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坐在自己房间的顾亘其仿佛又恢复了那个冷静睿智的青年将军，如果忽略他周围快堆成山的烟灰和窗外已经万籁俱寂的深夜的话。

        顾亘其知道自己今天情绪过于激动了，可是遇见苏诩宸的事情，他的理智怎么也占不了上风，快二十年了，第一次遇见苏诩宸的情景还是一直清晰的印在他的脑子里，那是他一辈子也忘不掉的画面。

        即使岁月再长，年少的心总会在一次又一次相似的情景下再次复活，炽热的跳动着。

        刚刚满十二岁的顾家大公子那可是整个京城的宝贝，小小的少年整天在城中疯天疯地，无论是那些刻意奉承的，还是真正对顾家敬畏的，都无限的溺爱着这个孩子。

        那一年京城最靓丽的风景就是打马在永安街上的小少年，和一群追在身后生怕他受伤的从人，从街头到街尾，看遍京城所有的繁华，人们都说，只要永安街上还有那个飞驰而过的身影，便一直会是太平盛世。

        直到西洋人的洋枪大炮破了城，顾家军上了战场，那个跑马的孩子再也见不到那份欣欣向荣了。

        那个时候，顾江流才刚刚出生没多久，京城便大乱，他们的爹带兵上了战场，他娘整天闷闷不乐，望着远方的战火纷飞操碎了心，身子每况愈下。

        顾亘其眼睁睁地看着周围这些变化，心里满是惊惧和不可思议，所有人都开始惶惶度日，好像下一秒就要收拾东西奔走了一样。

        顾亘其还是忍不住了，他跑了，没留下一点消息，他要去战场上，要去看他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好像觉得自己能通天遁地一样，满身的少年气。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乱世来了，他不再是世人的宝贝了，大部分人都在操心自己的命运，而有的人，却把顾亘其当作了续命的稻草，在那些土匪的眼里，顾亘其这样一个金钵钵那就是行动的银票。

        所以在顾亘其还未走到另一座城池的时候，就在半路被人劫下了，小孩子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立马开口指责，话中满是大少爷的骄纵金贵，把自己的身世抖落的一干二净，那些劫匪本来以为只是劫了个富家少爷，实在没想到自己搞了把大的，皆振臂高呼，他们把顾亘其甩上马背，就赶往京城，想来顾家那么有钱，这次一定能赚不少。

        顾亘其听的出来，他的性命，暂时无忧。

        但是他没想到，这些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怎么会懂得照顾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孩呢，一路上的颠簸和饥饿将他折磨的不成样子，等到了城外的时候，他已经是半死不活了。

        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回顾府的时候，已经为顾亘其丢失这件事心力交瘁好几天的顾夫人直接就吐了血，她没顾得上自己的身体，直接就唤人拿银票去救人，他的丈夫如今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如果孩子也出事，那她才是真的活不成了。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那帮绑匪口气大的不得了，就算如今把顾家现有的能调出来的钱都拿出来，也不够这帮人的胃口，毕竟如今战事吃紧，那些留给战场的资金也没人敢动，两方就这样僵持不下。

        顾夫人急得团团转，一边让人去到处借钱，一边就往城门外赶，身上的冷汗不断地流，整个人脸色白的像一张纸。

        顾亘其被人绑在马背上，周围围了一圈人，都在小声的议论着什么，想着如今顾将军征战沙场，家人却遭此横祸，真是世风日下啊。

        京城中权贵不少，以前也多的是和顾家交好的，但是现在江河日下，人人自危，自然是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掏那么大一笔钱去救人的。

        女人看着被绑在马背上奄奄一息的儿子，又看看旁边手持大刀的壮汉，心里揪的越来越紧，眼泪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顾亘其在马背上看见了心里也不好受，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长时间的颠簸让他一时间说不出来话，只能张着嘴发出些气音，看的周围的人心里更加难过。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害怕顾家再拿不出钱来，那绑匪的大刀下一秒就会落到顾亘其的头上，甚至有的大人已经捂紧了怀里小孩的眼睛。

        可是这时候，一个飞镖穿过人群，瞬间打掉了绑匪手中的大刀，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一个红色的身影骑着马快速的往前跑，人们反应不过来的让开了一条路，那人足尖点在马背上，下一秒就跨坐在了绑着顾亘其的那匹马上，带着它跑出了人群。

