跟了上去，把没说完的话憋了回去。

        苏星野熟门熟路的走到一家看起来分外偏僻的小店里，那老板是个瘸子，看起来和苏星野挺熟的样子。

        苏星野找到角落的位置就径直坐了下来，给老板说了一句，“老样子，来两份。”也不问顾江流喜不喜欢，依旧我行我素。

        顾江流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上次在望江楼就没有他点菜的份，他拉开椅子坐在苏星野对面，就想开口问他段寒阆的事情。

        却不想苏星野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直接就打断了他，“别说话，我先吃饭。”

        顾江流悻悻地闭上了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没面子，莫名很听苏星野的话，明明他以前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读书人的骨气呢，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受人摆布，还是要先说才行，明明饭还没上来。

        但苏星野就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就抬头瞪了他一眼，顾江流又把到嗓子眼的话憋了回去。

        罢了，读书人，能屈能伸最重要。

        这店是有点偏僻，等他俩都吃完之后，算上他们总共也就两桌人，顾江流把钱放到餐盘上让老板端下去，才给自己和苏星野一人倒了杯水，等着苏星野开口。

        “说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苏星野说了吃完了谈，那就不会出尔反尔。

        顾江流也不犹豫，直接就开口问，“那些姑娘去哪儿了？”

        “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但是大部分你是救不回来了。”确实是这样，苏星野其实大致是能猜出来那些姑娘被送去哪里的，但他怕说出来顾江流会疯。

        顾江流又开始皱眉头了，他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救不回来“这样的字眼，可是直觉告诉他，苏星野说的是对的。

        “只要有一个人能救，那我就要救，”所以说嘛，读书人是不信命的，“那段寒阆到底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苏星野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又开始把它拿在手里转来转去，他告诉顾江流，“你现在能救的人，都在段家的地牢里了。”

        顾江流是信他的，可是段府的地牢那也不是谁说进就能进的，现在以段寒阆的名声，他就算把这件事情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扬也不会有几个人信，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苏星野笑了一下，他就看不得顾江流这副装傻的样子，“顾江流，自欺欺人可不好，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江流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出自己的顾虑了，但是这办法实在是很冒险，而且他也不愿意让无辜的人去以身犯险了。

        苏星野自然是知道他的顾虑的，他歪了歪头，看着顾江流，“你说，我要是洗把脸收拾收拾，会不会像个女孩子啊？”

        顾江流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所以那句“不行”也是他没经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这一定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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