        接下来，一群穿着军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这里包围了起来，那些劫匪最终被抓进了大牢，这事儿就被这么平淡的解决了。

        后来人们也知道了，那天那个红衣的青年，就是刚刚被调来京城的苏诩宸苏将军，在南边打了好几场胜仗，听说是因为西洋人刚刚退出京城，顾家军又都上了战场，政府临时抽调来管理京城治安的。

        刚到京城，便遇上了这么档子事，想也没想的便带着人赶来了，不过人们想着经过这件事，顾家自然对他感恩戴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自此以后，顾亘其便再也忘不了那个一人一马，从贼人手里救下他的身影，从那时起，他就想着自己将来也要成为这样一个人，被带回顾府的路上，他一直盯着苏诩宸看，就想着将那副面孔牢牢刻在心里才好。

        人是好好的救回来了，遗憾的是，顾夫人经过这番打击，身子变得更差了，每个来看过的大夫最后都只是叹口气摇摇头，然后背着药箱离开。

        顾亘其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蠢得一件事情，每天都沉浸在懊悔之中，但也只能干着急没办法，后来他想着个办法，每天抱着还不满一岁的顾江流到娘亲的房间里打转，想让她打起精神来，可是没用的，她那身子，已经药石无医了，就算勉强打起精神笑一笑，也在之后更加颓败的精神下泄了气。

        最终，在战场传来顾将军以身殉国的消息后，当即就跟着去了，那一天，顾府上下乱了套，顾将军的尸体被裹着国旗送回了京城，和夫人一起被葬在陵园里。

        那一天，顾亘其被所有人簇拥着，穿着一身白色的孝衣跪在灵堂前，看着棺材里躺着的两个人不可思议，直到旁边传来年幼的弟弟的哭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已经没人要了，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

        他眼里蓄满了泪水，觉得世界在自己眼前天旋地转，世人的眼睛仿佛都在盯着自己，这么大个顾家、这多大个军队，就落在才刚满十二岁的他身上了。

        他想哭，他盯着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爹娘，泪水夺眶而出，他没有出声，可是委屈的情绪瞬间就将他淹没了，为什么啊，他想质问质问，怎么会有人连一句话也不留就撇下自己的一双孩子去了呢，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呢。

        等苏诩宸到达灵堂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顾亘其梗着脖子咬着牙泪流满面，将自己的手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他走过去拍了拍他，将他的手掰开，过程中也没说话，就那样静静的替小孩收拾，然后站在他的旁边，再也没走过。

        人人都说苏诩宸雷厉风行、做事果断，只有顾亘其知道他背后那些被隐藏的很好的温柔，他都能感受到。

        苏诩宸对他要求很严格，几乎没日没夜的让他训练，在学业上也一点不能松懈，了解的人都替顾亘其感到不值，明明是被是被所有人捧着长大的少爷，如今却被个外人指手画脚、如此对待。

        可是只有顾亘其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自愿的，而且苏诩宸其实对他很好，比那些借着由头来讨好他，要带他走的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要是没有苏诩宸，顾亘其不可能那么快走出来，也不可能那么轻松的就接手顾家的军队，起码会有很大一部分人不服他，即使他是顾将军的遗孤。

        后来苏诩宸到了年纪，领了个女孩子回家，她叫贺阳，幸运的是，那是个知书达理的女生，温柔的不像样子。

        开始的时候顾亘其并不喜欢她，他像一个被抢走了叼在嘴边肉的小老虎一样，对着那个女孩子分外警惕，但每次都会在苏诩宸愠怒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后来女孩听说了顾亘其的事情后，开始尝试着和他好好相处，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第一次将自己放在了人母的位置上，对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六七岁的小弟弟充满了怜爱。

        慢慢的顾亘其也不再排斥她，他开始接受着这个家里出现的第四个人，在女孩对自己笑的时候，甚至会恍惚的将她当作自己的母亲，毕竟也只是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小孩，苏诩宸也希望有一天这个小孩会重新接纳这个世界。

        是的，顾亘其是放不下的，他如今在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在给世人看，看他能够自己活得很好，能够靠自己走的很远，可是苏诩宸看的出来，贺阳也看的出来，那个孩子会在无人的夜晚狠狠的伤身，会望着陵园的方向看很久很久，他心里也会希望还会有人去爱他、去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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